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屋内斜坐在软榻上的清俊青年抬起头,卷着书册,扫了眼来人,又支着太阳穴垂了下去。
褚寻鹤坐到榻边,试了试案上茶水的温度,有些凉了,索性起身再沏一壶续上:“茶凉了,怎么也不知道让人热一热?”
温珣白他一眼,不答。
褚寻鹤耐着性子,沏好茶坐下,侧头瞥见丝毫未动的那盘桃酥,拿起一块咬了口:“不合口味?”
温珣垂着目光,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两指有意无意地摩挲书页边缘。
褚寻鹤也不在意,三两口吃完,凑过去看温珣手里那卷书:“在看什么?”
温珣:……
他将书往案上反扣:“公务办完了?”
其实还有满案板的卷宗需要他去看,但褚寻鹤略一思考,摇头笑了笑:“今日清闲些。”
温珣送给他一个鬼才信的眼神。
褚寻鹤笑着凑过去,拿起拍在案上的书卷塞进温珣手中,双臂一张,亲亲热热地将温珣搂进怀里,下巴抵在肩头蹭了蹭:“你继续看。”
啪地一声,下巴被人重重打了一掌。
褚寻鹤半真半假地嘶了声:“好疼。”
温珣毫不动容,收回手端来茶喝了两口:“那就忍着。”
说完肩头一重,某个混账已经笑吟吟地靠过来,叼着耳垂软肉亲了亲后颈细嫩的皮肤:“忍不了怎么办?”
倒了满杯的瓷杯猛地左右一晃,滚烫的茶水哗啦洒了满手,细白的皮肤立刻通红一片。
温珣轻嘶了一声,褚寻鹤收了笑,抓住手腕拉到眼前,翻出伤药细细涂满一片:“怎么这么不小心?”
动作间锁链哐当响的欢快,温珣眉梢微不可察一动。
褚寻鹤涂了厚厚一层,不敢攥紧手,只能小心翼翼地捏住手指,抬眼对上温珣无波无澜的金眸:“疼不疼?”
也不知道五百年这小崽子学了什么,顶着个通红下颌,抬着眸子望向自己时,竟然像个摇首乞怜的幼崽一样可怜。
温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想挣开,手指却在褚寻鹤手里纹丝不动。
他皱紧眉:“褚寻鹤!”
他一扫案上瓷器,满案茶杯瓷盘丁零当啷摔在地上,居然没有一个破损。
温珣又伸手去摸褚寻鹤腰间剑鞘,五指一弯,果不其然抓了个空。
“……”无计可施,他只能冷冷蹬着对面这人:“松手。”
褚寻鹤松开手指,下一秒又拽紧垂落榻上的链条,把作势要跑的温珣牵回自己怀里。
他笑容淡淡地,双臂用力搂紧了:“闹脾气做什么?”
“瓦沙克惹你生气了?”
温珣被迫伏在怀中,鼻间充满了褚寻鹤身上经年不变的淡雅清香。
他屈肘撑起来一点,被摁着肩头扑下去,额头一热,被人摁着吻了吻:“嗯,在生什么气?”
温珣心想你昨晚到现在作的事多了,我都不知该先生哪一个的气,面上紧绷着嘴角没好气道:“把祭秋剑还我。”
“不行。”
“那把锁链解了。”
“你能保证不送死?”
“……”
“那,”温珣绷着脸,“把手里剩下的菲尼克斯之骨还给谢共秋。”
褚寻鹤笑容一顿,低下头,湿热的吻落在温珣眼皮上。
他摸了摸有些杂乱的发顶:“他来见你了?”
“……”
温珣点点头,移开视线。
褚寻鹤在心里把谢共秋骂了千百上万遍,面上不显,笑道:“说了什么?”
“……”
温珣不答,垂着眼,单边耳坠上的月石划过流光。
褚寻鹤捏上流苏,饶有兴致地绕上指尖玩弄:“那只是猜测,并非事实,也有可能,银镯是某位心软的旧神送来的,不是么?”
他边说着,边不受控制想起瓦沙克曾经说的某些事,缠着铁链的指尖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绕了两圈:“米德加尔特此次洪水虽说被你遏制,但是依照边境士兵送来的报告,本国国内水患内讧都非常严重,再加上尼奥尔德重病,过两日,我准备去看看情况。”
“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燃魂破幻境,又强行分离时空,倒流海水,大陆在世神明几乎都看见了天边异象。”褚寻鹤慢条斯理地说,“到今早为止,四国神明都已发来信件,请求和你一见,以好好聊聊当年不告而别之事。”
温珣:……
他挣了挣:“能不去么?”
