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和平指南 第4章 黄皮子

月影沉沉已是夜半时分，淮城四野寂而无声，偶然间天际白光闪过落在山岗，天边发出虺虺雷鸣，落下的白光自河畔边撕裂出巨大裂隙，不消多时，两道人影从中被扔了出来。此后裂隙消失，四周又归于黑暗。

“嘶……”洛玄一捂着胀痛的脑袋慢慢爬起来，身体还没适应，脚下依然软绵绵没有力气。他起身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埋头冲到岸边抱着树，整个人头昏目眩半天缓不过来。

“这又是什么地方。”

环顾四周，入劫大阵不知把他们扔到了什么地方。他费劲将洛轩宸拖到树下，平日里洛玄一奔波万里从未感觉过疲惫，眼下只是这么一段距离，他便累得不行。

他握了握手，发觉大不如前，分明是灵力被封住。

“灵力是非封不可么，难不成后面还要让我和洛轩宸好好合作才能解开么。”洛玄一先前闲暇时被姻缘神秋棠扔了一本人间的话本，他翻看几页就记住了两句。

按书上写的不都是这样才解开的么？

但是……他看向一边靠着树还没醒过来的洛轩宸，表情逐渐有些嫌弃，和这人好好相处，前提是没被烦死气死吧！洛玄一猛然起身就想给人扔在原地。可没走出两步，他又停下来。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洛玄一不断告诫自己，一头钻进林中摸索。看看这人有没有睡死过去而已，他默念道。

洛轩宸身体本不如武神，先前不慎遭到重击至此迟迟未能醒来，他陷在意识深处，面前零零散散闪过些记忆，隐约看得出个孩子抱着剑站在雪地中。

可他还未能看清，“哗”地一声，他所有的记忆全被盆冷水全部打散了去。他一个激灵，终于挣扎着睁开眼。

“醒了？”洛玄一转手将半个葫芦向后扔进水里。

洛轩宸没有说话，抹干净脸上的水只是抬眼死死盯着对方，配合这张脸，总让人发自心里有些发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此刻就差狠狠打上对方一顿。

“我，”洛玄一心虚地背过手，说：“看你那么久醒不过来，怕你睡死过去而已……”

“那我还得谢谢你的大恩大德对吗？”洛轩宸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些笑意，看得人头皮一紧。

洛玄一沉默许久低声回答：“也不是不行。”

真是不会让任何一句话掉到地上，洛轩宸一口气没上来扶树干捂着嘴咳了半天，灵力被封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这下险些没让他再次闭过气去。

“我这是做什么了……？”

洛玄一不禁有些担心这人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就没命，但他明白只是自己想多罢了，以洛轩宸那看起来半死不活实则比谁都坚强的生命力，怎么可能会真的有事。

他试探着靠近，怀一腔关切之情小心翼翼开口：“要不我扶你一下？”

“不必！”洛轩宸终于缓过来，神色愠怒，他站起身转头没好气回答一声。虽说拒绝了，但他脚下也确实如同踏在云端一般，浑身使不上劲。

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好心当驴肝肺！洛玄一碰一鼻子灰刚要怼回去，转念想到还要早些离开这四世劫，还是别再给自己路上添堵，于是硬生生把到嘴的话给咽了下来。

他酝酿许久只好带着笑脸示弱，说：“抱歉，先前也不该这么对你，我先向你赔个不是。但为了早些出去，我们好好合作吧。”

“？”他这一示弱倒是让洛轩宸搞不清怎么回事，莫不是脑袋里憋着什么坏心思，不过他同样想快些离开这四世劫，某种程度上他们也算达成共识，于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好。”

他们话没说完，忽然一位打灯笼的老头自身边经过，老头满脸皱纹几乎堆在一起，身形佝偻，双目浑黄，穿身粗布衣裳，一瘸一拐向前走。

他路过二人身侧停下来，上下打量许久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刺耳：“两位小后生啊，大半夜还在这山沟里头晃悠，仔细那黄大仙呐……”

老头说完继续打着灯笼慢悠悠朝山下走去，不再理睬他们。说来也奇怪，若真有黄大仙讨封，这老头怎么敢一个人上山？

“一直在这里待着也没用，山下应该有城镇。”洛轩宸盯着那老头半天，以身上并不多的灵力替自己换了个样貌，先前那银发蓝瞳的样子叫人看见指不定被当成怪物而一路追打呢。

洛玄一看着他换样貌，此刻洛轩宸黑发青衣，在他早已模糊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一个身影，很……熟悉。

“灵力都不多你还有心思换样子？”他有些不明白。

洛轩宸瞪了他一眼，略感无语道：“以防万一。”

***

淮城位于山下，是个算大不大算小不小的城镇，至少能有千来户，算起人头也能有个一两万。

这里似乎并不受人间其他地方宵禁的管制，分明是大半夜了，集市上依然热闹，袂云汗雨往来不断，沿路摊贩吆喝，孩提手握糖葫芦肆意在小路边奔跑玩耍，一派其乐融融祥和之景。

洛轩宸眼尖，早便注意到在这派祥和之外的另一个角落，比起热闹光彩，那里更加阴暗潮湿，矗立一个庞然大物。

他轻轻咳嗽两声提醒洛玄一，顺手指向那处，“去那里。”

洛玄一在原地愣了两秒，什么上级对下级的叫法啊！他保持一副极为良好的笑容咬牙道：“让我去？”

