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 第3章 第二章

约莫三五日前吧，天君是突然来天外天的。

他的身边既没有仙官也没有随时跟着，孑然一人。云容刚从结界出来，还满心畅快，被关了一个多月，整天不是背诵籍册就是在抄写古经，稍微想偷会懒，拖时间的打个盹，转头就看见那个万虚变化的精灵在旁边盯着她，实在憋闷。

好不容易给捱到时间，结界刚打开的时候，她就以极快地速度闪身出去了。

久违的自由，云容是跟那脱缰的野马一样，怎么都拉不住。她欣喜召唤来腾云，又在云上把九重天都逛过一遍，正是寻摸着要去哪里，远远看见西边的天上闪过几道金光，粼粼的光亮，那是佛陀在讲经时候，才会出现的圣光。

云容喊停腾云，急调转云朵的方向。她要这时候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拐弯过来，在回去转角的位置上，云容刚准备下来，就看见一起过来的万虚和天君。

两人一前一后，一起走进书房。

云容收下腾云，紧忙跟过去。

本来就得闲，而且她想听八卦的心啊又是怎么都收不回来，双腿更不受控制，就想要跟着两人。

等她再反应的时候，已经是在万虚的书房门前了。

透过虚掩的门缝，云容趴在门上偷听好一会。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两人之间的距离挺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万虚一直皱眉，脸上愁闷的，好像有碰到什么天大难题。

听完云容的讲述，万虚目光深沉，他盯着云容严肃指正：“天君是为了正事才来”

“正事，正事”云容敷衍应着，反正他说来说去都是这么句解释，云容早听腻了。

司命掩嘴轻笑，走来云容身边，温声和她说明：“三日之后就是会胤幻境每一千年的封印，到时候要由你和天君一道加持”

“我来？”云容怀疑的看着两人，她有些奇怪，感觉司命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是看见司命认真的样子，云容咽了口水，她躲开司命的视线，忙挥手拒绝，“不可不可，这会胤幻境如此重要的，让我来，不好，不好”

司命婉婉，“天尊已和天君商量过，由神女来做正好”

“还是不行”云容又要拒绝，她从前看万虚加持过，那每道步骤都有专门的法术，这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自己，云容不敢担。

万虚可没给云容再能拒绝的话头，他接过司命的话指正道：“没有不行，你是神女，这些也本应该由你去做”

“可从前是你”云容还想反辩。

万虚看她一眼，冷漠出声，“从前你还未懂事，如今是一万六千岁了，就须得担起神女的使命”

“是一万五千九百九十九岁”云容小声嘀咕。

万虚听见了她的小声话，这不思进取的样子，气恼的他就连说话声音也都大了，沉着表情，脸上还带着火气，“你肩负的是天下苍生，不因为这须臾的一岁之差”

云容被万虚教训地低下头，闷闷回道：“是，云容谨记”

伽浮还过来补充，“这些都是天尊找的，关于会胤幻境的记载，还请神女牢读”

“自然”她无奈扯嘴笑笑，还费力气地抱紧怀里的几摞书，这书沉得她胳膊都要打筋了，“云容自当好问，仔细研读，不让兄长操心”

司命温声轻语：“不懂的就来找我”

云容眨眨眼睛，看见眼前这温文尔雅，知书识礼还富有才学的司命，欢心道：“自然，自然，也请司命君不要嫌弃我的愚笨”

“神女自谦了”司命笑答。

……

被司命鼓说的，云容也一下子来劲。她惦着手里的这本厚籍册，想不过是集齐许多前面的老规矩事，学起来也应当容易。刚撤下面上的书封，云容翻过几页，只看见上边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就犯难受，蹙着眉头，眼睛也花了，还连着叹了好几声气。

之前也没觉得这书有多少啊，无非是厚点，再比别书的字要多点。只是翻开，这籍册的内容这么厉害，翻来覆去，引经据典，一大堆子的规矩，但就是不给说正经话。她只随随便便的看了几行，字都认识，短句的意思也大概能懂，可连在一起，串成长句，就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了。

