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重矅将萧珏送至下界霄云山。一路上,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萧珏努力想找话题,可他找的话题让人毫无**。
“……这就是霄云山。”
“嗯。”
……
“……那就是我落脚的山头。”
“嗯。”
……
“……青赋、萧冕和储龙他们都在山上。”
“嗯。”
……
终于,在起了无数个失败的话题后,重矅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此处今日有喜事?”
萧珏纳闷,喜事?什么喜事?
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山头奔下两支齐头并进的红艳艳的队伍,抬着花轿,敲锣打鼓,吹拉弹唱,好不热闹。两个队伍里各挂着一个打眼的招子,右边的招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良缘夙缔,左边的招子上笔走龙蛇的写着:佳偶天成!
萧珏愣了愣,瞪大眼睛,片刻功夫,队伍就围住他们,打头的是这支队伍的管事,上来一拱手,就是一串连声儿不打磕绊的吉祥话儿。萧珏被震天响的唢呐吵得脑子发蒙,磕磕绊绊跟人解释半天,奈何那管事却一字不听,一语不答,只招呼手底下的兄弟们使劲儿卖力气。
萧珏窘迫不堪,一颗心高高悬着,他几次想跟重矅解释,奈何都被卖力的鼓乐打断。
反观重矅,他的神色却要平静的多。但与其说是平静,道不如说是淡漠,似乎耳畔喧闹,满目山色都与他无关,喜怒不形于色,心事无人可知。
萧珏见他跟队伍里的管事说了句什么,那管事殷切的点了点头,他二话没说,转头就钻进了一顶花轿。管事一招呼,拿镲的就卖力夯了起来,唢呐锣鼓一起奏响。
“你还愣着做什么?吉时就快到了,别让客人等着急了。”管事的催着萧珏上路,萧珏觉得这些人莫名其妙,推开人群,一把捞开帘子,钻进重矅所在的花轿。
管事的一头雾水,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干了几十年接亲的活儿,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不守规矩的。
既然人都上了轿,那就先启程呗。
干他们这一行的,就讲究个天大地大,吉时最大。再说,拿银子雇他们的那位爷,出手实在大方,断断不能出什么差池。
花轿原本逼仄,重矅坐在后座尚不宽敞,萧珏一钻进来,就更显拥挤,连转身都成问题。
“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安排……”
管事的一声吆喝,轿夫们重新调整了位置,配合默契,同时发力,花轿稳稳抬起。话没说完,萧珏一个趔趄,扑在后座那人怀里,并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坐在人身上。
清冽淡雅的气息钻进他的鼻腔,贴着他的胸膛,他甚至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心脏的跳动。萧珏当场僵住,耳尖飞起两团红晕,颈子更是瞬间红了个彻底。
他心里试图爬起来,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赖着。
这么多年,他很少跟他有距离如此之近的时候。后崖上那具冷冰冰的尸体,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哪里比得上此刻这个活生生的人?
可他也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隔阂,至少他现在这样的举动在对方眼里只会是冒犯,只会惹人讨厌。
他不想叫他厌恶,便叫外面的人停下,但他的声音淹没在欢天喜地的热闹里,没有人理他。他尝试着站起来,花轿癫癫的往山上去,下一秒就站立不稳跌回人身上。他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伸手去推轿门,却发现也让人从外面栓住了。
这座小小的花轿将他彻底打败,让他束手无策,仿佛困住他的手脚,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找不到出口。
他从心底生出自己没用的想法。
这么多年,他什么都做不好。
没有保护好他,也没有保护好他的孩子。错过了每一次与他重遇的机会,也错过了每一次留下他的时机。
现在,他甚至对一座小小的花轿也无计可施,只能被迫接受这个他不愿接受的局面。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可追究到底,都是他自己的错。
沮丧、悲伤、无力感齐齐涌上心头,过往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如走马灯般过了一遍,它们就像条条缠绕的丝线,一圈又一圈将他裹覆住,禁锢他的四肢,勒住他的咽喉,让他动弹不得,喘不过气。
每次在他以为快要看到曙光的时候,老天爷却总是跟他开玩笑。
就连现在,他本以为可以将人顺利带回霄云山,之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却偏偏遇到这支莫名其妙的接亲队伍,莫名其妙拦住他们,莫名其妙钻进来,莫名其妙被困在里面,莫名其妙坐在人身上,莫名其妙还出不去。
他已经够惹人烦厌,够被拒之千里,为什么还要让他更厌恶自己?
萧珏心痛的厉害,是那种喘不上气的痛,深入骨髓的痛,一寸一寸的痛,以至于按在膝上那只手几乎快嵌进自己的膝盖。让人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他会掀掉自己的膝盖骨。
“你有必要这么坐立不安吗?”
重矅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却好像给了他一个可以呼吸的口子,让他不至于窒息。
“既然不想留在这里,为什么要钻进来?”
口吻很淡,压根听不出任何情绪。萧珏的心却很乱,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要钻进来?他要是不钻进来,就不会卡在里面,现在就不会以一种如此尴尬的姿势坐在人怀里。
他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每件事都能搞砸?这顶花轿为什么要做的如此逼仄?为什么那该死的门还打不开?
萧珏在崩溃的边缘,自他从青莲水榭确定真相那一刻起,他一颗心就饱受摧残和煎熬,可他还是尽量强装镇定回答他的问题,“……我看见你钻进来,我也就进来了……我不是……”
“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不懂?”
萧珏心想,他懂,但从来也没人告诉他,这个安的地方会是某个人的腿上。
就算是从前要好的时候,他也断不会坦然接受这样的姿势。何况还是如今?
他要出去。
他试图强行破门,可轿门纹丝不动。
他急得满头大汗,就像一只被关在匣子里的蜜蜂,焦灼、无措,又绝望,来回的挣扎、碰壁。
重矅由他折腾,一只手虚虚放在他腰侧,事不关己的说道:
“做事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砸在萧珏头顶上。
“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接亲队伍?其次,我钻进来是因为我嫌爬山太累,有人愿意送一程,我又何乐而不为?你钻进来又是为何?”
“……”
“既然做出判断,就要坚持心中所想,三心二意、心猿意马,到头来只会像你如今这般,一无所获、举步维艰。”
萧珏心如针扎,胸口像是压着一座山。
“事已至此,既无转圜,何必挣扎?不如平心静气的坐着。以你我之间的交情,就算如今不是那种关系,我也断没有将你扔出去的道理,你说呢?”
萧珏无言以对,像个木头娃娃僵坐在他怀里。他明显能感觉到重矅对他的疏离和冷漠。不是从前任何时候那种伪装出来的不在意,而是真的不在意。他的记忆还清楚保留着谢无涯和渝占亭的影子。从前他对他的偏爱太过明显,他早已习惯被他热烈而真切的爱意包围,因为无处不在,甚至让他忽视了它的存在。所以如今一点点变化,都足以让他惊醒,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