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思殿中,陆离先到了,心中仍气怒交加。既心疼怀乖拼着一身血肉之躯保护神殿。
又气他不听安排传信于他,自作主张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难怪感觉这次回来怀乖和换了个人似的。
还有他第一眼就感觉竹林哪里不似从前。
怪不得他睡觉熏这么多旃檀。
大概是那一战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可是他为什么要瞒自己呢,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清思殿外,银粟目不斜视静默站立。
尽量无视某两只鬼鬼祟祟的人形物体在门口蹲着大声密谋。
“大哥哥今天到底心情好不好?”
陆珠双手托腮,盯着门缝问道,心中却想若是试炼功法,也不该在此处啊。
“我怎么知道?”怀乖道,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不是昨晚睡了?”陆珠好奇地歪头看他。
“嘶,”怀乖被陆珠发间的莲花发簪上的流苏轻轻甩到,
“什么叫睡了?只不过是在一个床上休息好不好!”
陆珠撇嘴道,“睡觉不就是休息吗?
再者老话不是说一夜兄弟齐心,百日其利断金。
你作为枕边人,怎么连大哥的心情都不好好用心琢磨?”
“不是,老话是这么说的吗?
不过,我倒是听说过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
所以你还要在门口磨蹭多久?
马上辰时就过了,你亲大哥可最忌人不守时,
你忘了小时候有一次……”
陆珠一听翻旧账,立马急了,
“哎呀,我知道,这不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
“哼,那你知道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进去吧你!”
说罢怀乖起身一把把陆珠拽起来,又推进去,
自己也跟着进来,关上了大门。
陆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推进来,也只得和怀乖一起行礼问安。
陆离正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看着他俩一个装傻充乖,一个心怯作勇。
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时把二人吊起来一天打三顿。
面上却只作云淡风轻,呷了一口茶,将茶盏有意无意重重搁在桌上。
见两人都浑身轻颤了一下,心中冷笑,总算还知道怕。
陆离似笑非笑问道,
“怎么,二位在外面聊够了?”
陆珠立马走上前狗腿添茶:“聊够了,够了,了。”
陆离饶有趣味看着她,
“是吗?可是我还没有听够。
听起来好像兵法都不够你俩用,用不用把家法也请出来好好聊聊?”
“那个我看就大可不必,非常不必,你说是吧,小哥哥?”
陆珠边说边退回怀乖身边,用胳膊肘戳他,
又用眼神暗示他帮忙说说好话。
而本该娴熟配合陆珠拙劣演技的怀乖却视而不见。只一脸正义凛然,直接跪下来道,
“怀乖有负殿下重托,请殿下责罚”。
陆珠目瞪口呆,第一次即兴配合怀乖的她甚是生疏,
只好先跟着跪下来,在动作上保持一致。
陆离也没想到怀乖主动出来扛雷,脸上不辨喜怒。
默了一会儿,只慢慢喝着茶,足够跪着的二人遐想无限。
怀乖暗道这人真是腹黑到极点。
他进门之前本来以为今天陆离心情还算不错,不过薄责一二。
谁知道一进来就看到陆离脸色阴沉得可怕,和早上判若两人。
如此光景,想必已经从银粟那知道八玄幽都魔族入侵的事情。
哼,陆离果然还是和上一世一样,提起裤子,不,掀开被子就翻脸不认人。
他赌气地想,既然知道了自己就干脆先发制人,全盘揽下,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陆珠往日讨饶时的伶俐之气,在两个哥哥之间突如其来的压抑尖锐的气氛之下,顿时无影无踪。
正暗暗气消胆夺之际,听见陆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问道:
“哦?这从何说起?”
怀乖强自镇定道,
“怀乖一错在未能护神殿周全,以致竹林被毁,此为不忠。
二错在没有对仙子尽看顾之心,练功时任由她急于求成,此为不仁。
三错在心怀侥幸,对殿下迟迟隐瞒不报,此为不义。
凡此种种,望殿下重责,以儆效尤。”
“一派胡言!”陆离听完直接将茶盏掼到地上。
陆珠许久未见大哥发过这般怒火,吓得立马躲到怀乖身后。
一时间碎片四溅,一片划过怀乖的左脸。
另一片本来朝着陆珠飞去,在她躲在怀乖身后的一瞬,
怀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于是右手腕内侧也划出一道口子。
昨天肌肤相亲、温情脉脉的地方,此刻血迹渗出,蜿蜒流下。
陆离见他不躲不避,怒火更盛,冷笑道,
“到现在你还敢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
我竟不知你这个小殿下当得可真是比我还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事后还非要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
好让我无话可说是吗?
你不是喜欢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吗?
行,英雄你要当,神殿你要保,妹妹你要护。
那恶人就让我来做!”
