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和平指南 第19章 祈神台（一）

船只靠岸看清了面前百十来个覆着黑布的铁笼，其中似有什么东西来回挣扎碰撞“铛铛”作响。

自洞顶垂下的绳索将笼子悬挂离地，有时风过便缓缓摇晃。

不知许久终于洛轩宸脚踏在实地之上，依旧有些绵软竟直接跪倒在洛玄一面前。

“……”洛轩宸诡异地沉默许久也没从地上起来。

洛玄一看他愣了几秒随即识趣后退两步，顺道嘲笑对方，“元日还早着呢，你跪了也没东西给。”

洛轩宸攥紧手忍气吞声道：“闭嘴。”

手中木制面具因来回折腾不知何时裂个口子，洛轩宸猛然支撑身体从地上站起来，盯着手中面具喃喃道。

“你有没有看到楚翩妍走时说了什么话？”

他回想起楚翩妍推开乌篷船后双唇微微张开仿佛在说什么，那时隔得远看的并不清晰，只依稀记得四个字：

“救、救、她、们。”

“她们？”洛玄一兀自重复几遍将目光移到那些铁笼上，这样的笼子，似乎关下一个人也不奇怪吧。

洛轩宸没有回答，快步上前将遮盖了铁笼的黑布掀开一个角。

笼中女子衣衫褴褛，形貌端丽脸色却因为常年不见光而变得惨白沾满土灰。

光芒照射进来的刹那，女子仿佛见到了凶神恶鬼般迅速缩在角落，浑身因恐惧而不断颤抖。

她似乎也不会说话，徒劳地用泪水来表达哀恸。

“是人。”洛轩宸半晌没说话，将黑布盖上近乎于冷漠地说，却见他双手渐渐缩紧极力克制自己，随后走向另一个铁笼。

不出意料掀开黑布里面又是一位女子，且同样不会说话。

洛玄一并未清闲，随他看不下几十个，无一例外关押了样貌优美的女子，并且她们都不会说话。

再看下去应当也是浪费时间，这里百十个铁笼想必全部都是拿来关押人的。

“她们就是楚翩妍说的人了么？”洛玄一放开手中布，语态极为不自然。

洛轩宸垂眸良久深吸气，道：“应当是。”

将女子关在笼子中不见光，看她们苍白瘦削的体态，这般行为简直不是人能做得出来的！

柳七娘早些时候提过淮城常常出现女子失踪的案件，前前后后不下百十来个，还都是些长得好看性格温和的姑娘，只是声浪莫名被官府当走失给压了下去，毕竟淮城那么大，人流也大，走失人也是常事。

官府都这么说，那也没人会再去追究。

只不过是在这么多人里面，却没有一个女子同那老妇人所说耳后长有红色的痣，兴许是根本不在其中。

洛轩宸道：“苏嗣贞说的几十个，真的只是几十个人么？”

洛玄一缓缓摇头否认，“不止，依我看失踪的还不止这些，应当还有。”

他清晰地记得在梦里，被利刃刺穿身躯的时候他看见那水底矗立了近乎几十具尸身，关在同眼前一模一样的笼子中，有些腐烂成为白骨，有些尚且完整。

当然洛玄一也不敢断定这样的梦魇见到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抑或只是臆断。

他正当犹豫不决时，却被一阵短促而毫无节奏的脚步声打断，来人跌跌撞撞似乎身后有什么追打，行为异常慌张。

“先躲。”洛轩宸闪身拉着他躲在石屏之后，侧身勉强看得见微亮的洞口里有一女子奔逃而来，时不时回头看是否有人追上来。

那副样子赤足奔跑发丝凌乱衣裳破碎，身上各处皆布满伤痕染红鲜艳衣摆，脚下也受了伤，鲜血混合了泥沙结痂再撕裂，她脸上泪痕模糊了妆容，灰扑扑一片，即便脚下再疼也没有停步。

