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村民尚未回神,滚烫濡湿的血液便大股大股喷向他们面颊口鼻,铁腥味霎时从倒下尸首中腾起,强压导致的血雾凝结在树梢。
温珣利落挽了个剑花,血光交叠好似花瓣:“尔等不分善恶,残害同胞,视为一罪,按律法,当受穿胸之刑。”
如他所言,祭秋剑剑光如游龙,呼啸间穿透数人胸膛,只瞬息便屠出一条血路来。
尸体接二连三倒地,泥地里洇出不详的猩红。
温珣收剑,拂袖,转身瞧紧跟而来的几人,扬声道:“走。”
“去毁祭坛。”
他声线清冽,是百年前的逍遥姿态,宋泊舟和白笙几个见着便喜,颠儿颠儿跟着走了,唯有褚寻鹤站在不远处紧紧凝视他数息,顿了脚步一把扯住就要跟上的瓦沙克:“等等,我有话问你。”
……
温珣知道褚寻鹤没有跟上来。
他一手带大的小崽子心思缜密胜于常人,纵是自己伪装的天衣不漏,这混-蛋也能从边角找出蛛丝马迹来戳破他的谎言。
祭坛有些距离,温珣走了一段,停下脚步细细抹了把下颌的血滴汗珠。
他走了一路就屠了一路,遑论妖兽还是入魔的村民无一幸免,身后几人都已猜到他怒到极致,索性屠尽全村以破幻境,一时都未敢说话,个个装如鹌鹑不敢说话。
此刻徒然停下,几人齐齐左右一瞧,缩了脑袋闭嘴不说话。
只有魉嗅不出此间尴尬气氛,从温珣怀中钻出头问:“恩公哥哥,为何要停在这?”
他扑棱棱眨着眼睛,因为夜晚来临的缘故含了一汪困顿的泪光,温珣一低头就融进这片泉水里,登时心都软了两分,摸-摸脑袋说:“休息一会。”
温珣知道自己撑不住,他本再不能使用大陆力量,此刻强行冲破封印,残缺的神魂和旧伤都隐隐作痛。
被剜去因果停止跳动的心脏如被利刃划的鲜血淋漓,痛的他有些恍惚,又能察觉强行积蓄的力量在慢慢消弭。
喉头腥甜,他咽下一口血,垂下眼帘问魉:“祭坛还有多远?”
“北走百里,便是祭坛,”魉说,此刻他已将这个给自己治伤的哥哥奉为圭臬,毫不犹豫一指远处,“这个时辰,村民应当正在准备祭品。”
温珣嗯了一声,抬脚朝小孩手指方向走去:“你很熟悉?”
“这祭祀五年一次,以生牛、羊、猪为死祭,再从村中挑选选定之人作为活祭品。”魉窝在温珣怀中,面无表情地说,“父母说祭祀法兰——也就是时间之神噎鸣的分支。”
温珣脚步一顿:“分支?”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幸存的表兄姐妹?
“父母是这么说的,但我看来,并非如此。”鼻头被冷风冻红了,魉抽抽鼻子,下一秒大手覆上冰冷的皮肤,源源不断的灵力温暖他的身躯。
温珣面色不变,一手楼了小孩冰冰凉的脸庞输灵力,一手持剑砍猪肉似的切了三两村民:“继续。”
“去年我无意间从祭坛后头挖出三两孩子尸首,其中一个正是五年前被献祭的小孩,名叫菟凉。”魉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塞进温珣手中,仰头与他对视,“那是我弟弟,他没了脾脏,也没了灵根。”
温珣展开手中物件,看出是一片衣角,上等布料,绣了花纹。
有些修习者意志不坚,天赋缺缺,却又急于求成,便会寻旁门左道,以求进阶。
灵根,脾脏,尤其是天赋异禀却并未修习,心思纯净孩童的,是召唤邪神的最好祭品。
温珣心念一动,脚尖忽而踩上一块碎骨。
他抬眸,见到冲天火光,谢无今部下副将陈樽持剑率部下立于祭坛前,剑指村民嘶声喝道:“什么法兰,什么神明,勿要污损尊者清誉!”
