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赐宝图 第6章 纸人

夜色沉沉，庭外梨树上的蝉声渐渐传来。

天气越来越热，墙角那不知道做什么的大缸，因怕天热有蚊虫，前几日放入了几尾活泼的红鱼。

远处传来墨青在和静棋交代，明天让下面的小厮拿杆子把蝉打下来，不然晚上怕吵的小公子睡不安稳。

近处是阿序在桌前鼓捣些什么的声音，屋里那唯一的一盏灯明明灭灭地照在他周遭寸许之地，秀气的脸也在这不大明亮的烛光下显得不真切。

杞红晴倚靠在窗框上看着四处分散的花瓣发呆，忽而又听到墨青问阿序用不用再添几盏灯，就一盏怕是要坏眼睛了。

阿序怎么回的？细细听来，他回道:“不用不用，姐姐你快去歇着吧，我马上就睡了。”

她不自觉地笑着，阿序对谁都爱叫姐姐，只要是看着比他大的，哪怕是大婶老婆子，他都能叫一声姐姐。

恍惚也让她回想以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这样跟阿弟说过话，怕他屋里不舍得点灯，省几个香油钱。

其实是小孩顽皮，点一盏灯偷着玩呢。

这样想来，阿序到底在弄什么东西？怎么她听着这人嘴里嘟囔着什么，应该是这样的，不对！那这样呢……也不对！看着挺简单的啊。

听着听着她逐渐没了刚才那股怅然之感，不由得也好奇这人在做什么？

一念间杞红晴已在桌上，寸许烛光之中。

裴序见着突然出现的人，道:“咦！晴娘，我吵到你了吗？”

杞红晴没有马上回话，顾自在桌上转了几圈，差点没地方下足。只见桌上堆着如小山的纸条，上面还有各种折痕。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杞红晴疑道。

裴序专心折着手里最后一个，想着之前折不好难道都是因为他说话了？这最后一次试试不说话能不能成，便没有立刻回晴娘的话。

少顷之后……裴序泄气般地放下手，看来他是真不行。

随即跟晴娘解释道:“我今天看到一个朋友折纸，瞧着挺简单的，怎么回来就不会了呢，一个都没成。”

从晏淮玉那儿回来后他就折了这许多，没一个行的。

看来跟说不说话没啥关系，就是他不行。

谁知转了一圈的杞红晴却疑道:“阿序，这不是有一个折好的吗？”

她指着纸条堆里，灯光昏暗处，裴序衣袖边上粘着的那个精巧纸人，正想向前去从纸堆里抽出来给阿序看。

谁知，这刚刚还静躺着的纸人却突然站了起来！

“动！动了！！！”杞红晴被吓得往后一退，惊叫道。

裴序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定睛一看，这不是今天晏淮玉桌上的那个小纸人吗？唯一的不同是，纸人的脸上被人点了两个点，而此刻，这两点正在飞快地旋转。

在他们还在震惊之中时，小纸人已经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向窗户冲去。它在桌边借力一蹬，眼看就要飞出窗外。

裴序猛地回神拍桌，急切地喊道：“抓住它！”

他单手撑桌，一跃而出，但速度还是慢了一步。杞红晴听到裴序的话，意识到这纸人可能非常重要，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在空中，紧随纸人之后。

她与纸人大小相仿，只差一点就能抓住它的脚……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司祟府办事！闲杂人等不可出门！”

这突如其来的炸响让裴序和杞红晴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小纸人已经跳到了墙外。

墙外不远处正是司祟府人所在之地，裴序与杞红晴只得停在院内。

裴序道:“怎么回事！难道这纸人是司祟府的？”

不对！这纸人是晏淮玉的，那街上是什么？

这一切来的太快，晴娘回到他身边，听外面的阵仗还不是一般小，却始终离他们还有段距离。

“看样子不是来找我们的。”裴序说完示意晴娘先回房里。

杞红晴刚刚只差了一点，有点追悔道:“阿序，那个纸人……”

