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微风,絮絮云影。
朱乐倒挂着晃悠在棵百年大树上,借着春日明光晾晒自个儿,口中发出满足的喟叹。
不吃不喝,不乏不饿,日子悠哉游哉。
突然一张云卷被贴心地递到朱乐的可视范围内。
具体是什么看不清楚,但末尾的“财神特派”四个大字好似在反光,不仅刺的人眼睛疼,而且脑仁都泛白。
定然是倒挂久了,人老眼昏花了。
朱乐笑着一把拂开标示有“审计通知书”的云卷,怎么可能,财神座下的神官上月才来过,这个月又来?回娘家还没这么勤的呢。
一定是上回那些家伙薅走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自己现在都还不能接受,所以梦里都在恐惧。绝对是梦,绝不可能是真的。
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去挤出笑脸,扣在树枝上的腿脚一松,朱乐倒栽着落到地上得了个七窍冒金星。
确认过,疼的不像在做梦,但那只该死的灵雀不仅不知道来扶一把她亲爱的山主,还就着她脸贴泥土的姿势,将那份通知书继续贴了过来。
让那闪着神光的“朱乐龙脉审计通知书”几个大字就在她脸跟前一亮又一亮,像在眼睛里安了星星,晃的人肠胃肚腹翻山蹈海。
通知书是真的,财神座下的神官又要来,也是真的。
看着漫山野草,连天荒土,朱乐绝望闭上了眼睛,这什么世道?就不能给她这块案板上的肉一个痛快吗?今日收五城,明日刮十城,这样的日子如何是个头?
翻身盘腿坐在地上,既然老天爷要如此对她,那就怪不得她自谋出路了。
——朱乐心都在滴血,她摸出个签筒,仰天啸出龙吟,“苍天在上,请赐小女子破局之机!”
狠狠闭眼,猛一抽。
“美人计。”三个大字赫然在木签之上。
脚下是坐到地上都要没过人头的野草,对面是个连人眼色都看不来的灵雀,头上还有才沾染上的土屑草汁。
苍天何其残忍,竟要逼神上绝路!
没事,天老爷走眼了的时候,也是有的。
朱乐把那根签放回签筒,闭眼猛地摇晃,再行一抽。
“计人美”,很好,老天爷表示你可以逆天改命,祂可以逆签。
朱乐,“……”罢了,天要我如此,一定是有祂的道理。
“灵雀布置下去,真的没有咱就来假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守山人了。山主不在,你在守山,记住你的台词“山主有事出去了”,然后让榕树做好准备,帮你打配合,知道了吗?“
山者蜿蜒起伏如龙之能屈能伸、能隐能现,故而又称龙脉。
作为此山之精魄,虽说船到桥头自然沉,但是毕竟还有这么一大片山呢,也不能拱手让与他人吧?
挽起袖子,朱乐露出诡异的笑容,“来活儿了,灵雀。”那些神官们且等着自己的惊喜吧。
“山主英明。”灵雀的声音毫无波澜,一板一眼,仿佛不知道她家山主急需个捧哏的人。
朱乐,“……”很好,她一定要把这扫兴玩意儿安排成惊喜的一环。
……
“抱歉,山主有事出去了。”
如果不是这朦胧的夜色,飞扬的云袖,兼有美人柳腰莺啼,杯中琼葩仙酿,项目组负责神官对着这第三十三遍一摸一样的说词,脸上还真挂不住笑容。
轻烟迷雾中,有个叶片在角落晃得发抖。
重型武器怎么能只往自己心坎儿上戳呢,矛嘛,自然是对准外面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望着项目组负责神官僵硬的表情,朱乐只恨自己现在化成的是一片叶子,没有嘴,笑不出声儿。
想要假东西不被发现,要如何做?自然是弄个别的更离谱的来转移注意力。
有灵雀这么个棒槌,再加上,这些只是财神座下跟着计量称算的文职神官,要注意到周围做陪衬的美人儿有不对劲之处都难,更别说破了自己这打小就开始练的幻术。
况且朱乐自信,就自己这座偏僻小山,也不会有多么大的神官来做审查。
一群狐假虎威的小吏,难道自己还会真怕了不成?
美人歌舞近杯盏,软语温声盼爱怜。
月夜花朝乐欢颜,唯有棒槌在眼前。
原夜光低头敛目充做个木头疙瘩,默默地坐在行列末尾。但眼观鼻鼻观心,将场上的景象收入眼中的同时,还在心头笑了两笑。
作为颗新飞升的算盘珠子,能立马被归到财神座下,还跟着出了任务,自是缴天之幸,他难道还寄希望能够在队伍中担任要职吗?
突然,“吧嗒”一声响传来。
上座之人搁了筷子。
朱乐抖了两抖,莫非那家伙发现了?
