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月初。
高铤病重,凡系国事,全交太子处理。
“云都的事情,她已经办好了”收到常一的消息,念忻边放下手里的小铲,边接过弟子的信。他拆开信封,又把信纸打开,捋顺上边的褶皱,再交给箫子兮。
她正在院子里浇水,那鲜艳的红色玫瑰花刚才开放,洒上水后,原本就是娇艳的鲜花看着更加动人。她瞧着花圃里的这些玫瑰,心中的激动和自豪感涌现,随着花瓣她又看向花枝,果然好看的花上面都会有刺,能保护自己,也不容易让其他人随便摆弄。
箫子兮站起来,接过信,她只看了几行,便笑着道:“一石二鸟,好计策啊”
当时帮她全然是个巧合,但仔细算起来,这也不算太巧。
山上的规矩箫子兮不好破坏,可她又缺少一个能下山的人帮忙。既然言芙可以爬上这座会吃人的山,那她提出来的要求,箫子兮自然满足,可是满足之后呢,送上来的合适人她怎好不用。
不相互利用,寻求最大的利益,岂不是要白白浪费这难得见面的缘分了。
师傅经常说,能平安走上一座陌生的山,这是她的福气。能让两个毫无交集的人遇见,是彼此的缘分。既然福气和缘分重合在一起,那就是上天注定。箫子兮站在她的床前,低头看着言芙问:“你要我做什么?”
“我不需要”言芙摇着头,彼时还年轻,说话也都靠着这一番硬气支撑。看见她手上的伤口,徐弋在给她上药。
也是箫子兮想简单了,觉得规矩不能坏,“你来山上不是为求事情的?”
“不是”言芙看着手臂上的伤,又看向箫子兮,她说:“我是被他们赶到山下,没处去了,走投无路才爬上来的。”
“他们是谁?”箫子兮问。
“我做工的掌柜”言芙回答,“掌柜怀疑我偷了东西,我说没有,他不信就要长工把我打死”
“你真的没有?”箫子兮故意问她。
“我当然没有”言芙立马反驳,她不管自己还受着伤,用力握紧拳头,骨节咔咔响着,看到的眼睛当中还有些恨意和被人污蔑的懊恼。
徐弋咳嗽声,又给了箫子兮一个眼神,让她别问了,会影响上药。
直到徐弋给她的药上好,还仔细包扎,又嘱咐她之后要注意的事情。言芙摸着自己身上,当时跑出来匆忙,连荷包都没有带。
言芙坐在那里,她显得局促和慌张。人家救她,又给她上药,可是她却没有银子能拿出去付,她尴尬的看向徐弋和箫子兮,“我没带钱,但是我可以写字条,或者帮你们干活”
徐弋收拾好药箱,看着她说:“你安心养伤吧,我那里暂时还不缺人帮忙”
“可是”言芙想要起来。
箫子兮过去把人拦住,又将她按回床上,“夫子说了就是,你安心养伤”
言芙不明白的看着他们,从前别人帮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把她落在门口的柴火给捡进来,都会要走一半作为报酬。可是这两人,他们救了自己却什么都不要,而从他们的眼睛当中,言芙也没看到像从前那些人的算计和打算。
她靠在床上,盯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发呆。手上受伤,就会有好长的时间不能做工,要是不能做工,马上冬天了,她该怎么买柴火,这个冬天又要怎么熬过去。可回去做工,依照掌柜的脾气,肯定是要将自己打骂一通的,自己没有偷窃,也没有在背后议论咒骂掌柜,什么都没有,却要成为他们出气的对象。
言芙心里盘算着,她突然想到刚才,箫子兮说的,可以帮她。
她沉默了一会,打定主意,抬头看着在桌边喝水的箫子兮,思量的开口问她:“你能帮我杀了他们吗?”
“杀了,他们?”她喝水的手一顿,转过身,表情奇怪的看着言芙,也诧异她的问题,这人看着年纪不大,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萧子兮放下茶杯,“你想我替你杀了谁?”
