‘啪’的一声,蒋跃脑内一片黑暗的世界重新点亮了一丝意识的光。他缓慢地睁开眼睛,意识模糊地看到雪白的天花板。
这样眼神没有聚焦的五秒过后,他猛地坐了起来。
尽管实际上他早已远离了危险的战场,但是他的神经还是极为紧绷,仿佛胡安还在他眼前一样。
他在即将苏醒的半昏迷中粗重地喘气,双手本能地的抬起,试图做出某种防卫的姿势,并且五感都仿佛在战场上一样探测着周围所有的动静。
一道亮光在他的意识中划过,那是他敏锐的战斗直觉在提醒他周围有生物接近。
那生物还在动,他当即握拳向后一甩。他的肢体运动带起了一道劲风,那股力气隔空撞在墙壁上轰然作响。
悬挂注射液的架子倒在白瓷砖地面发出锐响,蒋跃手背的针头都被他自己甩了出去,接着是架子撞到墙后发出的墙皮掉落的声音。
那声响让蒋跃恢复了神志,他愕然发现自己在一个病房中,而不是战场。
他低头看到他正穿着病号服坐在白色病床上,终于他的肌肉松弛下来,他把手放在了床上,但是他眼神仍然迷茫,并且很难抑制住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他慢慢的回头,他看到墙壁上蛛网一般的撞击痕迹,在凹痕的最中心,是一个只剩下半片翅膀黏在那里的蝴蝶尸体。
‘……居然,只是蝴蝶吗?’
那是一只他之前不用眼看到时绝对不可能感觉到其运行轨迹的小蝴蝶。这样一个极其轻小的物体,此刻却能被他仅用直觉察觉并立刻有所行动。
蒋跃没有意识到,他的机体已经进化了。他的感知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类许多,周围稍微的动静就能立刻调动他的自卫系统。
蒋跃看着蝴蝶尸体那对在微弱的流动空气中轻轻晃动的白色翅膀,皱着眉闭上了眼睛。然后他把身体转回来,双手捂着额头慢慢趴在盖着棉被的腿上。
闭上眼睛,他看到的是那颗被他活掏出来的怪鸟心脏,那个胡安恶鬼一般的眼神,以及……袁小帅趴在地上好像是死了一样的身影。
一种被人紧紧捏着心脏一般的痛苦的感觉涌了上来,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抽搐了几下。
“我们会救他的,”这样一个熟悉的女声的记忆片段重现,当下蒋跃身体的痉挛缓解了,“你放心,他不会死的。”
那时候,当蒋跃在半昏迷状态下背着袁小帅走到了某个有人的地方后,他极度焦急的寻求帮助。他完全没顾及自己的死活,只想着袁小帅可能会死。
当那个声音有些熟悉的女人承诺他们一定会救袁小帅后,蒋跃终于平静了下来。在记忆中,自那之后就是昏迷的黑暗,一睁开眼就是现在了。
但是现在他没有心情去回忆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只是挪动胳膊,抱着自己的头,把脸在被子里埋得更深。
他心里说,‘我这是……怎么了?’
几个人奔跑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一个护士忽然拉开了门,她身后还有另一个护士。开门的护士立刻跑过来,将一只手放在蒋跃后背上安抚他,着急但是轻声的问,“你怎么了?刚才怎么那么大声音?哪里难受了?”
“滚。”蒋跃仍然埋着脸,如此说。
这个护士愣了下后立刻露出了怒意,她抽回了手,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另一个护士指着墙壁说,“张姐,你看……”
姓张的护士抬头,她震惊的看到蒋跃病床旁边的那面墙好像被一辆车撞了一般凹陷了下去。
蒋跃正在迅速进化,仅仅是他的拳风,就足以破坏墙面。
与此同时,在一辆价格不菲的轿车后座上坐着季敏琪,她穿着一身淡金色小香风西服套装、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烫出微卷的黑色长发披在身后,耳朵上带着一对白色珍珠耳坠。她的手机不停的发出消息提示音,她不耐烦的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她看见有五个生意上的人在同时和她说话。她没打开那些消息,而是直接开了静音,然后把手机扔到座位距离自己最远的地方。
她用手托腮侧靠在车门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座位上焦虑的点来点去。
“还没到吗?”季敏琪问司机的语气很强硬。
“马上就到了,五分钟吧。”司机说。
这五分钟格外漫长,终于熬到地方之后,季敏琪在车还没停稳的时候就下了车。她挎着包匆匆行走,高跟鞋在地下停车场这个空旷的地方发出嗒嗒脆响。
季敏琪一下子拉开病房的门,她看到蒋跃正坐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腿靠在可以调整角度的床头。此刻他正低头看着手心里某种白色纸片似的物体,眼神虚无,思维飘忽。
季敏琪一下子松了一大口气,她走到蒋跃床边,正要说话时咽了回去。她考虑了一下,收起了眉眼间过多的担忧和关心,然后她用颇有些冷峻的语气问,“你干了什么?你从秀场跑了之后去哪里了?”
