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套住了盘钺的头和手脚,柳书执甚至能感觉到麻绳勒紧手腕的疼痛,他想挣扎,却发现他完全动不了。
五辆马车早已做好了准备,盘钺一身囚衣仰面躺在地上,望着青天白日,缓缓闭上了眼睛。
柳书执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痛苦,肌肉的撕扯感无休无止,师父当时该有多疼啊,柳书执一想到,大声喊了起来:“不要——”,他的声音与霍长枪相和,然而一切都改变不了。在意识逐渐消失的时候,他再度看到了霍长枪,他的头颅被蚩皇砍下,血淋淋的脑袋往下滚落,一直滚到盘钺的身体旁。
霍长枪的眼睛一直盯着盘钺的看,明明已经身首分离,头颅上的热血早已变凉,其上的眼睛竟然还会流出血泪来。
然而只有柳书执一人看到,因为此刻天地同悲,天空中暴雨雷鸣,冲散了刑场上的血痕。
蚩皇的声音夹杂在雨中,字字如刀。
“罪臣盘钺意图谋反,虽然证据被起销毁,但是其联合霍长枪意图逼宫,此事属实,现已处刑,以告天下。”
什么逼宫?什么谋反?这全是蚩皇的诬陷!柳书执想开口还师父一个清白,他刚一张口,却再度陷入了黑暗中。
那一刻,柳书执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眼前见到的这些,都是盘钺和庇讻曾经的记忆,就算他能开口说话,也改变不了师父被杀的消息。
柳书执眼前的景象变了又变,那都是庇讻曾经的记忆,没有盘钺身影的记忆。
直到,天魔大战开始,已经成为天界武神的盘钺再度与霍长枪……不,现在是魔界的魔尊庇讻在战场相对。
一神一魔遥遥相望,他们曾是同袍战友,如今却成了永远对立的双方。
“霍将军……魔尊。”盘钺艰难地改了称呼:“天魔两界和平已近千年,你又为何突然发起争端?”
“我发起的争端?”庇讻冷冷地看着盘钺,眼中的柔情逐渐被冷漠覆盖:“是天帝叫人杀害十诫路上的妖魔在先,盘钺武神,你成了神依旧要为主子辩解吗?”
“我没有……可是天帝并无杀十诫路上妖魔的理由。”
“怎么没有?若是我说十诫路上发现了有利于神君修为的灵脉,这个理由够不够分量?”
“十诫路上竟有灵脉?”盘钺很是惊讶。
庇讻点点头:“没错,千年前上任天帝与上任魔尊将十诫路划给魔界,今日为了灵脉,天帝操纵我十诫路妖魔伤人,故而借口再杀妖魔,盘钺,这阴毒的计谋,这样大的仇恨,我怎能不报?”
盘钺愣住了,他试图为天帝辩解:“天帝绝无可能是这样的人……”
庇讻冷眼看着盘钺,问他:“你真的确定吗?”
盘钺哑然:“魔尊,此事我一定会向天帝询问,将事情真相查明。”
他无法再面对庇讻,扭头欲走,却被庇讻叫住:“盘钺,等等。”
柳书执只觉得一道冰冷的目光盯住了他,他看到庇讻开口:“你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帮你把它除掉。”
柳书执身形一僵,庇讻竟然盯上他了,可是这明明只是一份记忆,他为何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在柳书执不知所措的时候,盘钺开口了:“魔尊误会了,我身上只有灵力,并无其他不干净的东西。魔尊若是还记得从前我们之间的交情,便请先鸣金收兵,让我先将真相查明。”
庇讻回头,看着身后的万千魔兵,大手一挥:“暂且收兵。”
“可是魔尊……”庇讻身后的魔将蠢蠢欲动:“谁知道这武神说的是真是假?直接打上天界才能为十诫路上死去的妖魔们报仇!”
“对!为同族报仇!为同族报仇!”
庇讻眉头紧锁,刚要开口,盘钺已经挡住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面向魔兵们,突然低下头,深深鞠躬行了一礼。
现场突然鸦雀无声。
“盘钺……”
“身为天界武神,合该维护三界和平,我盘钺说到做到,会为诸位同族寻一个公道。”
庇讻眼中闪过万千情绪,他看向盘钺:“本尊答应你。”
“多谢。”
两人互相对望,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
就在庇讻率领魔君离开的时候,柳书执以为场景会再度切换,却没想到盘钺忽然朝空气中开口了:“你是谁?”
柳书执一怔,盘钺放缓了语气,声音却不容置疑:“你身上有武神之力,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书执这下终于确定他说的是自己:“师父……”他的声音颤抖,心中升起一股不明的情绪。他还是没忍住与盘钺相认的念头:“师父,我是你未来的徒弟。”
“嗯?”盘钺沉默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你是我的徒弟,再加上你身上有武神之力,莫非你是从未来而来?”