温珣眉梢一挑,就听陈樽扬声利喝:“尔等所获取之财,不过是修士故弄玄虚,尔等所信奉之神,却是窥-探预知之恶鬼,邪神瓦沙克!”
匆匆飘来一路心虚的瓦沙克:……
他呸了一声:“什么名声?!什么名声?!讲清楚褚寻鹤我这几百年也没有怎么残害过你的子民吧,你怎么这么抹黑我?!”
褚寻鹤正是心乱如麻之时,哪里有心思搭理他,皱眉不耐烦地回怼:“你能不能闭嘴?”
瓦沙克:……
好,他如果再说一句话他就是狗!!!
陈樽说的气急,面前村民高抬轿撵,打头老人沉声威胁:“速速退开,否则尔等都将为肥料!”
温珣寻声望去,看见个老头佝偻立在轿撵前,一手拄拐重重敲在地上:“来人,请神——”
怀中魉小声呢-喃了句村长,温珣抬腕甩了甩剑上血渣。
先前所见的狰狞雕像高坐于轿撵上被四命壮汉抬出,身后有两人拎出铁笼,其中各躺了一个手足反折的孩童。
古有邪道,选取未破-身童男童女一对,手足反折,挖去双目,充作邪神坐骑,以讨好神明,获取至高实力。
村长一磕拐杖:“神明在上,吾辈于此定居一百一十二年,可年年饥寒交迫,天灾**连续,从未有一日安歇之地,直到献祭此神,吾辈连年风调雨顺家家太平,汝言此为邪神,何为邪?何处邪?难道帝君与我们之恩赐,就是困顿艰苦,就是家破人亡么?!”
从温珣朦胧视线中,可见陈樽的身影微微一颤,是不知如何反驳了。
温珣朝前一步,眸中盛进老头面容,须臾眼皮轻轻一跳。
村长冷哼一声,拄拐咚地跪地,匍匐高喝:“法兰之神呵!我之崇高圣明的神明呵!面前之人不愿挪步,然祭祀之时将近,无力重建祭坛,我之罪深……”
身后除抬轿之人只单膝下跪,其余人皆匍匐而跪,嘴中流出呢-喃经文。
陈樽举剑却不敢伤害村民,迟迟杵在原地,听村长在长串经文后重重磕下三个头:“愿祂原谅,让我们于此地就地祭祀——”
砰!
话音未落,长剑以雷霆之势飞至面前,噗嗤捅进村长手背,瞬息间素手握上尚在颤动的剑柄,指节微用力,将其生生拔出。
血流如汩,温珣毫不在意满地血腥,垂眸不冷不热凝视微微发-抖的佝偻身板,扯唇轻笑:“帝君之恩赐?”
笑容须臾滑落冷冬,他举剑劈开村长衣领,露出皮下蜿蜒纹身,凉声道:“被我放弃,妄图屠神之人,也配获得神明恩赐?”
布料簌簌落地,村长缓缓抬头,混浊双目对上温珣灿若碎金的瞳眸,瞬息间失声尖叫:“温祭秋!”
他边惊恐地注视他,边手脚并用往后爬:“你不是死了吗?!”
徐徐踏到温珣身旁的褚寻鹤不悦地扬起眉,眸色晦深望着面前老人,久久沉默。
几息之后,他才一抬手挡住见帝君而惊喜万分,想要上前的士兵,啊了一声:“苍梧,多年不见,你竟然已经苍老成这样了吗?”
