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看完档案室的东西后出来了,她扫了把脸上的头发,露出余红未消的眼睛,她看着面前的两人,以惊人的速度平静下来。
谢墨听见她说:“老娘要活腌了那条畜牲。”
────
谢墨劈吴婉琪的时候没用多大力,本意就是想让她自己冷静下,但吴婉琪睡得极不安稳。
她感觉自己在狂奔,跑到窒息但就是停不下来,铁锈味从喉管慢慢涌上嘴里,她想要干呕,刚张开嘴就被很多双手摁在了门板上。
有人狠狠捏开她的嘴,用力把她的舌头拉出来,眼睛旁边有一把什么东西在闪烁着恶毒的光,她猛力挣扎着,余光扫到了那把闪着光的利器。
那是一把剪刀。
她突然不动了眼睛泛出泪花,她现在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但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逐渐狰狞的面孔慢慢凑近,笑着问:“是叫洛洛吧?”
那人一张嘴露出七八条舌头,缓慢在嘴里蠕动,翻搅。
她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个荡气回肠。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息着,那种指头捏在脸上的触感还历历在目,黏腻恶心的声音挥之不去,犹如狗皮膏药般剥离不掉,摆脱不了。
刚才那是个梦。
但她清楚地在反光的剪刀上看到自己的脸变成了洛洛的脸。
这里的一切,诡异的电话,还有这个不祥的梦。
自己的升职加薪,突然地调离岗位,还有赵晓离开领养部那个复杂万分的眼神。
吴婉琪慢慢悟透了些。
她坐起来,突然觉得这偌大的孤儿院像是个储备仓,里面堆满了炙手可得的粮食,而名为粮食的孩子们被领养,精心包装一块一块送了出去。
“呕……”她捂着嘴,真真觉得想吐了。
在把胃里的食物吐空后,她摇摇晃晃从桶边站起来,想问问赵晓是不是知道更多。
悠扬的钢琴声突然响了起来,像是油锅里的水滴轰然在吴婉琪脑子里炸开,触及之处便是一片沸腾。
恐惧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只一刹那便遍布四肢百骸。
孤儿院的钢琴也是金主捐赠的,不贵,带着微微的沙哑,不急不缓地奏响,曲子是儿歌,吴婉琪教的。
声音慢慢荡出来,一波三折,传到她这里就不对了味。
儿歌本是欢快明悦的,任由这架不着调的钢琴弹成丧曲,一个音都没在五线谱上,衬着窗外的惊心动魄的雷雨声,有了几分孤惨悲凉的调子。
孤儿院除了吴婉琪会弹钢琴,就只剩下了早已被领养出去的洛洛。
弹琴的又是谁?
那回来的是谁?
────────────
谢墨和万俟槐周身的气压冷得吓人,尽管谢墨知道万俟槐应该过来查什么东西的,但也察觉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看起来脾气倒是好,就是城府太深了,像是扛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东西。
说到城府深,他莫名其妙想到了一个小孩。
谢墨是阴差,手下管了千万冤魂,他从不觉得以怨抱怨有什么不对,就拉他们一把,这些冤魂中不乏有因为救人而死的,也有被陷害的。
而那个小孩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是溺死的,小水鬼浑身**的,因为没漂多少时间就被人捞起来了,所以样子不算难看,比其他人好很多了。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没有发疯,只是安安静静呆了两天,一句话都没说,后来和谢墨这个阴差混熟了,就开始大胆地套他的话。
谢墨不傻,始终没被上套,然后毫不犹豫拍他的脑瓜子让他去睡觉。
小水鬼被拍了个正着,身子往后一仰,他却笑起来,睁着大眼睛问:“哥哥你是不是不能随便出这里啊?”
