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不便行车,他只得从马车上下来。
长街人来人往,看热闹的百姓更是将这街头的位置挤了个水泄不通。仆从隔着人墙朝里边望去,只看见在人群中间的那块空地上,一伙艺人正在卖力气的献演,人群里不时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连同叫好的声音响成一片。
他们与要过去看新鲜事的人群擦身,转过那巷口,和前月那被人潮拥堵得水泄不通的场面相比,如今这条街上却是冷清。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小贩还在这摆起摊子,先前繁忙的酒楼现也变得安静,那属于清风楼门前,几盏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也被刚爬上架子的工人摘下,没有喧嚣和簇拥的百姓,撤走了人群的欢呼,酒楼在这街上,也不过是孤孤单单的一座三层架子罢。
大门敞开着,连带旁边的两扇副门也都打开。
不停有小厮从里往外头搬出东西,原先摆在大厅里的几张榆木桌凳也被堆拢,全搁在门前的那处空地上,还有个专门来看管的小厮,且等一会收货的工匠过来,将这些没用的东西全拿板车拖走。
上羽正让小厮把放在二楼楼梯口的几盏花瓶都搬下来,瓷身白玉的瓶子,瓶口微微收拢,那花瓶足足有一五六岁的孩童那般大小,得需两三个年轻有力气的小厮一道才好将它带下来。
这费力气的东西是围娘去那烧窑瓶的地方,让有经验的老师傅亲手烧制,形状有如一滴将要落下的水珠,流畅优雅。绘在瓶身上的花纹也是围娘的心头喜好,一瓶画竹,一瓶描菊,竹叶茂盛浓翠,密密耸立,只此青绿;黄白相间的菊花傲然挺立,鲜嫩的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簇簇相拥。
“当心别摔了”上羽提醒,他注意小厮下来的脚步,一前一后,走路缓慢。
这套东西对围娘来讲可是宝贝,每天都要用帕子去细细擦掉表面的浮尘。看到小厮下来,上羽退下最后的两级台阶,又向旁边挪动,恐担心自己会挡在他们搬东西的路上。
“管事,这牌子要现在拆下来吗?”过来帮忙的工匠指着挂在大厅上头的那块门匾。
那书写墨色的上善若水四个字映于眼中,笔力遒劲。门匾周围,雕饰着各类精巧的图案纹样,若逢今日晴好,待正午时,窗外的阳光也会从外边洒进,再借着大厅里的几处摆样,光落在那门匾上,一如嵌在这房中的明珠,让人移不开眼。
上羽望着门匾上的字,按围娘说来,这字是个极其重要的人书写,他身份贵重,没有他便没有现在的清风楼。围娘是授他的教习,得他解困,邀她成为自己的眼睛,只是这样一人却写下了这四个字。
收拢视线,上羽摇摇头,对工匠说:“先不拆,等围娘看过后再说吧”
“那三楼?”旁的工匠走来提醒,一楼二楼的东西都让他们尽快拆下来运走,可唯独那三楼却是不许他们上去。
“三楼别动,围娘还有其他打算”上羽道。
连通三楼的楼梯前边还装了扇栅门,门前上锁,唯一开门的把钥匙又还在围娘手上。
禹擢踏进这冷清但依旧繁忙的清风楼,从前想要进来还得依许多的规矩,在门前写下姓名字条,得有专门的领路人带着从后头的小楼梯上去,如今看到他们拆卸忙活,来来去去这样多人,反倒觉得这里同其他的酒楼也没多少的两样稀奇。
出来一半,遮挡一半,再藏拢一半,这样的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语还休才最能引来好奇。
一面指挥工匠往外搬运东西,一面又得协助小厮整弄,上羽忙的晕头转向。刚拾起地上的碎物,抬头却看到大厅里这突然出现的禹擢,他愣了片刻,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道:“公子,店里已经打烊了”
看着散落屋里的狼藉,禹擢问:“是以后都不准备开了?”
“是”上羽回答,“三日前就有告知,昨也是清风楼开门的最后一日”
禹擢嘀咕,“昨天是最后一天啊,那当真不巧”
看到他陷入沉默的思考样子,上羽笑笑附应,“巧合这种东西说说繁难,聚散有时公子也不必遗憾”
屋里都是新拆下来的木板,地上零零碎碎的杂屑,他瞧着禹擢的这身装扮,浅色的衣衫,连起马靴的那一块被扬起的尘土染得灰蒙蒙的,听他的呼吸也有些沉重,想来是赶了许久的路,没时间能够休息。
“公子”上羽抬手想请人离开,恰逢此时,玉清抱着她刚收拾好,那些没用处的东西从二楼下来。看到站在大厅里的禹擢,她同上羽一般也有些发懵。这人不是护运粮草去了边关,怎回来的这样迅速。
原本因为早起还有些困倦的眼神,现也多出几些警惕,想到那死赖在二楼,各种小心思要和瑾安交流的那人,玉清心中更是带起几分小心。
装作若无其事的从楼上下来,玉清笑着询问来人,“许久不见,三王爷怎么有空过来?”