“一起。”洛轩宸脸上毫无波澜，甚至抬手做个“请”的手势。

那就好，洛玄一心中默念，若是让他自己去保不齐把里头那东西拆来扔洛轩宸面前。

巷子深处是一块高大陈旧的木板，在风雨捶打中早已布满裂痕，看起来像个贴告示的板子，上头告示已经泛黄看不清字迹，唯有角落的一张干干净净，似乎是刚贴上没多久。

上书：学士深夜醉酒失踪，次日寻尸身于枯坟，现告乡人勿独行山林，多人出行需防变数发生……

这时他们竟默契地同时靠近告示细细辨读起来，洛玄一目光慢慢移动，落在另一处，黑暗之中一张又黄又瘦形同枯槁的脸突然间出现在布告边！

“啊！”洛玄一被实实在在吓得不轻，大叫一声险些跳起来，他往后退两步，骂人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洛轩宸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一激灵，也同样看到那张脸，他倒没多大反应，但还是在原地怔了好一会。

那张怪脸的主人翻起浑浊的眼珠，死板动两下打量着面前两个气质不凡的少年，那人张嘴发出几声“嘿嘿”的怪笑，沙哑苍老，却是个年近耄耋的老婆婆。

她开口，语气森然，露出嘴里粉色牙床含含糊糊道：“你们——可是来看这告示的？”

“是。”洛玄一与洛轩宸对视两眼，异口同声回答。

老婆婆又干笑几声，“你们别信这告示……我来告诉你们，这书生呐……是叫黄大仙给吃掉了！”

她不管两人还想说什么，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这书生啊……醉了酒上山，碰上了讨封的黄大仙。”

前两日，那位名作方秦的书生考试落榜心中郁闷，花光盘缠一个人在酒楼中买醉，直到酒楼关门才踉踉跄跄向旅馆走去。

可他醉得厉害，已经认不出路，就沿着小道走，没成想一路来到了山上。方秦也听过淮城里黄大仙讨封的传闻：山上有只成了气候的黄皮子，会在夜半时分拦住独自上山的路人讨封，问人自己是像人还是像神，不管回答哪个，都会招黄皮子缠身。

平日里方秦也忌讳这传闻，可所谓醉酒壮人胆，他什么都不管迈着醉步就上了山，他倒想看看究竟有没有那传闻里的黄大仙。

深夜山林雾霭蒙蒙，罩着云层树干，湿漉漉贴在鼻尖，一呼一吸间水雾弥漫身侧，野外是片乱坟，孤魂野鬼幽幽磷火四处飘荡，时不时传来两声恸哭。衣服逐渐变得又湿又冷，方秦打了两个哆嗦，壮着胆子继续向前走。

走过了枯坟地没什么好怕的了，他自我安慰着。

“小友——”方秦忽然听到一个诡异的叫声，似乎是在叫自己，他毫不在意地笑两声，怕是脑子不清醒听错了。

“小友——”又一声传来。

方秦没了脾气，白天的气涌了上来，“谁啊！”他大喝一声向后望去，后面分明没人。

“我在这呢，小友。”声音忽地从脚边传来，方秦吓了一跳后退两步，终于看到了只比他小腿高不了多少的黄皮子。

这黄皮子双腿直立浑身散发雾气，阴恻恻开口：“小友，问你个事儿，你看我是像人，还是像神啊？”

他喝了烂醉酒劲还没过，看不清眼前到底是个啥东西，叫料峭的山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些，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真遇到黄大仙讨封了啊！

他摇摇晃晃拎着酒壶看那黄皮子半晌，满脑子迷糊，憨笑两声结巴道：“像，像……”

他想了半天，究竟像什么呢……忽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字，紧接着他恍然大悟，上前两步道：“像……”

“像你妈的头！”方秦说罢，提拳就向那黄皮子打过去，大晚上打灯路过的人就见这醉书生嘴里不停骂着话，跟团空气打架，样子疯疯癫癫，他们不敢靠近赶紧快步离开。

完事还不解气，方秦走个趔趄打着酒嗝念叨，“这世上，根本就……就没有神仙！全是狗屁！都是，都是人胡编乱造的……你以为我醉了，其实……我没醉，我很，很清醒！”

话刚说完，他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瞬间脸着地摔在草堆里迟迟起不来，不多时，草堆里忽地就传出来一阵鼾声，人早就睡死过去。

镇上家里的老阿姨见那方秦一直没回来，清晨打了灯笼上山去找，终于在一座枯坟边找到了他。

面色铁青，身上也没什么伤口，但整个人冰冰凉凉，她探了探鼻息，发现这方秦已经没命了，死相惨烈，看着像被吸干了阳气，他双目圆睁，仿佛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时间，黄大仙索命的话传了开来，再没人敢在深夜独自上山，生怕遇到那讨封的黄大仙。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老婆婆颤巍巍站起身，口中絮絮叨叨，“这方家人招惹了黄大仙，要倒大霉了啊……”

她自顾自念叨，转身往巷子深处慢慢走去，那沙哑的声音依然萦绕耳畔。

“怎么说？”洛轩宸眨眨眼，终于回味过来。

“仙仙鬼鬼的，保不齐瞎编乱造呢。”洛玄一毫不在意道。

“呵。”洛轩宸冷笑两声，伸手指着他又指向自己，说：“瞎编乱造，那我们怎么解释？”

……洛玄一忽地沉默不语，选择了躲避这个致命的问题。

“那接下来做什么？上山，看那黄大仙是不是真的？”洛玄一垂眸思索半天，终于找到合适转移注意力的问题。

洛轩宸缓缓摇头，现在灵力不够他需要好好休息来恢复，“这会要去你自己去，我累了，明日再说。”

“我也累。”洛玄一果断拒绝，他绝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干活。

“这不就好了，找地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