裴序摇头道:“没事，我知道它去哪儿了，先进去吧。”

然而，正待两人进房的时候，街道外面却传来司祟府司直的声音。

“师兄！我困住他了。”

“师兄！快！快用珠子。”

“方闲——！”

最后这一声显然不是司祟府众人的，且这声音撕心裂肺，镇人心魄，明显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杞红晴身形一滞，蓦然转身向外急飞而去，却堪堪停在墙前，转头看向裴序，似是在犹豫不决。

方闲，裴序记得，是晴娘夫君的名字。

那么，外面的那个祟魂要么是方闲，要么就是认识方闲的人。

既是这样，就不能转身不管了。

他回房速速换了件深色的外衫，跃上了墙头趴着。

这墙外原先应该是有棵大树的，不知什么原因被砍了去，只留下一根光秃秃的树桩子，若是在就好了，还有个隐身之所。

不过他在这里也能看见街上的五人，细看这几人佩的都是黑色穗子，竟然全都是司祟府的高阶司直。

中间被他们围住的那个淡薄祟魂，似是被其中一人的珠子吸进去不少，身影越发淡了起来。

“方闲——方闲——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啊！！”

这祟魂还在念叨着，只是明显不如刚刚那般大声。

裴序看着身边的晴娘，瞧她焦急的眼神直落在那人身上。他想着上次晴娘知道已是三百年后，差点执念消除，随风而逝，身影淡薄了不少，但在此刻她的身影却实在不少。

“轰隆！”天边骤然一声雷响，瞬息之间，毫无预兆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裴序被淋了个透，心想这雨的气息这么熟悉，再想到昌平镇初见晴娘。

果然，晴娘越是情绪不稳的时候，越是可能让天气变化。

不过这雨下的及时，刚刚无风无雨，他们贸然出去只怕会被抓个当场。现在倾盆大雨噼啪砸地，如同天然的屏障，完全可以掩护他，也能更有效地阻挡了司祟府众人的视线。

裴序的语气急促又坚定，他转头对杞红晴说：“晴娘，你不能去，留在这里等我，记住，千万不要跟来！”

话音刚落，他轻盈地跳下高墙，借着大雨的掩护，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眼下太过匆忙，他没有合适的武器，只得随手捡起一根三指宽的木柴，掂量了一下，虽不是完美之选，但应急已经足够了。

杞红晴被裴序不容置疑的语气所震慑，不敢异动，她紧紧地趴在墙上，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对面几人的动静，心中满是担忧与不安。

——

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司祟府几人如落汤鸡一般，眼睛几乎都快睁不开。

刘敬安在这雨势里，紧紧地护着右手上的珠子。

这次的祟魂是他进府以来收过最简单也是最难的。

简单在于这祟魂没有什么攻击之势，出来后只想往城门跑，被他们合力束缚后便没再反抗。然而难在这祟魂吸起来怎么这般吃力，换做别的祟魂，这会就早应该被他收入珠中了。

雨越来越大，击打在他的手臂上，刚开始还好，现在竟然觉得有些麻木刺痛感。雨水在逐渐带走了他的体温，这样下去，他要撑不住了。

实在没办法了，刘敬安对离他最近的金师兄喊道:“师兄，我，我的珠子……”

昏暗的角落中，裴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于这人身后，看他体力不支的模样暗道:正是此刻

他迅速迈步向前，同时将手中的树枝巧妙地挽至身前。与这个司直擦身而过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一棍，将对方猛然抽开。

一入阵中，裴序没有丝毫犹豫，他利用抽击的力量，顺势将自己推向中心，落地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拇指，然后双腿向后一跃，凌空倒立于祟魂之上，拇指的血迹按在他的额根处，点额转了一圈。

随即，他轻盈地落地，翻滚着从阵中退出，身形一转，迅速消失在狭窄的巷道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夜色深沉，大雨如注，众人的视线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他们只能隐约捕捉到一道黑影在阵中一闪而过，紧接着，那祟魂便化作一缕黑烟，瞬间消散在雨夜之中。

