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出口,坐在他旁边的拘谨的男人突然警惕起来,略微僵硬地转过脸看向他。
一张硬朗却因为三角眼显得奸猾的脸皮笑肉不笑。
他的目光里都是警告,他的手躲在辛慈悲看不见的盲区做出了威胁的动作。
然而被威胁的稷禾面不改色,继续道:“非要我一起到辛先生家拜访参观,不然我的管家就危险了。”
辛慈悲脸上并没有因为这话露出意外的神色,甚至还扯着嘴角笑了一声,整个人平静得叫有心人心慌慌。
“是吗?谁这么大胆,大白天就敢行凶。”语气悠然。
话落,男人猛然起身,同时从夹克里逃出一把精巧的枪械,将枪口对准了——辛慈悲,另一只手则按在了稷禾细长的脖子上。
黄黑的手掌和冷白的脖颈对比鲜明。
“都别动!”他威胁道,“辛先生,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吧,录音给我。”
别墅内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客厅里的三人,没有人露面,连管家都不见了踪影。
辛慈悲微微仰起头,先看了一眼被按住命脉却没有任何慌乱神色,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的稷禾。
辛慈悲问:“稷先生就是被他胁迫来的?”
“算吧。”
“那真是辛苦稷先生跑这一趟了。”
持枪者脸上肌肉颤动,冷汗从额角留下,枪口明显在微晃,像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他张口想要说什么。
“砰——”一声枪响,他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血迹溅到沙发上,地板上、茶几上,还有一些落到了稷禾沉静下来的斯文的面庞上。
一股冲鼻的铁锈味猛然钻进大脑,是他不喜欢的暴力的味道。
秒针走得缓慢。
一会儿过后,稷禾微微叹了口气,想来今天做饭人的情绪不会太好,那就没有继续做客的必要了。
于是只微微向辛慈悲点头,便从沙发起身,朝着打开的别墅门口走去。离开的速度不急不缓,脚步不轻不重。
但没想主人家对他这样一言不发就离开的态度似乎有微词。
“砰——”第二声枪响。
一颗子弹擦着单薄的肩膀,嵌入白墙内,子弹周围的墙体出现些微裂痕。
离开的客人顿了一下,紧接着迈出大门,走进院子,他没有回头,看起来也没有害怕,背影透出的是一如来时的松弛。
屋内,辛慈悲举着那把精巧的手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客人从容不迫地走出。
然后在院子里撞见了他的管家,灵期站在稷禾身前,神色关切紧张,在看向屋内的辛慈悲时,又充满愤怒和厌恶。
他看着对方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珍贵瓷器,轻轻为稷禾擦拭脸上的血点,抚摸枪手在他脖颈上留下的红痕,又为他整理身上有些褶皱的衬衫,最后,揽着稷禾瘦削的肩离开了辛家院子。
有些可惜,他看不见稷禾的表情。
“稷先生,是好人。”周管家站在辛慈悲身后,如是说。
而辛慈悲只是扯了一下嘴角,不以为意,转身把枪扔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边上的辛五,上楼去了。
临走前,周管家问他中午有没有想吃的,他只是瞥了一眼厨房,说:“随意。”
在那次不愉快的做客经历之后,辛慈悲和稷禾碰面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
整个云洲庭占地约380亩,住户仅8户,2户为一区,每区都规划了人工湖、高尔夫球场以及小区公园,并引入了一些稀奇的鸟类和小体型禽类,安静但不寂静,不热闹但又不至于太冷清。
这样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和谷神的小世界有些相似。
在小世界里,他每日都会在短暂清醒的时间里,去看看那些微小强韧的生灵们。
因此,辛慈悲五次中总有三次,会时常碰见稷禾和他的管家。
两个人坐在湖边的草地上,要么野餐,要么坐着闭目养神,要么闲适的……欣赏世界?