“很多人”言芙回道。那个打骂她的掌柜,冷眼看着老婆婆咳疾发作却不肯救的郎中,和她抢食的乞丐,想要把她卖给青楼的男人,还有从前抛弃她的人。她眼神作狠,下定决心,凭什么自己总要被别人摆布,凭什么自己总是遭到他们的欺负,规矩老实的人分明是自己,可自己却要时常紧张性命,害怕它被别人抢走,她不服,也不甘心。
言芙越发坚定的目光,她看向萧子兮。而仅需一眼,萧子兮便知道这个女孩,和她是同类人。
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靠在背后的方桌,萧子兮环保手里,歪着脑袋,她低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言芙疑惑,自己这样认真,她竟然发笑。
不经意的挑眉,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萧子兮解释道:“央求别人替你动手,倒不如自己动手来得爽快,记住了,能救你的只是你自己”
“可是我……”言芙蔫了,她看到自己还受伤的手,身上被棍子打得也有好几处深疤很乌青痕迹,就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不配提动手。
“只要你想做,没什么不可以的。像你说的掌柜,当真以为他是因为少钱才打你吗?”萧子兮过来,弯腰对上她的眼睛,“他不过是用了你偷钱这个说法罢了,他想要泄愤,可又不想让自己的良心难堪,所以才冤枉你偷钱。而你的逃跑,在他看来就是心虚,更做实了你偷钱这件事。你要是被他的长工打死,他也能说你是因为偷钱,在反抗时候被长工失手打死,不管哪种,他心里都不会有愧疚”
萧子兮道:“谎话说够了一千次,真话就不可信了”
言芙想着她说的,自己一味上头却看不透这其中的原因。她问:“我要怎么做?”
箫子兮莞尔,拉起言芙的手道:“别人伤害你的事当然要百倍还给他了,想要你的仇人能得到惩罚,不能只靠别人,央求别人帮你动手只是有一瞬间的快感,慢慢折磨才能让他们感同身受”
言芙惊讶的看着她,而在箫子兮平静的视线当中,透过那双清亮的眸子,言芙感觉到一瞬间的寒冷,那种彻骨的冰凉感从她的脊骨上升,而随着凉意之后,是不断被刺激,不断在心里蔓延的想要去复仇的**。
她抿唇,笑意在嘴边轻荡。箫子兮站挺身子,她还拍了拍言芙的肩膀,算做安慰,也是让她能在这安心住下的信号,“好好养伤吧,等你伤好后我会教你应该怎么做的”
言芙点着头,比起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来说,箫子兮的话更让自己心动。
自己受过的一切,也必要让他们承受。
*
午后的天空晴朗,几个人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也好不惬意。
其实这不算聊天,只是念忻最近的功课太差,武艺上也没精进多少。他被箫子兮单独拎出来,丢在院子里恶补。
昊琰赶巧过来,他也没什么事情,就坐在这里喝茶看起热闹了。云祁想来找箫子兮商量,可是看到她正在院子里锻炼念忻,本就在火气的人,云祁便不去恼她,跟昊琰一起在旁边坐下,边下棋,边看戏。
箫子兮的手里还拿着棍棒,她仔细盯着念忻的几个出招方式。这样的粗苯和缓慢,只晓得前冲,一点没有防守准备。
箫子兮看着恼火,嫌他不成器就说了他两句。念忻不爽,又在叛逆的时候,他出言顶撞,却被箫子兮给拽住了耳朵,抓到院子中间罚站。昊琰看到念忻被罚站时,箫子兮这通恼火发怒的样子,不知怎么就说到了言芙身上。
不过几年的时间,言芙就从之前那胆怯懦弱的样子,变成现在这样。从做事到谋算,言芙都很像从前的箫子兮,也不愧是她给一手调教起来的。
言芙最先学会的本事是以小博大,用最小的优势,去打破困难的结局。用一点力气,得到远比从前还要多的回报。
她冷言看着从前伤害过自己的人,卑微的匍匐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着,直到身上的毒药发作,抽搐蜷缩成一团,再没有之前那副盛气凌人的嚣张样子。
言芙还在山上的时候,有次是要她和昊琰一起去云都办事。
那件事情完成的爽快,其中有很大部分的原因是言芙,她能下得去手。