她将捧在怀里的那堆没用处的字画交给上羽,看见面前地上的狼藉,玉清歉声道,“确实不巧,今日喊了工匠过来,把楼里没用处的东西都先运走,着实不方便来招待三王爷”
“这里,是出什么事了?”禹擢疑问,清风楼的生意正好,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原因,让掌柜的草草关门。
玉清笑笑,她也觉着可惜,只是掌柜的意思她无权多问,“主家就要成亲,这酒楼再开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主家?”禹擢偏头看了她一眼道,“我还以为你的主家就是围娘”
“可不是”玉清解释,“主家只是不常出来,交由围娘打理”
禹擢又问,“不过成亲,为何还要将这生意好的酒楼也关了”
“这间酒楼原本是主家送给他知己姑娘的生辰贺礼,可是主家过日就要成亲,姑娘也觉得若自己再开下去会让心里难受,也担心会损了他们难得的姻缘,这才要我们关了”玉清笑容温和,可看仔细还是能发现她藏在笑里的那抹可惜同遗憾。
“原先吸引听客的办法,也是这位姑娘的主意?”禹擢好奇,这同他之前想的确实不大一样。
“是啊,姑娘本事厉害,只是鲜少出现在人前”玉清回答。
禹擢借意又问:“清风楼关门,玉清姑娘预备如何?”
“主家把契子都还给我们了,要我们自己决定。我的性命是围娘救来的,自然听围娘安排”玉清说着,仔细听楼上还有东西被砸碎的响动,那声音很浅,应当是茶杯或者装饰用的摆件掉在地下了,可这点轻微的响动还是被禹擢抓牢。
他仰头,望着声音的方向,眼神中带起几分试探。本以为他这样奔波,那些微妙的东西应当是察觉不出来的,却不想这人的警惕心还是一如往常。
玉清瞥眼楼上,轻松笑着打来圆场,“这没人看着,工匠连搬东西都是不小心,上羽还是去看看别碰碎要紧东西”
得了提醒,上羽赶快过去。
落眼看到玉清的微笑模样,只是一点声音却引得她如此警惕。他不在意二楼藏着什么遮掩东西,可对眼前这人,他更想去试探清楚,“这声音姑娘能够听见?”
未训练多时,怕也达不到这个耳力吧。
玉清顿时惊觉,光顾着楼上的动静,却不想自己这般欲盖弥彰的样子反而引起他的注意,被这人注意到可并不是件好事,玉清道,“我这人没什么厉害,不过耳朵比常人灵敏”
“确实厉害”禹擢毫不吝啬夸赞。
“不过一点谋生的本事,三王爷就别谬赞”
禹擢道:“若是姑娘想要继续留在元洲,我这里可给姑娘位置,当然,围娘也一并可以”
“那是去三王爷府上当乐姬,还是管家?”玉清打趣着问。
“凭借姑娘的本事,只当个乐姬未免太小瞧了”他有直觉,玉清藏下来的远比她展示出来的还要更多,“姑娘约莫几时离开?”
玉清答,“再三五日吧,公子问这做甚?”
禹擢未说,只道,“既然姑娘有事,在下就先告辞”
现在脑中一片混乱,有许多想要询问和解答的事情都无法说出,他得回去将这些糊涂的东西从头到脚全都捋顺了,这才能重新开始思考。
出门前,他看着同样匆匆赶过来的盛席玉,他应当也是听了清风楼将要关门的消息,就连穿在身前的护甲都没来得及换下,便着急过来,护铠下摆是晋宁郡主亲手缝上去的银铃,跑过来时,那清脆的银铃声还留下一路。
“三哥”盛席玉看到他,跑来身前惊喜问,“三哥不是去边关,这样快就回来?”
“是啊”禹擢应道,上下打量他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护铠,护心铠上有几道很明显的划痕,看样子应该是新添上去的,“你穿这样就跑出来”
“还说呢”盛席玉瘪嘴抱怨,“父亲将我关在后山一个多月,只让师傅教我习剑,我到今日才得空跑出来,听府里的小厮在说清风楼要关门,这才赶紧过来”
“不过是关门,你好歹换身衣裳啊”禹擢有些嫌弃的看他。
“三哥也好意思说我”他同样注意到禹擢的穿扮,分明没比自己好去哪里,似想到什么,盛席玉眼睛一亮,“三哥,你这回来,那我阿姐的成亲酒你也能过来了”
“席兰?”禹擢纳闷,“她不是未曾许配,怎么说起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