“别人暂且不提,尼奥尔德当年可是你的忠实跟班。”褚寻鹤说,“你失踪后,他还亲自前往深海之下会面巨鲸利维坦,请求他化形在大陆上寻找你的身影。”
“……他同意了?”
“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代价,”褚寻鹤又将锁链在指头上绕了两圈,等到两人之间锁链长度已经无法支持对方逃离怀抱,他才满意地扣住温珣后脑,附身咬住下唇,“但是他的确同意了。”
疼痛和湿热一并冲进神经,温珣瞪大眼,一脚就要踢出去,被褚寻鹤用锁链箍在原地,只能绷着脚愤愤瞪着床单。
褚寻鹤最后在下唇咬了一口,满意地将龙息渡进去,侧头,湿漉漉的吻落在温珣嘴角:“所以,冲着这份人情,你不得不去。”
“……”
温珣喘着气,等这混账直起身露出脸,当即劈头盖脸扇了一巴掌:“滚!”
褚寻鹤滚出去,瓦沙克滚进来。
温珣坐在榻上,书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红晕一路从耳尖烧到后颈,见人进来慌慌张张地擦了擦嘴。
瓦沙克默默看了眼他水光莹莹的嘴唇:“别擦了,就你那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
温珣放下手,伸长手去够茶杯。
瓦沙克看见他手背通红一片,哪里还敢让人去拿滚烫的茶水,恭恭敬敬抢过,仗着自己幽灵体质,端着茶杯说:“喏,你养的那个金毛和小姑娘要见你。”
温珣:“见就见,要你说什么?褚寻鹤连人都不让我见了?”
“唔,那倒不是。”邪神气定神闲,振振有词,“就是这两个小孩来的时候不太对,挑在你养的狼崽子发疯的时候,我见状不对,把人拦下来了。”
温珣:……
他冷哼一声,摆摆手让瓦沙克把人放进来。
宋泊舟端着盆一看就养的精细的桔梗,躬腰低头钻了进来,把那盆生机盎然的植物往温珣面前一摆:“喏!你最喜欢的桔梗,我给你搬来了啊!”
白笙跟在他脚后慢腾腾走进来,一身玄色鎏金旗袍,云鬓斜斜插着那根徐徐绽放的牡丹簪子,手中拿着把蓝黑扇子,手腕一抖打在宋泊舟脑袋上:“轻些,这很珍贵的。”
温珣看了看那盆普普通通的桔梗,靠在软枕上懒洋洋问:“这是什么?”
“桔梗啊,”宋泊舟一边摆弄花盆,好让花朵正对窗外洒进来的一缕阳光,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温珣说,“帝君说你嫌弃屋里没花,瞧着死气沉沉的,我就从谢家搬了两盆过来,哦,一盆放在外头,一盆放里头,这下你出门进门都瞧得见。”
温珣垂眸拨弄了下桔梗花薄薄的花瓣:“他说什么你们都信。”
宋泊舟咦了一声:“别的我们暂且不提,对你,没有人比帝君更了解了吧。”
温珣冷哼一声,没搭腔,落下袖子遮住了腕上镣铐。
“不过说来,阆风在帝君管理之下延续这么多年,乍一下由谢无今接手,很多人都在担心呢,”花盆位置选好,宋泊舟嘿咻嘿咻松了土,又浇了水,拍拍手上泥巴说,“有人还猜帝君是被某位绝世佳人迷了眼……哈哈哈温祭秋你成红颜祸水了!”
咔嚓一声,宋泊舟的笑声戛然而止,垂下眼一瞧,看见温珣平静地拍了拍指尖瓷器的碎屑。
他满脸惊恐,就见温珣撩起眼皮,瞥了眼淡定喝茶的白笙:“费尽心思来我这,就为了给我送盆花说几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白笙放下茶杯:“他是,我不是。”
宋泊舟摆出一副愤世嫉俗脸。
温珣塞过去一个桃酥,又把愤世嫉俗钓成了满意猫咪。
白笙瞪了眼没用的东西,看向靠在榻上,眉宇病气难消的温珣:“你能够看到帝君身上的红线了吧。”
温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迟疑一瞬后点了点头。
白笙:“那你……知道这根红线能够稳住他的心神吗?”