说着冲殿外扬声,
“来人,把他拖下去,杖三十。”
陆珠一惊,以前不过是拿戒尺打几下,现在居然用杖。
怀乖虽则是故意激怒他想讨打。
只因如此一来,陆离盛怒之下,便顾不得细问深究个中缘由,
等打完了,自然气也消了,便只剩心疼和愧疚。
可等真的达到目的了,他又不免自暴自弃地想,
陆离平时装得一碗水端平,关键时候还是亲疏有别。
瞧,自己这一碗水不就顺手泼出去了。
胡思乱想间,已被银粟按在条凳上,随即板子带风打在身后。
饶是怀乖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仅一下就忍不住疼得闷哼出声。
暗骂银粟这厮告了黑状一丝愧意也无就算了,居然还下手这么重。
怀乖想着输人不输阵,干脆咬住手臂再不发一声。
陆珠再傻也反应过来,他们两人在赌气。
便膝行几步,见陆离背对着她,便拉着他的衣袖道,
“大哥哥,求你别打了,都是我的错,你们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不是一直好得穿一条裤子吗。
昨晚你们不是还盖一床被子,老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么能忘恩……”
“放肆!谁教你的,敢如此妄议兄长?”
陆离不等她说完便转身猛地甩开她的手,盛怒之下拂袖时袖口无意刮蹭过她的脸,冷冷道,
“怎么?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才开始练功?
还是怕我忘了罚你,所以上赶着来作死?”
陆珠右脸有一块又麻又疼,只觉自己和被当众掌掴一样。
一时心里又怕又悔,气血翻涌。
这段日子修炼操之过急,终于遭到反噬。
体内心莲瓣瓣碎裂,吐了一口血,竟昏了过去……
“珠儿,你怎么了?醒醒!”
陆离本想吓唬她一下,谁知她如此不成气候。
只得立马抱起她,给她体内输入灵力,好歹先稳住心莲。
这边怀乖还在受罚,起初听见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
还有心思想这下终于说对一句俗语了。
刚想笑就被身后突然加重的一杖打得差点灵魂出窍,
好似在惩罚他受罚还不专心。
他强撑着微微扭头用眼神质问、谴责银粟。
银粟只低头不与他对视,只心里默想:小殿下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要是让殿下看出来你挨打还敢走神,那后果……
后来怀乖听见陆珠昏倒,忽然想起以往陆珠受罚,自己总是做壁上观。
笃定陆离不舍得打坏自己亲妹妹。
如今陆珠竟为了自己不惜顶撞大哥,心里丝丝缕缕的愧意漫上来。
还不等汇聚成河,就听见陆离抱起陆珠准备出去。
出门前陆离忍不住看了一眼怀乖。
只见他死死咬着手臂,显然是疼得紧了。
额发间流下冷汗,蜇得左脸上浅浅的血痕又崩开。
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流,脸色煞白,那道红色的血口子似曾相识地刺目。
陆离心想这小子不是一向最有眼色,惯会撒乖。
怎么也不知道喊疼,不知道认错。
也罢,陆离问:“还剩多少杖?”
银粟停手答道:“回殿下,还剩10杖。”
陆离问:“你可想清楚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了?”
这话显然是问怀乖,偏偏他置若罔闻,
还直接把头扭到另一边,闭眼装死。
陆离本就心急陆珠身体,迟去神池一步就多一分危险,
见怀乖给个台阶还不知道赶紧下,冷冷道,
“哼,不知好歹,继续打,一杖也不许少,更不许轻。
打完就在这跪着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说“轻”字的时候陆离看了一眼银粟。
银粟低头称是,心知殿下这是心软,又碍于威严,
不能朝令夕改,只好暗示自己这个工具人减力不减量。
陆离说完就走了。
银粟赶紧俯身去看怀乖,
“小殿下,还能坚持吗?
需不需要歇歇,要是疼了就叫出来。”
怀乖睁开眼吸了一下鼻子,似乎确认屋内萦绕的莲花香味一瞬消散。
不由心下一酸,泪盈于睫。
明明早知苦果,还贪恋什么温暖。
昨天还说什么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不会离开,今天就这样离开了。
原来论哄骗人心,陆离比他两世加起来的手段还要高明得多……
“小殿下?”银粟见怀乖好似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出声提醒。
“不必。”怀乖说完闭上眼,一滴清泪落在刚刚手臂咬的伤口上。
银粟暗叹小小的玉尘神殿,居然同时出了两个活爹,可怜他里外不是人。
这么想着,手上还是小心翼翼放轻了落杖的力度。
可是落在怀乖已经伤痕累累的身后,减轻的这点力度并不明显。
还是疼得他浑身紧绷,倒抽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