洛轩宸微微眯眼，这人长相越靠近便越觉得像那柳七娘。

直到人都快出现在面前，他才看清并且确信——这就是被说许久没见的柳七娘。

柳七娘看到河水边的乌篷船，跌跌撞撞绕过铁笼狂奔而去，里面的声响让她愈发心惊胆颤直接摔倒在地。

“不，我不要留在这里……”柳七娘哽咽着咽下混合了泪水的唾沫，刚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又摔倒在地。

她要逃出去。

洞外脚步声再次传来，十几人脚步沉重，铁镣拖在地面当啷当啷响。

逃出去。

柳七娘几乎抑制不住地痛哭，她实在跑不动了，拖着疲惫身躯依然向前，她不想像那些人一样生不如死。

她是人，要活在有光的地方。

可是走不掉，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大颗往下落。

柳七娘猛然回头眼中仿佛看到了希望，那块石屏高大，似乎能躲起来，在追兵赶到这里之前躲起来。

洛轩宸看到她朝这里跑过来赶忙往里退，顺手将旁边的洛玄一同样推了进去。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柳七娘蜷缩在石屏后收起裙摆，转头却看到了两人，她抹干泪水声音嘶哑道。

她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人怒喝，“那个女子去哪里了！”

“不，不知道啊，方才见着跑这里来的。”背后身穿铠甲的侍卫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清。

那人暴躁道：“那还不快找！人丢了小心君侯要了你这脑袋！”

他不怀好意地看向那艘乌篷船，伸手指指身后两个人，“把那船拉上来，把周围搜仔细了，我看她能跑哪里去。”

“怎么办……”柳七娘颤抖着说。

两人没有回答，不过崖壁之上不知什么东西落下来掉在柳七娘肩头。

她偏过头看到面前与自己相对的竟然是有手掌大小，通体漆黑的蜘蛛！

柳七娘瞪大了双眼几乎要尖叫起来，那瞬间口中被洛玄一拿块干净帕子团了塞住。

他寒声制止道：“你不说话就是最大的办法。”

洛轩宸讶然，随后缓缓点头，这正是自己想做却碍于面子没敢做的，“他说得对。”

“唔……”这帕子塞得正正好好，柳七娘盯着地面怎么都吐不出去。

洛玄一睨了她一眼，“再乱动小心我把你手也绑起来。”

她方才那动静，若不是塞了东西三个人早晚翻在她手里。

柳七娘垂头回应，默默将双手放在膝间似乎紧紧揉捏什么物件。

侍卫扔下手中环首大刀，费劲将乌篷船拖出水面仔细检查一番，随即将目光转移在石屏之后。

“那里有没有看过？”

“没有。”

“去看看。”

石屏之后洛轩宸靠在边上，将手搭上不知何时窜出来的解云刀柄。

洛玄一本就一只脚蹬在石块边，视线高于另外两人，沉默着挽起袖口露出机巧熟练地塞了箭矢进筒管。

虽说不必要绝不伤人，可那些侍卫手中大刀锋利，他们为自保动手也不算违反了律令规定吧。

正当侍卫慢慢靠近，挂在顶上铁笼随风缓慢转动摇晃，里面女子奄奄一息，连带着血滴从缝隙中掉下来血肉模糊的物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那东西滚动两下撞在柳七娘脚边，定睛一看竟是那女子的手臂！

“啊啊啊！”凄厉的尖叫自柳七娘唇缝间钻出，回荡在整个洞里。

完了，两人暗道一声不妙。

果然那些人同时注意到这里，并且抓紧大刀快速靠近。

“在那里！”

洛玄一拉弦拽紧了起身照着领头大腿射去，袖箭虽小但速度极快且力道大，瞬时没入血肉刺穿大腿，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吼声“有埋伏”随后又挣扎着站起来。

周围人闻声横刀向前，再有箭飞来被他们抬刀挡下，洛玄一总能把握好方向影响他们前行而不致命。

洛轩宸冷静下来继续坐在石屏之后，将颗颗钢珠利落地塞入解云尾端机关匣内。

“你能撑多久。”他抬眸问洛玄一。

洛玄一歪头躲开掷来的刀刃，身上本就没多少，这下是完全用尽，“很好，已经用完了。”