温珣一愣。
“看来帝君的确没和你说,”注意到温珣眼底一瞬间的茫然,白笙摇摇头,“也不知道他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对你总是瞒一半说一半……这么说吧,五百年前你离开后,帝君外出找过你,回来时,几乎已经不成人样了。”
咚地一声,温珣撑着床板让自己坐直,一甩自己流到肩头的白发,沉声道:“继续。”
“手筋被挑,两臂尽断,浑身上下没有一片好肉,布满了刀伤,烧伤,还有撕咬溃烂的伤口。”白笙回想起当时神明遍体鳞伤的样子,打了个寒战,“我扶着他进了寝殿,用灵力一探,内府已经完全奔溃,不出五年,就会彻底沦为没有理智的怪物。”
“……”温珣攥紧案脚,锁链当啷一声,从袖口滑出,“之后呢?怎么回事?”
“木系灵力,天生能够治疗伤口,”白笙回忆道,“我用灵力给他搭建了一间治疗的牢笼,只不过虽说能治疗皮肉伤,但对于紊乱的内府没有任何作用,正是一筹莫展之时,米德加尔特的神明尼奥尔德深夜造访,说他有办法。”
温珣猛咳数声,哑着嗓子问:“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
白笙的表情有些恍惚:“他说的……很晦涩,你也知道,那位神明一直都有点,但似乎是些邪门或者并不容易的法术,那位神明原先还算康健,自那次之后,便慢慢衰落,直到现在卧床不起。”
所以,褚寻鹤才会不遗余力的辅助米德加尔特么?脑中划过这个念头,温珣不动声色地压下,摸了摸腕上的链子。
……五百年前,褚寻鹤和尼奥尔德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来着?
他怎么记得,两人好像吵过架?
“等他离开,我进去之后,就看见一根红线从帝君手指处生出,正在半空飘荡,”白笙继续道,“那位外来的神明留下一封信,信里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说那根红线就是稳定帝君心神的关键,若是你之后回来了,替他解释一下。”
温珣嗯了声:“所以?”
“我原先想着,你高低看不见,和你说了准得被帝君骂一顿,就干脆不讲。”白笙木着脸“结果昨日阁里都传遍了,说是大晚上阁里有人和帝君闹的不可开交,连巴掌都扇了好几下,我寻思你兴许是能看见了,今天赶紧赶过来说一下——毕竟明日就要去米德加尔特,若是对方提起这事你不知道,到头来遭殃的还是我。”
温珣:……
他有些艰难地揪住重点:“谁传的谣言?”
“好像不是谣言,今日帝君理事时,下巴确实红了一片。”
温珣:…………
他掐了掐眉心:“行了,既然说了就去忙你们的——”
“所以……”
温珣掀起眼皮。
“所以,这一次为了救你,帝君除了神格又剥开半个灵丹,举止失控也很正常。”白笙支支吾吾地说,余光不住往温珣脚踝上的锁链飞,“你就,多忍忍,多忍忍。”
温珣:…………
他凉凉盯着白笙心虚的表情看了一会,卷书一指门口,礼貌道:“出去。”
……
瓦沙克第三次擦着宋泊舟的肩头飞进来,一眼就见温珣扶着太阳穴去倒水,哆哆嗦嗦抢过去倒了一杯,递过去。
温珣嘟哝了声,接过茶一饮而尽。
“所所所……”瓦沙克结巴,“所以现在,你还打算……”
“不死了。”温珣阴沉着脸将茶杯嗑在案上,“暂时死不了——你暂时可打算离开?”
最后一句问的突然,瓦沙克嗯嗯啊啊胡言乱语一阵,挠着脑袋:“没,褚寻鹤改了封印,除非我作,不然呆在城内不会受诅咒。”
“帮我多看看。”
“……”
“此去米德加尔特,不知何时才会了事返回。”温珣说,“阆风看似了解一事,城内平静,但实则各氏势力勾结。此次神明突离,城中虽有谢共秋白笙和宋泊舟撑着,但我还是担心。”
“劳驾,这几日就留在城中,若有异变,通知我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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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