柳书执点了点头:“是。”
盘钺道:“那时的我已经死了吧。”毕竟只有将死的武神才能将武神之力传给下一个人。
柳书执没说话,但是他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盘钺表情了然:“那你为何而来?”
柳书执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盘钺道:“你若是为了让我复活,那你就走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柳书执不愿被师父误会,惹他生气,忙道:“师父,我不是为了复活您的,这里……是庇讻的记忆。”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低落许多。
“庇讻……”盘钺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柳书执说的是谁:“未来的他如何了?天界与魔界是否得到了和平?”
柳书执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连声音都低了几分:“没有,师父您将庇讻封印在不周山中,后来我们在加固不周山封印的时候被他逃脱,如今庇讻又要为祸三界,天帝要我潜入他的记忆中一举将他消灭,所以我才会附在师父您身上,希望能够寻找到一个机会。”
盘钺久久没有说话,就在柳书执感受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原来,最终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眼中黯然之色渐深。
“什么?”
“没什么,因果循环罢了,身在因果之中,如何也摆脱不了。”
柳书执记得他跟着师父修行时,师父也常常将因果挂在嘴边,那时的他完全不明白为何师父眼中带着落寞,如今他似乎懂了,一世同袍,分尸斩首,再相遇时却早已变成势不两立的双方,这让人如何能够接受?
他想开口安慰盘钺,可是眼前又换了一幅景象。
大风烈烈的不周山顶上,盘钺手中一柄长枪,望着不远处的魔纹布满全身的庇讻,眼中只剩下悲凉。
“庇讻,你已经被魔纹控制了心神,杀了许多无辜之人,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庇讻哈哈大笑,满脸讥讽:“那又如何?天帝欺我魔界,派人装作你的模样偷袭我,我不过是为了魔界报仇罢了这也能算作我的错?”
“一码归一码……”盘钺开口,却连他都觉得没有任何说服力:“这件事,是天帝做错了。”
“盘钺,你倒是没以前迂腐了。”庇讻道:“不过已经晚了,要战便战,两界恩怨一战定胜负如何?”
盘钺握紧了手中长枪:“好。”
这是三界最震撼的一场战斗,这也是柳书执第一次看到如此精彩的战斗,百招过后,两人都已经气喘吁吁,庇讻气运灵田,周身魔力愈来愈重,柳书执心头感觉到越来越强的压迫感,好似身处魔界之中。
盘钺看出庇讻在酝酿杀招,而这杀招有毁天灭地之能,此招一出,必定两败俱伤,天地变色。
他凝神静气,手中长枪同样凝聚武神之力,柳书执附在盘钺身上,感受到两股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在碰撞,一时之间竟连呼吸都忘了。
两人冲向了对方,不知为何,柳书执明明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师父封印了庇讻,竟然还会感到心惊肉跳。
两股力量碰撞到一起,一瞬间灵力竟像凭空消失一般,徒留魔尊之力,庇讻望着盘钺,表情惊讶,他忙运气收回,然而此刻已经晚了,强制收回的力量最终还是击穿了盘钺的□□,盘钺站在原地不躲不避,最终坚持不住单腿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可他却毫不在意。
“盘钺,你疯了!”
此话一出,两人全都愣住了,在静默中盘钺吐出一口血,拭去嘴角血迹,目光灼灼:“这是我欠你的,该还。”
庇讻双手几不可闻地颤抖起来,他想去扶起盘钺,看看他身上的伤势,但是盘钺却抢先站了起来。
收回的武神之力瞬间从四面八方凝结,似将庇讻锁在了牢笼中,也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他们一个在牢笼中,一个在牢笼外。
庇讻道:“这是苦肉计吗?”
盘钺沉默。
庇讻看着逐渐收缩的牢笼,苦笑一声:“不过,我还真的吃这一套,你准备如何杀我?”
盘钺道:“我不会杀你,我会将你封印在不周山中。”
庇讻没有反抗:“只可惜我没有杀了天帝,百年前因为你的阻拦我没杀蚩皇,百年后循环至此,我还是没能让你摆脱痛苦。”
盘钺喃喃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了让我摆脱痛苦?”
庇讻没有否认:“这不重要,就算你将我封印下去,等我有朝一日破开封印,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天帝!”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周山海浪翻滚,天上劈下一道惊雷,似乎收下了庇讻的誓言。
“你不能这样做。”
“那你就杀了我吧。”
盘钺咬牙,眼中犹豫不决,突然他伸出手,直奔庇讻面门,庇讻没躲,然而他却感受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取出来:“你做了什么?”
盘钺道:“我要抽出你的记忆,这样你便不会再痛苦了。”
庇讻慌了:“不,不行!”他努力想摆脱盘钺,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庇讻只能看着盘钺抽取他的记忆,他死死地盯着盘钺,眼中已然变成了一片深红色。
连说出的话都好像在滴血:“盘钺,你好狠的心……”
在那一刻,柳书执终于明白,为何庇讻变成了后来嗜血偏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