原夜光不动声色,他自忖绝无疏漏不周之处。
“可是有何处招待不周,神官阁下?”充做守山人的灵雀恪尽职守地问道。
“呵呵,无妨。”那人摆了摆手,老沉持重的模样,“夜光,人家盛情美意,你怎么不饮酒?”
言语温和,称呼亲近。
就是状似在睁眼说瞎话。
有没有可能大家举杯来喝时,他也喝了?
或者在神界腹诽也能被人听见?如果没听见,那就是硬要找茬了,但那是顶头上司,也没办法,原夜光起身回礼,顺着他的意思来说,“神官大人,小神原身为灵珠,不好多吃这杯中之物。“
你要颗珠子多喝酒?瞅瞅这离谱的要求,何况我也不是没喝。
“哦。”小组负责人的话音拉长,“原来是如此,也不勉强,这样吧,你不好喝酒,不如提前去熟悉熟悉这儿的情况?”
温温和和,拿人撒气。
给别人制造麻烦似乎能消解自己的不痛快,那人僵硬的面容都带笑柔和了起来。
原夜光点了下头,给那位上座的负责人以及诸位同僚敬过酒,便转身离场。
叶片晃了两晃,哦豁,灵珠?这小可怜儿,不正是勾搭的好时候吗?
飞升做了神,到底和凡人有些不同,更何况凡界之人,干什么事儿都还要扯块遮羞布。这些神官端着在呢,最多就饱饱眼福,出不了什么大岔子,朱乐给灵雀留了个暗号,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场。
叶片晃荡出窗外,落地化成个肩拖薄如轻雾的蝉翼,发系橘红花团,耳曳明月铃铛的小精灵。
室外天空明净,遍山星斗。
巡山是不可能好好巡的,有人拿他出气,要不他也找只猫来踢踢吧?原夜光随便走到棵树前,逮着它的枝干揪了片叶子下来,“走,回白云居做个闲神”,再揪了一片叶子下来,“留,继续打杂,万一升官发财了呢。”
“走。”
“留。”
……
“滚啊!”下一个“走”还没有说出声,树枝丫一个晃动,跳下只精灵,“你个蠢货,在干什么?滚!”
看了看手里的一把叶子,再看看对面那根半秃的枝干。
原夜光,“……”看来摧残花草树木在哪儿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都还没想好狡辩之词,一把叶子就在手心化成丝丝缕缕的头发,对面那个才差不多到他肩膀的精灵怒发冲冠。
“抱歉,小神刚飞升,不知此树是仙子……”神界果然不同凡俗,哪怕是座荒山,哪怕就是棵草,看起来也不是可以随意去招惹。“要不,小神把仙子宝物归还?不不不,小神可以尽力弥补仙子……”
原夜光捧着头发丝儿的双手递了出去,愈发尴尬,这神仙的头发扯下来了,不知道还安不不安的回去。
显然,对面之人并未被他的真诚所感动,“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哼,你是什么精怪?住哪儿?等着吧,我马上找守山人把你铲掉。”
对面之人怒火中烧,但原夜光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威胁,这一通嘴炮,还不如那负责人的温和一笑来的杀伤力大。
威胁起不到作用,就好似在撒娇。
等等,守山人?
这精灵和守山人关系不错?
不正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虽然他也不打算好好巡山,但是和一个与当地原住民多走动走动也很好啊,毕竟总也得拿点东西回去交差。
“那仙子说,您需要小神如何弥补呢?”原夜光态度恭顺。
朱乐转了圈眼珠子,嘻嘻而笑,“本仙子的头发是很宝贵的。不如,不如你做我的小奴隶如何?”
原夜光,“……”
他觉得他罪不至此。
“仙子莫要开玩笑。”
“哼,我可没开玩笑。你要是不做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朱乐叉腰怒视他。
“那仙子希望我具体做些什么呢?”这样的小精灵纵使要吆五喝六,多半也做不出多坏的事儿来。
“嗯。”朱乐蹲下捧脸沉思,“先陪我逛逛吧。记得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原夜光低头数了数头发丝,一共七根,“仙子,那我做您七日的小奴隶如何?”
七天,嗯,朱乐觉得足够把这么个小可怜儿骗的头脚不分。
“不够,你得再给些好处。”一身橙光闪闪的精灵仰头看着这么个小神官。
“好”,原夜光递出了几块灵珠,飞升后,统一领到的东西,虽不值钱,但他身上也就有这些东西了。
那小精灵却不嫌便宜,高兴地收下,“行吧,走吧,我先带你看看我的领地。”
朱乐大步向前走,欢快地向原夜光招着手。
“嗯。”
“叫主人!”精灵撅着嘴在原地蹦了一下。
“好的,我的主人。”原夜光笑着跟上了她。
紧接着,心怀鬼胎的两个人,骤然踩空,极速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