看得周围的一众鬼心惊肉跳。
后来……后来他比谁想的都开,投胎走了。
再后来谢墨机缘巧合下到了小水鬼死前的村子,发现这里的一众人全死完了,昔日繁华的村子沦为死地,鸡犬不留。
到底是小水鬼算到了这一步,还是就是他做的,至今都无从得知。
──────—──
“在想什么?”万俟槐微哑的声音突然在谢墨耳边响起,他低着头,问。
谢墨侧身避了些距离,道:“有钱人的胆子果然非同凡响。”万俟槐看起来少见地呆了下,他回过神微微思考了下,语气里带了些笑意:“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害怕?”
这人大步流星往前走,没有半点滞涩感,几乎是脚下生风。
万俟槐慢条斯理地反问:“谢哥不也捐款了吗?只许你捐么?”谢墨被噎了一句,只好撩起眼皮看他。
万俟槐笑了两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他们不说话,周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哐当!巨大的响声把寂静打碎,赵小姐还是踩着那双恨天高,狠狠踹着一扇门,一下又一下,在可怜的木门上任意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谢墨和万俟槐站在一边看着,没拦,因为他们俩几乎同时看到这扇门上挂了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写着大大的院长室三字。
响动这么大,就是具尸体也要给这位小姐踹诈尸了。
可这扇门毫无反应。
“谢哥你不帮帮忙么?”万俟槐站在谢墨后面,懒懒开口,对方一斜眼,看着万俟槐:“如果这么喜欢帮忙,麻烦自己上手,别拉着我。”谢墨口气活像是要债的,让人毫不质疑的是如果他手上有刀,恐怕已经开瓜切菜的把万俟槐剁了。
万俟槐真的叫住了赵晓,闷咳了两声,不知何时拿出一根细长的铁丝,他十指修长,灵活得过分,不一会儿就拨开了锁壳,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窗外的闪电及时劈了下来,照亮空无一人的房间。
赵晓呆滞了一瞬,“人呢?!”
钢琴那只跑跑调的曲子是这个时候插进来的,原本还很小,但随着距离的接近,慢慢变大了起来。
赵晓的自从撒完气后,便再没发出一个音节,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钢琴声音越来越大,到了雨声也遮掩不了的地步。
谢墨和万俟槐对视一眼,万俟槐问:“去看看?”
谢墨拒绝了,这种事情到底来说还是地府工作人员的不合格,让凡人太过接触不好。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哪敢劳烦你啊,可别吓坏了。”
万俟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吃瘪的表情,但他还是停了脚步,看起来有些乖巧地笑道:“好啊,那就麻烦谢哥保护我了。”
谢墨果然还是想把他剁了。
钢琴在走廊的拐角处,有条不紊地弹奏着。
出乎意料的,他看见钢琴周围立了两个人,犹如两尊石雕一般,静止不动。
这两个人一胖一瘦,仔细看看居然是失踪的方院长和应该在休息室的吴婉琪。
钢琴座椅上还坐了一个人,看身量,应该是个小孩。
而她的双臂没有放在键盘上,直挺挺地竖着。
倒不如说,她根本没有小臂。
钢琴自然不会无风自动,一双短得过分的指头在琴键上灵活地跳跃,而手腕以上是一节血肉模糊的小臂。
小孩慢慢抬起头,仰起脸问吴婉琪:“老师,是谁在弹钢琴?”
“是我吗?”
“不是我吧,我……我的手丢了,老师你看到我的手了吗?”
方院长动不了,整个人抖如筛糠。
吴婉琪深呼吸了几口气,用颤抖的指尖给孩子比划:“老师不知道,但是老师带你去找好不好?”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已经被他出货的孩子为什么会回到孤儿院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方院长张大了嘴巴,几秒钟后才发出格外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叫完后他才发现自己能动了,迈开短腿就要连滚带爬地跑。
“跑什么?”谢墨现出隐在黑暗里的身形,俊美的脸隐了半分在阴影里,声音带了几分阴森的鬼气,他问方院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方院长你做亏心事了么?”