金池推开身上的刘敬安，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暗道:“完了！”

他连黑影都没瞧见，被忽然飞过来的刘敬安砸倒，等他们再爬起来的时候就见中间的祟魂没了！

地上有些许泥点痕迹指向一处陋巷，几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追！”

但是隔了这么些时候，对方又是个高手，他们这会再追进去人肯定早跑了。

可不追又能怎样，到手的祟魂居然被人劫走了，这可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回去必然要受责罚。

然而就在他们怀着侥幸之心进巷之后又赫然发现，那个黑影居然还在！只是停滞了一会，又向前急速奔去。

“金师兄，前面截他！”

金池闻声点墙借力上房顶，在瓦面上飞走，想赶到黑影前面截住他，随着他离黑影越来越近，他越觉得有些违和。

但现在来不及想这么多，这个祟魂绝对丢不得！

就在他们玩命追的时候，那黑影却突然停了下来，停的相当突然，且稳，金池差点没反应过来，踩碎了几片瓦才堪停住。

估计是觉得这样追下去也不行，他们几人甩不掉的，这是要论生死战了。

几人皆横剑在前，慢慢缩小包围，黑影还是没动。

刘敬安率先出招，黑影却忽然抖动起来，原以为是贼人终于要动手了，他们都紧绷了起来，但这黑影之中又“蹭”的一下燃起火光，眨眼之间衰萎落地。

众人:“……”

金池迟疑上前，用剑划拉了一下，是块遮雨的大布，还有些灰烬……

刘敬安恍然道:“师兄，反方向！”说完他就要提剑转身，向后追去。

“不，不用追了”金池颓然道，高手须臾之别，已隔千里，追不上了。

几人均是抬头有些绝望又茫然地看着天空，想用雨水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却发现——雨停了。

——

这边裴序绕了一圈，翻墙回到自己院里，在晴娘紧张的注视下，从湿透的袖中掏出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小人，只是这个小人一出来就蹲在桌上自言自语，问话也不答。

裴序只能先回房换下湿衣服，顺便擦一下头发，他浑身都湿透了，但想起自己怎么回来的，嘴角就有些控制不住地上扬。

原来，他就地一滚进陋巷之后，转个弯就和之前跑掉的那个小纸人撞了个对面，小纸人在空中朝着一个方向，大步一跨，小手一挥，见裴序没懂，他又挥了好几下。

这个动作——是想让他去那个方向，裴序瞬间心领神会。

“我懂了，多谢多谢！”裴序拱手谢完，便提着棍子跳起来，抓住边上的房檐上了屋顶，朝着小纸人指的方向掠去。

而留下的小纸人则在原地转了一圈，脸上的两点转的更快了，它将墙边用来给木柴遮雨的黑布顶在头上，朝着另一个方向过去，停在不前不后的地方，等着后面的人追来。

不过一刻，晏淮玉通过身前的纸人，给远在陋巷中的纸人下达最后一个指令，两个纸人在同一时间烧成了灰烬。

他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把灰烬一点点收到身前的小木盒中，动作轻柔而细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叹一声:“真是好身手。”

这双相纸傀术，可以让他闭目通过身前的傀儡，感知到派出去的傀儡经历的事，方便施术者随时下达指令。只是这法子很考验精力，他现在的身体操控不了太多的傀儡，出去的也走不了太远。

目前除了镇国公府四周的纸雀，就只有这次派出去跟着裴序的纸人了。

原本是打算看看这个假裴序有没有什么行事不当的地方，免得被裴府的人怀疑，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非凡的身手。

名叫晴娘的祟魂。

时机恰好的大雨。

还有——方闲？

假裴序身上的谜似乎比他还多。

想到这里，他起身拿起烛台，单手推着轮椅缓步进了卧房。

纸傀也没了，既然今晚没法知道他们后面的事，那就早点休息，等着这人明日的盘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