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走你就走,怎么别的时候不见你这么听话?”
原来陆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怀乖的身后,抓着他的胳膊,将人一把拽了回来,冷声道,
“你不是一向主意最正,脾气最大吗?”
怀乖冷不防被大力拽了回来,又听出陆离话中的讥讽,很是不受用,可想着陆离吃软不吃硬,便偏过头,低声道,
“殿下,我自知,自知身份卑微,能苟活至今全仰凭殿下慈恩,不敢奢求其他。纵有错处,望殿下怜恕一二。”
怀乖说得情真意切,内心却无甚波澜。
毕竟,演戏,扮乖,装可怜,他最擅长了。
这可是他从小在南风馆耳濡目染的生存之道。
其实陆离说出那句“再也不要回来”的话,自己立时就后悔了。此刻又见怀乖如此战栗哀告,心都揪了起来,一时怔在原地。
怀乖本是为了顺利脱身,演戏成分居多,却见陆离迟迟没有回应,心想装可怜装惨这招都不好使了?那怎么办……
想到这压抑的啜泣声不禁带出了几分真情实感,随即心神一松,心魔立时打蛇随棍上,直接将他激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昏迷前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接住了。
等怀乖醒来,看了看,四下无人,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床,而是,陆离的床上!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躺在这里,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怀乖还有些头疼,便将被子往上一拉蒙住头,在里面残留的莲花清香掩盖下,捻诀施法,本想驱散郁结于心的魔气,谁知催动灵力游走周身,发现已无踪迹了。
正当他吸口了口气,准备再细细探查时,传来一声,
“蒙着头做什么?准备自杀吗?”
怀乖被陆离惊得一口气没出去又倒灌回去,“咳咳咳……”
陆离掀开被子,直接一把将人拉过来,让怀乖上半身伏在自己腿上,轻轻给他拍着后背顺气。
怀乖脸朝下,被他一通摆弄,脸都胀红了。
好在咳嗽很快止住了,怀乖连忙起身,在床上向陆离的反方向腾挪,用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个脑袋。静静看着陆离,也不说话,等着对方先出招。
陆离一边整理被蹭乱的衣袖,修长的手指弹了弹不存在的灰,一边道,
“你如今怎么气性越发大了?怎么,和珠儿待久了,她没学上你的正经本事,你倒把她作妖的功夫学得入木三分?”
怀乖第一反应是他在暗讽,因为上一世陆珠和他在八玄幽都待了几年,便冷声道,“不敢。自是托殿下的福。”
话一出口,怀乖才意识到,陆离说的是在这个世界中,他去清虚峰的这一年,留下他二人的事。
可话已出口,他也没心思想找补的话。
陆离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还在生昨天的气,伸手去捏他的脸,却被躲开,道,
“昨日,是我失言,别放心上。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去留来回,自然都凭你心意。”
怀乖听了,没有看他,只将脸又偏了几分,什么也没说。耳中却轰隆隆一片,像被什么东西倾轧而过。
他想,大概也只有在这镜中颠倒世界,陆离才会对他说这些吧。
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他死后,终于,轻易听到了。
可惜并不属于他。
陆离见他不吭声,便又伸手去碰他的脸,这次怀乖想躲却没有躲开。
陆离只捏了一下脸颊就松开了,笑道,
“什么时候你的嘴和脸一样软就好了。不过,也不知道昨天是谁求我对他又怜爱又宽恕的?现在躲什么?嗯?”
怀乖闻言,惊得都顾不上难过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陆离竟然能如此淡定地把原本悲痛欲绝的话说得这么羞耻,还沾惹了一点**?