当年被温珣放弃的前神苍梧面容扭曲,死死紧盯褚寻鹤鎏金衣角。
须臾他挤出一个狂怒之下的浅笑:“空桑,你倒还如此年轻。”
如今之人基本都已唤他凡名,乍一听人叫出这个名字,让褚寻鹤难得有些不适应,点点头:“神明永生,本该如此。”
温珣勾了眼尾,苍梧面容一阵扭曲。
千年前黑暗降临,时间之神初临世间寻找命定五神以救天下,其中规则之神苍梧虽天资出挑,却表里不一,残暴无道,神明化女子伴其左右三年,看清对方本质后夺其神格,降其为凡人,复选定空桑。
而后战争更迭,苍梧曾于一战中设计陷阱,险些让空桑命陨魔神之口。此后多番挑衅,世界时钟之损坏,也有其大功。
温珣于是将其丢入无人之境自生自灭,也不知是谁将其放出,为祸人间。
是塔尔赫尔么?
不容多想,温珣上前一步,脚尖踩住苍梧衣角,淡漠眸光扫过余下之人:“这些人,是你子嗣?”
先前离得远难以看清,此刻走近一瞧,却见俯首颤-抖之人十之八-九都与苍梧有几分相似,像是有血缘牵连。
可惜此间多半都为幻影,温珣无法看见其身上因果之连,也懒得再去深究,长剑脱手而出钉死苍梧一臂,起身环顾四周:“不过百年没管你,竟然做出此等祸乱,真是令我刮目相看,苍梧。”
苍梧闻言反倒并不发-抖,缩着肩膀笑的意味深长。
“至高无上的神明,尊贵至极的尊者,”他阴阳怪气地说,“这般高贵的人,竟对我刮目相看,难道不算是一种荣幸?”
温珣淡然冷漠的表情险些崩溃,身侧褚寻鹤的眸色已经沉如黑夜。
苍梧又干笑两声,抬手握住自己血淋淋的手臂用力一扯,竟生生将半边肩膀撕开,踉跄地站起身,正对温珣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温珣眉心微蹙,还未来得及开口,褚寻鹤已经默不作声挪到他身前,不动声色地屈指施法,强硬地将人扶起,淡淡道:“不必多礼。”
苍梧:……
他的面容狰狞到极致:“我并不是对你行礼。”
“我自然知晓,”褚寻鹤并不在意他凶恶的目光,侧身徐徐弹去温珣面上血珠,“我是在代尊者回答。”
温珣乖乖点头。
其余几人:……
褚寻鹤对外向来沉着自持,为数不多的几次阴阳都是因温珣而起,熟悉他的几人都以见怪不怪,唯独关了百年的苍梧一概不知,被气的双目猩红,直愣愣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吃了。
须臾,他毫无生气地一笑:“尊者是想要阻止祭祀吗?”
温珣应了声是。
“如何解决?”苍梧歪头,“这此间生灵无数,心怀苍生的您,该怎么阻止呢?”
温珣缓缓掀起眼皮。
对方所言极是,百年前温祭秋一人一剑下山济世,眸中见天地,心中怀苍生,融不进一丝儿女私情,却装得下尘世千千万万生灵,每每战事结束,神明便会踏足战场和病房,如明光照于深渊,无声为每一名伤员疗伤医治。
如此慈悲的神,又怎么能解决这场除了屠杀别无办法的祭祀?
苍梧说着露出癫狂的笑意,瞪大的双眼好似在注视即将堕入泥潭的白莲:“我的神明,您又该怎么办呢?”
温珣不置一词,只召回糊了血肉的祭秋剑,剑身倒映出他远山似的眉眼,随即铮!的一声甩去血渣:“我怜苍生苦楚,却非善恶不分,尔等残害同胞,信奉邪神,大逆不道。”
顿了下,他眉眼平静:“此等,不配我怜惜。”
说罢剑光如闪电直直指向苍梧眉心,眼见就要洞穿大脑,苍梧忽而血眼睁大,不顾死活地喝了一句:“若是杀了我,在座五十多名将士之魂将永受折磨呢?!”
“若是杀了我,仙人之都,便会刹那灭亡呢?!”
“尊者,您还下得去手吗?”
改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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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