他们这次要找的人,是从前苛待过言芙,不仅在冬日以卑鄙的手段抢走她的草屋,害得她流落街头。还在言芙去河边洗衣的时候,觊觎过她,差点就要行□□之事。这人早年娶妻,靠着妻子上位,用低贱的手段赚得些家产。他的妻子脾气暴躁,行事也泼辣,夜叉之名邻里皆知。
二人在次年时有了个女儿,因为在生产时候遇难,伤了身体元气,多年下来,他们也只有这一个孩子,女人不允许自己的丈夫纳妾,将女儿当宝贝的养大,而言芙的年纪,只比他们的女儿要大上两岁。
他想强迫言芙,在她专心洗衣的当时,从背后过去将人一把抱住。言芙被这突然吓到,惊声呼叫,大喊的声音不仅招来周围的邻居,还有男人的妻子。
男人不轨,却被他的妻子抓个正着。碍着脸面,他故意说是言芙想要勾引他,一时把持不住。言芙慌了,百口莫辩,想要解释却被男人的妻子揪着头发,又被按到地上狠狠的抽打了一顿。身上皮开肉绽,她耳朵上那划伤的口子鲜血也顺着脖子流下。
女人还不解气,抓上言芙的头发,拖拽她的身体硬是把人带到自己家院中。女人还从灶台下,抽出个刚烧火用过的棍子,准备打到言芙身上,言芙抬手反抗,这一下就在她抬高的手臂上,留下了一条被烫伤的疤痕。
后来还是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又有人站出来给言芙解释,女人这才作罢。她临走前还朝言芙的身上啐了口唾沫,一把揪住男人的耳朵,把他带回房里,留下言芙一人在门前难堪。
她觉得羞愤,又是不知所措。整个身躯也跟着微微打颤,连藏在衣摆下的手指也紧着一抽一抽的。她将自己缩成一团,那些婶子们说够了话就先后离开了,关闭的房间门里传出女人吵闹的声音,还有男人的求饶。
言芙倒在地上,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在本能的去反抗,为何要遭受这一顿毒打。都是女儿,他们家的女儿是宝贝,被小心呵护,而自己就是那个能让人随便打骂和出气的垃圾。
而这一次,他们和南疆的商客勾结,联系商队,暗中劫走了从岚山上发出的药材,转到黑市的底下钱庄买卖,追查几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的踪迹。昊琰和言芙踹门进去的时候,那两个正抱着刚得来的银子杀了,还在嘀咕下一次计划,全然没半点担惊的意思。
言芙先走进,冷漠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谁?”男人将放银子的包裹藏到身后,他先走过来,眼神凶狠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言芙没有说话,只是拔出剑抵上男人的喉咙。
男人还当他们在装模作样,想过去打骂发泄。可是他刚走过去,就能感觉到喉咙上传来的如针扎似的痛感。识趣停下,他叫嚣着:“你们想做什么?”
“东西呢?”昊琰过来问他们。
“什么东西,我们不知道”女人也过来说。
“药,被你们劫走的那些药呢”昊琰眼中的戾气微闪,她看着女人,语气满是不爽。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女人不客气说着。
可是下一秒,银白色的剑光微闪,锋利的剑口划穿女人的喉咙,言芙又觉得这样对她是太简单了,于是再一剑刺进女人的心脏,女人不可信的瞪大眼睛,她摔倒在男人身边,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男人。
“聒噪”言芙说。
男人这才慌了,他又是磕头,又是跪地求饶的。还将刚才藏到身后的银子都拿出来,全给他们。昊琰惦着包袱里银子的重量,一倒一卖,赚得是比之前要翻了几倍。他不客气的拿走,男人看到还以为有生机,于是把过错都推给地上的女人。
男人慌张说着:“都是她的主意,是她和我没关系”
她的表情冷漠,眼神当中是挡不住对于男人的厌恶。言芙看着女人,又看向求饶的男人,轻嘲一笑。不管从前还是现在,这个男人总让人觉得恶心。
面上也很快阴沉,她蹲下来对男人说:“只是这样的一剑,可太便宜你了”
言芙说着,先是踹倒男人,又从身上找出之前用过的毒粉,这毒粉的药性缓慢,可是沾上却有如蚂蚁在身面上啃咬,难受的发痒,先溃烂皮肤,然后腐蚀肝脏,直到肺腑都溃烂化成血水,才让他气断身亡。
“肮脏的人,就只配这样肮脏的死法”言芙道,“你就好好享受身体被腐烂化成水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