“再撑一会，快好了。”洛轩宸转过另一面继续放置。

他点头，反手卸下机巧拿过嵌在岩石中的刀，冲那群侍卫道：“多谢！”

“诸位别心急，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洛玄一脚踏在石块上翻身落在众人面前，听话地举起双手将大刀扔在地上。

他眉目弯弯露出毫无威胁的笑容，“这里环境清幽河水清冽，至此福地洞天实属有幸。”

侍卫看身边峨冠博带慢悠悠赶来的君侯，转头对着洛玄一没好气地质问：“那女子呢！”

“什么女子？”洛玄一睁开眼神色似乎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我只有一个人，哪有什么女子？”

“那你为何袭击君侯！”

“哎呦冤枉啊！这不是看你们拿着刀靠近我害怕嘛，万一被发现了你们不听我解释，我这条狗命可扛不住几刀的，自然要自保喽！”

他表面堆着假笑，心里不断吐槽洛轩宸为什么这么慢。

石屏背后柳七娘缓缓松了口气，手里暗自用力将石块捏成齑粉装在囊袋中。

“你说你一个人？”君侯微微挑眉，伸手指了指示意他到一边去。“你们去看看，莫要听人片面之辞。”

大刀架在身前洛玄一登时收敛笑意，神色不复方才的嬉笑，他眼眸沉沉待在两位侍卫身后。

“有点冷啊？”

“好像是。”

两人各自打个喷嚏哆嗦一阵，背后似有阵阵阴寒妖风刮过，他们回头洛玄一又恢复那轻松自在的样子。

洛轩宸顿击地面刀尾发出啪嗒声，随即低声提醒柳七娘，“你躲好。”

众人什么都没看清，只知道脚下刚挪动两步一个青色人影刹那间从石屏之后窜出来。

他手中刀极长却不急着挥刀而是用力转动机关甩手，颗颗钢珠从中蹦出打在刀刃之上擦出火星。

形势迅疾所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钢珠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几人承受不住护住脑袋纷纷向后退。

看护洛玄一的两人脖颈一紧如同乡下拎小鸡般脚尖离地转两圈被狠狠甩了出去。

正巧离河水不远，两人一头扎进水中呛水扑腾许久挣扎上岸。

洛玄一仍旧保持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站在原地，微微耸肩装了一副无辜的样子，“大人明察，我可没动手。”

侍卫伸手将君侯护在身后，“速速将这两人拿下送入官府！”

言毕身边五人手握锁链向他冲去。

洛玄一也算身手极好，冲上来的瞬间脚尖蹬地脱离即将缠绕脚踝的锁链，随之一字马在两人胸口踹上一脚，两人瞬间倒退出去顿步稳住身体。

“上！”几人对视一眼，登时原地只剩下两人，另外三人早已消失不见。

身后灼尘露出半个角，他抬手卸下，布条落地长枪显露真形。

另一侧解云中钢珠尽数甩出，洛轩宸趁机反过刀背打在来人脖颈处却被人低头躲过。

那人俯身刀刃擦着地面挥向洛轩宸企图绊倒对方。不过他没想到洛轩宸双脚直接精准地踩在刀刃上，随即扭身靠近手肘狠狠砸在面门。

“唔！”那一肘打得他眼冒金星，鲜血汩汩自鼻中流出。

“扯网！”他狼狈后退几步高声道。

洛轩宸应声抬头才知那几人竟早已闪至自己身后，甩手瞬间架起网绳。

他脱身被人横踹腰间被迫退回原位，几人趁机从高处跃下撑手落地，大网便笼罩了洛轩宸全身。

一切发生得极快，这些人配合几乎天衣无缝，他竟然没能躲掉，来人一脚踹在他手上踢飞了解云，死死押住他双臂及后背。

“可恶。”洛轩宸动弹不得，这次是他轻敌落了圈套。

见势头控制住剩下几人扭头朝另一边支援，留下三人看押洛轩宸。

君侯踱步向他而来，俯身细细观察起来，除了攻击性有些强，无论外貌还是体态都非常完美。

他满意地点点头，挥手道：“带走。”