司命听见她烦恼和叹气的声音，放下刚修写到一半的命簿。

“是哪不懂了？”司命过来问。

云容恹恹抬头，委屈望着她：“都没懂”

顺手接过云容手里的籍册，司命翻过几页，这内容隐晦，有好多还是大荒年时候用的文字，云容没学过，也难怪她会看得头疼了。从其中挑了几个重点，司命简明扼要的讲给云容听。

“这会胤幻境乃是先夸父大神留下，其中详载了神族纪年以来所经历的大事。昔年，夸父大神从浊气里出，他将肉身化作为天地，血脉聚成江海，其中元神就构成了如今的这一方幻境”司命缓缓道。

云容偏过头，手拖着下巴：“为什么是幻境”

“所见为实，所听为虚，既是幻象”司命边说着，挥手眼前照出了幻境。在云容的头顶上和她周围的天空，点点闪耀的都是星宿，“幻境包含内外，内是这眼星宿，外是九州八荒。其中旋转的，汹涌的河流促使江河湖海，日月交替之理，宛如齿轮，生生不息，绵延万世”

司命讲得清楚，云容也瞬时就听明白了。乖巧的点头，还饶有趣味。望着头顶的星宿，她眼睛里是充满着对于幻境的好奇和探究。

司命微微一笑，又继续道：“洪流没有规律，尤其在星宿间相互交替位置的时候，星宿产生对冲的力量，它能加速洪流的涌动，提升冲撞的力量。若是放任不管，假以时日，这洪流就会撞破幻境壁上的封印。幻境关系着星宿，他守护着里面的数万颗星星，因而夸父大神才会留下告诫，这每过去千年，都要在星宿换位之前先打开幻境，对其边上的封印加固，就是要防止里边的洪流会突然撞开”

“星宿换位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之间的位置是不固定的吗？”云容不解的问。

“生死即是一次位置”司命道，“八荒每多诞出一个生命就会有对应他的星星出现在幻境，而当他老去，肉身回土，魂魄归于九幽，那附在星星上的光就会黯淡，可不会消失。等他再次轮回，这属于他星星的光也会重新发亮。这片浩瀚的幻境中有无数颗星星，他们其中有异境族的凡人，九重天上的仙君，也有魔族，众生的命运全都系在这片幻境”

“我的也在？”云容惊讶的看向周围。

幻境的庞大足够让她震惊，她刚想要伸出手去触碰眼前的星辰，却看见在她的左手边上，那里刚才滑落了一颗星星。星星被昏暗的光晕笼罩着，落下的晕带很是好看。

“这是怎么了？”她不理解，回头问了司命。

“那是异境族的凡人”司命牵过这一面的星盘，将它放大。星盘里边还有好多颗细小的，就跟刚才落下那颗一样的星星，“凡人的性命不过百余年，星星落下，是他这一世结束了”

“可是凡人还有轮回，那落下的星星又会去哪？”

司命指着边上，在一团被黑色洪流覆盖的地方，隐隐有光，“在角落，隐藏在黑暗里，星星会一直在那等着生命重新归来”

“真是好长情的星星啊”云容感叹着。

司命又指向东南角的位置，那里的几颗星星正无限闪耀，向外发散的光芒也笼罩着其他星宿，“那是紫宸星，也就是你的主命星”

云容看了一会，转望向旁边的几颗星星，她问司命：“万虚的在哪？”

“在那”司命指去旁边，“士昉”

“日初明，则士昉”云容道，“如果星星消失了会怎么样？”

“星辰只会暂时落下，不会消失”

云容收回视线，她认真的问司命，“我是说如果”

“身灭魂散，不入轮回”司命也突然严肃，“相当是这人被永远的除开时尚，再没有他的踪迹”

“那属于父神的那颗星星，是不是也找不到了”云容眸色沉沉，本还欢喜的脸上被蒙了一层黯淡。

她还以为在这里能找到父神遗留下的踪迹呢。

“凡事皆有定数，顺不准哪日，属于他的星星又会出现”司命宽慰着。

云容清亮的眸子，抬眸问她：“会吗？”