蒋跃头也没抬,继续看着那半片蝴蝶翅膀,敷衍的说“去当超人了。”
季敏琪冷笑了一声,然后她坐在床尾,努力藏着眼底马上要哭出来的情绪,说“你是怎么把自己搞住院的?参加一个活动会变成这样?”
蒋跃仍然没看季敏琪,他把蝴蝶翅膀扔了,然后仰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他完全不打算告诉季敏琪自己都经历了什么。他漫不经心的说,“粉丝太多,看我不顺眼的艺人也太多,人群里总是很容易受伤啊。”
季敏琪闭了闭眼,然后她站起来,说“警察说那个地方附近的人全都出现了记忆障碍,都说不记得那里发生什么了。因为没人去报案,现场也没留下犯罪痕迹,所以警察即使立案了也很难破案。但是你确实受了伤,而且那么多人同时晕倒失忆,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你的状态看起来和那些说自己失忆的人不太一样,你告诉我,你到底都遇到什么事了?”
蒋跃眼神懒惰的看着对面的墙,说“必须告诉你我的行踪也写在合同里了吗?我签字的时候没仔细看条款哦。要是你实在不满意,就当我也失忆了吧。”
这是蒋跃第无数次满脸无所谓的敷衍季敏琪,她寒心而愤怒的点了点头,说“好,我就当你失忆了。”
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季敏琪把一本文件扔在了蒋跃身上,然后她转身走出了病房,她的高跟鞋在走廊里发出嗒嗒声响。沿途许多人都被她的美貌和干练的气质所吸引,有人看到她眼神倔强的抹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蒋跃仍然看也没看一眼门口,他拿起文件大概翻看了一下,那是一个企划,季敏琪的公司大概是想让他参加这个综艺节目。
他提不起任何兴趣,把那本策划案扔进了垃圾桶。
蒋跃闭上眼睛,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想要冥想的愿望。
于是他顺从自己的想法,闭眼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能感觉到自己还坐在病床上,但是此刻他却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站在一面无边镜子上的双脚。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他灵魂的世界。
蒋跃在镜子大地上行走,在这里他似乎没有了正常的知觉,至少脚下的镜面并不冰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温度或者硬度都无关的感觉。他觉得那镜面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不需要格外的感知。
走了一会后,他看到一缕青绿色的烟雾在远处盘旋。它和它自己在镜子大地中的影像交相呼应,呈现完全对称的舞蹈。
蒋跃当即确定那就是他冥想的目标。他没有犹豫,立刻奔跑了过去。他跑到了青绿色烟雾盘旋的下方,他抬头看着那绕圈飞舞的烟,烟雾的影子同时在他脚下的镜子中舞蹈。
蒋跃的眼睛里映出烟雾运行的轨迹,他的瞳孔追着它转了几圈,然后他的瞳孔忽然定住,同时他说,“站住。”
那个烟雾当即停下了,它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绳索捆住了一样,想要挣脱却跑不了。
蒋跃抬起手,手掌对着那烟雾,手指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他说,“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对吧?”