柳七娘终于从后面探出脑袋观察，摊开手将齑粉顺着石坑向外吹去，粉剂散发微弱金光萦绕洛轩宸周身。

他觉察出不对劲，大喊：“勿要轻敌！”

话未说完，嘴里就遭一团麻布塞个满满当当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什么东西。”洛玄一抬手拍散金粉手握枪尾与人拉开架势，乍一看有如那钓鱼时的姜太公。

周围人早已聚上来，人数上他们占尽上风。

洛玄一静气挑动灼尘，枪尖晃动甩出枪花，几人连连跳步后退，他们也看得出洛玄一虽然看着孱弱，腰身力量却是极强起码十多年功力，若是被这枪捅上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迟迟不动出枪，只是不断试探等待对手出招。

原先那几人手中链条拖地当啷作响，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洛玄一毕竟一人独战，他们若是轮番上阵必然分身乏术使之最后耗尽力量自己露出破绽。

“上！”

他们手持大刀同样摆开架势几人上前其余后退，洛玄一神色一凛，灼尘贴着身体向后直接抽出。

人还未转身，这长枪刹那便向后猛然扎过去，背后敌人往后跳两步堪堪躲开，枪尖擦着脑袋飞过又刷地转回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洛玄一并未收势反而撩动枪把绕身来到人面前，枪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手中，直指自己的双目！

仅此一瞬攻势逆转，这一招长枪短用来得迅疾猛烈，几乎瞬间可以刺穿人的眼睛。

侍卫咽了唾沫冷汗涔涔而下，此刻洛玄一双眸黑中泛紫眼神幽深如捕食的鹰隼，犀利而冷冽，比起那闪着寒光的枪尖更令人恐惧。

他把手放在背后轻轻一勾，身后人即刻会意，抬手倏然甩出锁链。

洛玄一回头锁链早落入另一人手中，他起身挑枪拨开身侧两道锁链。与此同时，那几人配合超乎寻常地默契，脚下移动霎那换了位置。

手中锁链登时交错，而他又偏偏是那深陷其中的，他们不顾枪尖随时出袭，自空中再度递换了位置。

锁链缠在腰间越来越紧，双手牢牢锁在身后。洛玄一吃痛手头一松，灼尘脱手挂在链条之上，随之与自己绑在一块。

他们同时用力，洛玄一脚尖离地横挂起来，身后几人踏了脚下人的肩膀腾空而起，将刀背对准毫无反制力量的洛玄一狠狠砸下。

“呃！”洛玄一跪在地面呕出口鲜血，背后几乎断骨般疼痛，押了后背脸几乎贴在沙石地面之上。

见人不会有什么大动作，那君侯也再度缓缓向他走来，带着一种欣赏物件的眼神，鞋尖垫起他的脸端详许久。

年龄几乎差不多，长相也比笼中那些好很多，唯一的缺点还是性子太凶烈，若不是手下这些人训练许久有些本事，还真拿不下这两人。

“带走。”

他闲庭信步般转身向外面走去，同时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带上两人。

“你们……”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脖颈处便挨了一记手刀，他们露了破绽此刻也算得不堪一击，昏了过去。

柳七娘揉搓着受伤的脚踝，瞬间便恢复原貌，她跺脚站起身，同样慢悠悠跟在众人身后。

“哎呀，真是不小心。”她眯眼笑道，眸色中尽是危机。

“这两个人就是你说的？分明男儿身，如何上得了祭台。”君侯挑眉似是信不过般向她投过一瞥。

“自然。”柳七娘润湿帕子擦去脸颊血迹，姿态不紧不慢的异常轻松，“君侯放心，后面您就会见到这两个人的另一面。”

她体态温润坐上轿子，手捧茶碗吹沫细饮，长睫忽扇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往后靠半个人埋在阴影之中。

要怎么做，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这药就是冲着两人的另一个样子去，论谁也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