他并不记仇,哪怕那天他向他开了枪。所以会在自己路过时,没有芥蒂地招呼自己一起共享下午茶。
说到下午茶,辛慈悲忽然记起那天稷禾做客时的一些细微末节。
神态平和柔软的人看见食物时,眼睛会微微放光,嘴角自然上扬,表情透出明显的愉悦感,那双手拿起食物和茶杯时,有着容貌之外的赏心悦目,在赏心悦目里,又有些别样的熟悉感。
周管家说他是个好人,辛慈悲当时没有否认这话。
他自己不是什么慈悲人,圈里都知道,但是稷禾这个人却给他留下了“慈悲”的印象。
在那名胁迫他的枪手倒下的时候,他低头敛目,像是在做某种虔诚的祈祷,当他抬起头时,辛慈悲甚至在他眼里看见了悲悯。
很奇怪,不是害怕、厌恶、警惕,竟然是悲悯,对一个挟持他的枪手。
根据后来辛五查到的资料,稷禾名下有很多财产,并且多数都是别人的名头过户,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他那个管家,林期。
林期,社会关系不详,e国厄林司顿大学经济学博士,金融投资人,投资产业涉及房地产、景区、酒店……
都是当下血本无归的行业,唯一赚钱的是其名下的私人商业银行,分行甚至开到了f洲,全球规模并不算小,明面上是职业经理人管理,他本人,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意盈亏。
年轻的银行家?别墅的管家?辛慈悲在林期两个字上划上横线。又拉出一条箭头,指向比林期还让人感到神秘的——稷禾。
“嘀嘀——嘀嘀——”
“什么事?”
“有人送了一件东西到老宅,说是,谷神玉。”
油墨浸出阴影,辛慈悲趁夜离开云洲庭。
稷禾的别墅。
灵期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听见自家大人找玉,立马放下菜刀出去。
“大人,您过去佩戴把玩的玉,我都给放在收藏室了,您说要什么样的,我去找出来。”
结果人刚出去,就傻眼了,茶几上摆了一堆的玉,每块都莹润滑腻,成色极好。
“您这不是有玉?”
稷禾略微烦恼,“都不是我要的那块。”手臂一挥,玉就又不见了。
“那我去收藏室给您找找?”
“那玉不在附近,我没感应到,我忘记把它放哪儿了。”
“那块玉有什么特别吗?要不大人你给我说说,我弄块玉石给刻出来?”
谷神摇摇头,“算了,想必也在等它的因缘,再说吧。”
“姻缘,大人那玉要配对?”
谷神轻笑一声,摸摸灵期那颗毛茸茸的头,“对啊,玉要配对,灵期也要配对。”说完就朝着二楼走去。
灵期闻言,有些炸毛,瞪大了眼睛说:“我才不要,我要一直陪着大人,大人别想甩掉我,还有——”看见移形换影的大人,又增大音量,“大人看书别看迷了,半个小时后记得下来吃饭,最多45分钟。”
云洲庭的日子安稳平静。
待了一个月睡了半个月的谷神大人,经过对现世情况的了解学习后,决定独自开车出门逛逛。
稷禾一向是个遵循规律的神,生灵并非凭空而现,人类存在也并非偶然。
谷神主万物生,如今行走世间,自然要匹配世间的规则,没有使用神力瞬移。
然而刚到车库,稷禾就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摆动方向盘许久,车身扭了270度,车子依旧没能顺利开出车库。
虽然稷禾依旧温和耐心,没有一点脾气,只是微微疑惑车怎么开不出去,但旁边的灵期还是上前硬着头皮适时阻止,自己把车开到大门口。
从驾驶座出来后,灵期对准备交接的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大人,您开车的时候慢点,现在路上没什么车,也不会堵,咱就慢慢开慢慢逛。”
然后还不放心,从兜里掏出证件和手机,“要是有人拦下您,您就给他看证件,要是别人的车撞了咱的车,就打电话给我,要是撞了别人的车,手机里有钱,咱就给人赔了,实在不行大人您用神力提前预判,咱直接躲开。”
“好。”
谷神答应得很干脆,立刻就要上车。
“等等!”
谷神疑惑?
灵期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整理着裤腿,嘴里念叨:“今天这裤腿有点长,挽上来一点方便大人踩刹车,唉,要不是您非要让我帮您整理那些玉,我今天肯定得跟出去。”
这时,辛慈悲从别墅开车出来,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宽敞的沥青路上铺了薄薄一层落叶,人踩上去就听见一串脆响,在缭绕的秋风中,稷禾站在车边,低头看着管家为他动作。顺着他的目光滑下,尽管只是一瞬,但辛慈悲还是看见了对方凸出的脚踝,秀气也白皙。
等到在包厢落座时,辛慈悲才重新缓过神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心下不免有些自嘲:神秘感果然勾人。
“想什么呢,辛老板。”有人出声问,语气有些讨好的小心。
辛慈悲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出声询问的人却不敢有任何不满。
辛慈悲此刻只觉得无趣,一进包厢,里面的一群人就都挤过来了,嘴一张就是奉承,眼一眨都是心思。
奢华的包厢虽然宽敞,但耐不住这些个政商老板喜欢挤一块儿,把空气都挤了出去,剩下一些污浊平白叫人厌烦。
不过,更叫人厌烦的脸不在人群里,辛慈悲抬眼看向坐在三四米开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