“或许吧”司命道，这是连她也不知道的结果。

围绕幻境，云容手指向在她的星星旁边，那颗暗淡了，不会发光却还没有落下的星星问：“那颗黑色的是谁，也是神族吗？”

顺她手指的位置，司命看了一眼，淡淡道：“那是太微”

“谁的？”

“魔君北岈”

云容诧异，“他不是被父神打得魂飞魄散了，怎么星星还不落下？”

“星辰未落就是北岈还在，尚未消失。只是周身已无光晕环绕，应当是北岈的元神还未彻底聚齐”

“这样啊，那为什么他的星星要在我的旁边”云容嫌弃看着，光秃秃的，就跟个石头一样悬在半空。

“或许是天定，也或许是因为克制”司命轻声的，没有被云容听到。她转移话题，拉近笼罩着异境族人的星盘，“这次的封印加固是为了异境，几日前，属于异境族的星盘突然混乱，其中的洪流，冲撞封印的力量更胜于之前。万虚天尊担心是因为有贵人在其中历劫，搅动了异境族的命数。封印需要的法术神女也懂，到时候，神女只需和天君一道为封印加固，使洪流冲撞的力量不会撞破结界，也保贵人渡劫不会伤到其他人的命数”

“贵人，这是多大的贵人”云容感叹着，能搅动一族人的命盘，那这贵人的命格是存着多大啊。

“或许是大荒的尊神”司命想道，“星盘上的神力已显，再有几番历劫便是要归位了”

云容点点头，应和着她说：“那是应当，尊神的命格大更要好生注意”

司命收下这大片幻境，眼前明媚，九重天上的光从来都是温和的，既是温暖也不会晒人。云容坐在一边，她还在回味司命刚才说的话，只要洪流不能撞开封印，只要其中的星宿没事，而她会的法术跟在天君后边，随他一起加固。这样细想，她这差也还是个轻松活啊。

云容放宽心，她打量着司命殿中。之前总来，她看这里也没觉得是有多少新鲜，但这里就是要比天外天好。

“司命”云容轻轻唤了她一句。

司命刚要打开命簿，听见声音她又抬起头。

“司命，你怎么就看上我兄尊了？”

被她突然一问，司命也不明所以。

云容继续说：“你这么好，又温柔，又体贴，怎么偏偏看上我那个没什么用的兄尊了”

“万虚天尊也并未不好啊”司命依言回答。

“他脸这么臭，脾气还差，跟天君拉拉扯扯，不明不白，之前还不避讳，是没有守身的德性”云容愤愤说着。

司命被她的样子逗笑，“天君和万虚天尊，他们之间并无真事，都是谣传”

“我都看见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云容起来挪到司命旁边。拉过她的衣袖，贴在司命耳朵边小声说：“我亲眼看见的，天君拉着我兄尊的衣领，还抚摸他肩膀，这，这能是没有关系？”

看见这种辣眼睛的事情，她都羞讲出来。

“天尊那时候受了伤，天君不放心所以才逾越看了”伽浮就坐在两人对面，他听到云容的糊涂话，本来不想管，可是她的语气越说越不对劲，这才忍不住开口解释。

云容对上伽浮，表情愤恨的又说起另一件事，“那三百年前呢，我就看见兄尊躺在榻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君”

伽浮道：“那是天尊的衣袍被床角的沿勾住了，这才不慎跌倒”

“他这么稳重的一人，怎么就平白摔倒了。而且早不摔跤，晚不摔跤，非得在天君来的时候，还不偏不倚刚好摔在床上”云容说的咬牙切齿。

伽浮抽动嘴角，“神女，您是想知道真相呢，还是巴不得天尊他们有什么啊”

“谁想知道他们两”云容站起来，大声回呛，“如果兄尊真要找个仙侣，那也应该是司命”

“这您是不用想了，天尊不可能有爱，他的爱只会是天下苍生”伽浮说道。

司命手上一僵，敛着眼眸，沉默不语。

云容也发觉了司命的不对劲，稍微落寞，虽然转瞬但也被云容抓到，出声反驳：“怎么就不能有爱，爱一个人是爱，爱天下也是爱，先爱一人，后爱天下，这才是天下应当有的大爱”