这人在方院长眼里就是突然出现的,他叫得犹如杀猪,果断换了方向继续跑。
但是跑着跑着脚下就踢到了什么东西,他重心不稳,跪倒下去,来了个五体投地。
万俟槐咳了两声,没受他这个大礼,收回脚,不咸不淡:“方院长不必如此,我怕折寿。”
“你们!你们!”他颤颤巍巍举起香肠粗的指头,指尖指过谢墨和万俟槐的脸,目呲欲裂。
万俟槐的表情冷下去几分。
“都别过来!”他突然拉过在身边的吴婉琪,狠狠拽着她的头发,露出人最为脆弱的咽喉:“你们敢过来一步,我就把她从4楼扔下去!”
“老师……?”小孩慢慢转过头,她本来是面对钢琴坐着的,此时却生生把脑袋转了360度,钢琴声中顿时掺杂了几声骨骼断裂的声音。
小孩原本全黑的眸子一点一点染红了,声音凄厉,比先前听到过的万鬼同哭还要刺耳万分:“不许伤害我老师!”说着,她就这这么个诡异的姿势直直扑向方院长,锋利的牙齿瞬间刺破了皮肉。
方院长死命拉扯着腰间的玩意儿,骂道:“滚开,你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他手上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往孩子头上死命拍了一巴掌,居然有了火焰炙烤皮肉的滋拉声。
小孩惨叫一声,松开了牙齿。
谢墨眯了眯眼,他本想让小孩自己解决,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方院长竟是搞来了几张消灾灭魂的符纸,小鬼本就魂魄不稳,被他这么死命地一拍,估计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他只手飞出去一道封魂符,暂时保住了孩子的命,然后才猛地转向方院长的位置。
却见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了一个吴婉琪跌坐在地上。
这货竟是趁乱跑了!
赵晓突然尖叫一声往楼上跑,高跟鞋生生被她踩成了风火轮。
楼上,是孩子们的卧室!
如果,事情败露,这畜生想的一定是把已经卖出去的孩子带走!
“毁尸灭迹。”万俟槐突然低低说了句什么,谢墨没听清,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糖糖!”赵晓极其惨烈地一嗓子把孩子们的宿舍打开了,她冲向里面属于糖糖的床位,然后看见空空如也的床铺。
这位坚强的小姐终究还是跪在地上。
“老师?”有个孩子醒了,懵懂地看着昔日严肃的老师跪在地上哭成泪人。
有更多双眼睛睁开,眨了眨。
“她没被带走,至少现在还没有。”谢墨摸了摸被褥,冷静道:“床铺凉很久了,周围也没有挣扎的痕迹,昏睡的是幼儿班,大一点的孩子都在这儿,不存在孩子被带走时是昏睡的情况。”
“如果……我是孤儿院的孩子,在某一天突然被提前告知有人领养了自己会……”万俟槐眯了眯眼。
“会很开心,睡不着觉。”谢墨突然出声。
“糖糖是自己下的床。”
赵晓深呼了几口气,与不知什么时候追上来站在门口的吴婉琪对视了一眼。
“找!”
────────────
他们猜对了,糖糖确实兴奋到睡不着。
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她饿了,晚上的饭味道怪怪的,导致她就没吃多少,此时正蹑手蹑脚地在厨房偷吃。
早上漂亮哥哥给自己的那颗糖已经被她囫囵塞在嘴里,她不禁有些懊恼,心想:这样就撑不到见到爸爸了。
但她饿了。
脚步声就是这时候响起的,糖糖吓了一大跳,手上偷吃的苹果咕噜噜滚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那个脚步的主人也明显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跑。
“方老师怎么突然下来了?”糖糖从厨房灶台后面爬出来,有点害怕,决定还是先忍一晚上。
她很聪明,带了孤儿院统一发配的临时手电。
等到脚步声远了才把手电打亮。
咔!
格外清脆的一声,糖糖用手电照着自己的下巴,准备往外爬。
天花板本应是被照亮一块的,这时却暗下去一大块。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
看见方院长从灶台上探下来的脸。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