简直比陆珠不分场合乱用俗语还离谱一万倍。
上一世陆离可没有这个技能啊……
怀乖委实不知如何应对,心一横,干脆又用被子盖住头脸,装不存在。他在被子里刚喘口气,听见外面陆离哂笑了一声:“起来用膳吧,然后去无相林找我。”
昨天陆离抱起晕倒的怀乖,他在那一刻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故意气他,因为,他吃醋了。他故意对陆珠好,想试探怀乖会不会也吃醋。
对怀乖,他一直都把对方当作弟弟,他对自己怀有不该有的心思感到迷茫、惭愧。
但当他今日进门看见怀乖蒙在自己被子里貌似很享受的样子,先是奇怪,随后一个古怪而真切的念头冒了出来,将他心中的迷雾击散,化为朦胧的喜悦。
怀乖直到踏进竹林,整个人还没有从早上的“床戏”中清醒。
远远看见陆离一席白衣长身玉立,负手而立。柔和的阳光与凛冽的冰雪同时落在他的身上,竟毫无违和感。
怀乖不自觉停下脚步,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就这样永远静止也挺好的。这样他不用担心陆离的正脸究竟是喜是怒,是冷是热,不需要费力去猜度去讨好。
陆离似有所感,身形微动了一下。
怀乖立马快走两步,他可不想再触他老人家的霉头。
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道剑影从耳边划过,带着浓烈的杀气,径直往陆离所站的方向飞去。
怀乖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云水剑,右手下意识抓住剑柄,全身反方向用力想拉住剑。却不想这剑根本不听他的召唤,反而拽着他的身子笔直向前,在空中划过狭长的两道气流,一路断叶破雪。
怀乖这才忽然想到,自从来到这里,他好像一直没有见这把剑。上一世,他8岁的时候,陆离就将剑送他了。
而此时,前方的陆离仍没有回头,怀乖来不及喊他躲开,只好左手暗暗催动魔力,与右手灵力交汇于剑柄。
神魔骨的天赋神力不可小觑,这剑最终堪堪停在陆离后心很近的地方。
陆离这才转身。
怀乖见他没事,松了一口气,悄悄卸掉了神魔骨的力量,任由自己被剑的自重带着向地面坠去,干脆坐在了地上。这才抬头冲陆离道,
“你傻了吗?怎么不躲?”
陆离没想到,怀乖冒着被发现隐秘的危险也要救自己。他一时还没想好该生气还是该感动,这小子倒先发制人了,不过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怀乖对他发火。
好像还……挺可爱的?
怀乖说完那句话就低下了头,因为他瞬间想到了和陆离一样的事情,他要怎么解释,有必要解释吗?
怀乖正心乱如麻,却感觉耳边一阵温热的呼吸传来,
“喜欢吗?”
怀乖心里狠狠激灵了一下,一抬头,竟是陆离俯下身子在他跟前问了这么一句。
怀乖第一反应是,喜欢什么?喜欢他吗?还是喜欢神魔骨的强大威力?他暗自平稳呼吸,直视陆离如薄雾笼寒潭的眼睛,稳声道,
“喜欢什么?”
陆离闻言把他拉起来,两人站立。陆离将那剑接过来,拿到怀乖面前,道,
“当然是问你喜不喜欢它?这可是我在清虚峰时,颇费了一番功夫打造的。”
怀乖双手捧过这把剑仔细端详,手指摩挲过剑柄处刻的“云水剑”三个字。嘴上却莫名问出了上一世的疑惑,
“剑是好剑,就是有点太重。“云水身”,难道不是指来去自由、无所羁绊吗?”
上一世,云水剑可是陆离送他的第一个东西,他怎么敢有异议。
陆离一边抓过他的一根手指,在锋利的剑刃上轻划了一下,一边道,“因为自由,本就是重若千钧之物。”
“嘶—”怀乖脑子里瞬间想到上一世死前,被这把剑当胸穿过的感受,当下痛得猛地抽回手,握住伤口止血,控诉道,“你—”
“你什么?我以为你不怕疼呢。”陆离见他眼中湿润,又安慰,“别怕,神器认主而已。”
怀乖默默腹诽,胡说,上一世为什么没有滴血认主这一说。不对,或许,上一世,陆离根本就没有让剑认主。
不然为什么陆离也能同时操纵它,比如,能控制剑,还能随时召出剑鞘,用来教训他。
怀乖心中苦笑,也是,鲜有弑主的神器,若他之前当真是云水剑的主人,上一世又怎么会轻易被它捅个对穿……
再者,神魔骨就够危险了,若再加持如此神器利刃……陆离怎会容他如此。
那在这个世界里,陆离又为什么敢放心大胆让他完全拥有云水剑呢?
“我可以不喜欢它吗?”嫉妒如同毒蛇,在怀乖的旧伤上盘旋。
陆离闻言,见他手上血已止住,便将剑柄朝上,竖着扔到他怀中,径自越过他往回走去,道,
“现在它已经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不用问我。”
那剑身一碰到主人的身体,就变回休眠状态,乃是一枚翡翠马鞍戒指。而后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滚了几个来回,隐入积雪中。
——陆离生气了。虽然他方才的语气十分平和,擦肩而过的步伐也十分平缓。
尽管怀乖自己心中的难过已成排山倒海之势,可他还是第一时间敏锐地察觉到了陆离的情绪。
可惜,这不是心有灵犀,而是一种创伤应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