伽浮道：“爱一人就不能爱天下，爱天下就不能独爱一人，这道理您应该明白啊”

“我不明白”云容理直气壮，“一人是天下的一人，因为天下也不能去牺牲这一人”

“众生平等，不可偏爱放纵，亦不能独占拥有”

“你少说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爱天下和爱一人之间应当没有分别，我爱一人，也会爱天下”云容信誓旦旦，她当时想着的是怎么去反驳伽浮，让司命心里好受。从没有思考，她说出的这句话会给以后的自己引来什么祸端。

大片黑云，乌压压的聚拢成一个圆形的法阵。轰隆的雷声，手持云枪的神兵立在法阵的外沿。

婆罗山上请来不少尊神，就连已经遁世的氏浔也被万虚请过来压阵。

云容被那几道震裂的天雷声音惊到，她缓了缓，慢慢走上前和天君并排。

趁着时间，她侧过头打量了天君，虽然没哟万虚的模样好看，可还是帅气。剑眉星目，一身淡黄白色的华服，周身发散出不怒自威的气派。

天君感受到云容投来的视线，他侧头下来，轻声道：“神女莫担心，只是加固封印”

他是以为自己害怕？云容看着天君，也学他端起架子，淡漠道：“没事”

听完前面老君念诵的几百道符咒，天君先上前一步，掌心汇聚灵力。涌动的灵气变成一团淡紫色的气晕，中间还翻涌着银白色的闪电。云容依样，掌心聚起灵气，米白色的灵气和天君那道淡紫色的光一起，融合着冲去那有些开裂的结界。

两股力量的交错复合了缺口，边缘好似张铺开的网又来回弹几下。突然那去封印的两道光又冲他们弹回，两人侧身躲过，只是可惜站在前面的文官老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弹回的光打开。

云容怀疑的看着天君，天君也在看她，同样疑惑

结界上开始有碎片掉下的声音，边沿分裂。震惊的两人回过头去找万虚，万虚拧着眉飞身来到两人旁边。看见那道被外力硬扯开的口子，其中还隐隐有黑气透出。

“再试一次”万虚示意两人、

三人重复施法，灵气融合附着缺口，但没一会又被弹回。

这一次，缺口的撕裂又更大了。

氏浔察觉到不对劲，看着那团引动的黑气，他掷出手腕上的金色手环，手环飞到结界，变大吸附着那团黑气，又回到他掌心里。

单手捧着那团黑气，闪身来到三人面前。

“邪灵”

“崇玉”

万虚和天君两人同时说。

“真默契”云容在心里感叹。

“你我三人来，容儿压阵”万虚指挥着。

“是”云容退到旁边，为他们的施法腾出空间。

黑气被吸走之后，那道裂开的口子却越来越大，还没等众人反应，刚才是小裂缝的地方突然扩散，足有一海碗宽，连带的是打开了边上剩下的结界。

环涌的气流加上星宿即将轮转产生的牵引力量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吸盘，要把前面的所有东西全部吞噬。

云容背对着结界，她有感觉到结界里肆意翻涌的风在牵扯她的后背，只是她还没做出反应，那道风就先将她给吸进去了。

万虚的反应迅速，隐在腰上的软鞭更是能察觉到云容的危险。软鞭迎着风冲前，紧紧缠住云容的手腕，天君和氏浔也趁机施法，稳住将要冲出来的洪流。

云容被风摆弄的没办法说话，翻来覆去，搅得她难受。

眼见边上的缺口越来越小，软鞭子突然脱力，就像被某种神秘不知名的东西撞上，牵不住云容。

云容还懵着，只是一瞬就被气流给卷到幻境里了。

“容儿”万虚着急跑过去，想要拉住云容却错开一步。看着刚修复好的结界，他强硬施法想要破开，结界吸收走他的法力，表面还是一块牢固的屏障。

天君拦住万虚，道：“刚修复好的结界还不能打开，需再等一日”

“她会去哪？”万虚连忙问。

“异境”氏浔掐算着说，“方才星宿指向异境，只是在哪一世里便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