听了这话那烟雾停了下来,它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几秒之后,它忽然发出震耳的鸟类鸣叫声。烟雾变成了那个被蒋跃掏出心脏的怪鸟的形状,它拍动翅膀大声鸣叫,然后它对着蒋跃飞扑了过来。
蒋跃冷静的站在原地没动,他不但没有慌张,相反他露出了微妙的笑意。
“看来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蒋跃说着,他的眼睛发出金绿色的光芒,他像是握着什么东西的手忽然用力攥紧,捆在烟雾怪鸟身上的无形绳索随之收紧。怪鸟的身体当即被那看不见的绳索勒断成碎块,那些碎块在落在地上之前又化成了烟雾升了起来。
蒋跃放下手臂闭眼深呼吸,那些烟雾分成七八缕被他吸引了过来,它们在他身体周围盘旋几圈之后进入了他的身体内。
烟雾完全被吸收之后,蒋跃浑身短暂的发出了绿色的光。光熄后,蒋跃睁开眼睛回到现实。
他看着手心,一段属于别人的记忆在他脑子里闪过:贝基·G·赛佛出生在一个美国小镇,她大学毕业之后在银行当柜员,收入仅够生活。她失恋了三次,被房东赶走过一次,在她的最后一处固定住所被邻居的狗咬过一次。三十岁那年,她终于鼓起勇气辞职,开始了职业旅拍的生涯。她的视频很受欢迎,仅半年她的收入就超过了之前在银行工作的时候。旅拍第三年,她在新加坡遇到了一个同样正在旅行的白人男性,很快她就爱上了这个人。认识的第三天,贝基顺从了自己的冲动去找这个人告白。那个人告诉他他的名字是胡安·洛佩兹·德卡沃,并且问她喜不喜欢鸟。然后,贝基感觉到心脏的位置一阵剧痛,她低头看到一把刀插在胸前。再之后,贝基失去了为人的记忆,变成了供胡安驱使的鸟怪。
“蠢货。”
蒋跃说着,睁开了眼睛。他回到了这个现实中的病房,虽然半步没有离开,他却根据本能搞明白了许多事情。即便还有很多谜团,但是蒋跃并不着急。
蒋跃看向自己的左手,那里之前被针划伤的伤口已经愈合了——那是正常人达不到的愈合速度,彻底从灵魂层面吸收了那个生前名为贝基的鸟怪后,蒋跃的身体机能再次进化。他用手捂着心脏的位置,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比之前丰盈了许多。
贝基的记忆和情感并没有对蒋跃自己的人格造成刺激,二者也没有产生冲突。相反,贝基的灵魂和记忆成为了一捧为蒋跃的灵魂供能的燃料之后就消失殆尽了。
蒋跃开始思考胡安·洛佩兹·德卡沃是怎么做到把一个人变成鸟的,他不相信自己比那个混蛋弱,但是他就是想不明白。
一个亮光在蒋跃脑子里闪过,这次比之前那只蝴蝶要亮许多。他看着门口,有人礼貌的拉开了门。
是巡诊的医生来了,那是个和蔼可亲但是面容疲惫的中年男人,他和其他的巡诊医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身后没有实习医生和护士跟着。
这个医生笑着解释说,“今天出了个车祸,有好几个正在抢救的病人,大家都在忙,所以这次巡诊寒酸了点。”
蒋跃看着医生走过来,这个医生拿出一块记录板,微笑说“你现在还有头痛的症状吗,其他地方的疼痛有缓解吗?”
蒋跃盯着医生的眼睛,说“没有了。”
“是吗,那你恢复的很快,果然年轻人就是好啊。”医生一边在纸板上记录,一边如此微笑说。然后忽然,他的笑容上出现了一层阴霾,“觉醒的速度也是比别人都快得多啊。”
医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手术刀,速度极快的将刀刺向了蒋跃的喉咙。在刀尖距离喉咙只剩一厘米时,蒋跃若无其事的抓住了这个医生的手腕。
这个医生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看着蒋跃,蒋跃神色冷酷的看着他,手指稍微用力一扯,这个医生的手腕脱臼了。
医生忍住了没有叫出声音来,蒋跃抬手扼住了这个医生的脖子,他直视着医生说“你最好不要再打我的主意了,现在我的手只要稍微动动,你的头就会转到后面去。所以知趣的话就再也不要来纠缠我,然后,”
医生被蒋跃甩手扔到了旁边,他滚在地上,翻身坐起来。他看到蒋跃把那身破破烂烂的白西装搭在肩膀上向门口走去,他边走边说,“我要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