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白能明白她此时心情,亦理解她拒绝的果断。毕竟类似情况,她亲身历经过。
“其实,这个神眷胚胎很早之前便成功现世,只是当时我并未多想,现在想来,只怕我们,都曾在他计算内。跨越诸多地带,找寻与神眷胚胎最契合的母体,才是北唐轩闻始终目的。”想到此胚胎,曾化为灵珠被自己揣怀里历经数日,她就不免惊险:“只不过当初,胚胎并未选择我的身体作为容器,我才能逃过一劫。”
她也终于明白,北唐轩闻冷静外表下,隐藏着更为冷血的筹谋。
“你很幸运。这样想来,自当年赌约起,我便再也无法脱身……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你会救我。我与你非亲非故,也没什么可以被图谋的,不值得你耗费生命圆环来救我,你不后悔吗?毕竟那会损耗你的寿命。”
在她漆黑的瞳孔里,独孤白再也瞧不出往日她灵动生气的眸光,现在有的只是,灰暗朦胧的迷茫。
独孤白并不执着永生,懒懒地道:“生命的等价物就是生命,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平等交换。”
她跃下窗口,给她整理被角:“你也不要想太多,好好养伤,至于北唐轩闻那边,我尚未想到办法,姑且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午饭时间将至,她也是时候动身掌勺,临走又顿住脚步,叮嘱她:“对了,手上的骨戒可不要摘,要是摘了,到时一命呜呼可别赖我啊。”
昨夜独孤白可是花费好大力气,才令自身骨戒不再排斥纳兰神绫,并将其套在她手指上。
这枚骨戒,是独孤白为她续命的关键,万万弄不得。
话闭,纳兰神绫抬起手掌,食指上圈着的晶莹剔透的戒指光芒耀眼,霎时吸引住她整个目光,久久凝视。
叮嘱完了,独孤白直奔厨房,走出门口还是听见她虚弱的一声“谢谢!”
熟练提起锅盖时才顿感不适,“啪”一下,两个手掌撑在灶台边。她极力晃动脑袋,试图甩掉眩晕。
片刻后凝望自己那毫无血色的白皙掌心,心念焦虑:“果然,生命圆环使用必然损耗寿命和半数法力,往后要逃出这牢笼,怕是要多费些心神。”
反正救都救了,后悔也没用,又暗自感怀:“算了,总不能看着她死在我眼前而无动于衷吧。”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将孕妇照顾得细致体贴,明明怀揣这么一个大秘密,她却丝毫未感慌张,仿佛镇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纳兰神绫终于能走动了。
“伤还没养全就跑这儿来吹风。”
独孤白朝她走近。还想再叮嘱她,却见纳兰神绫微微侧身看她,手势一起,金黄蒲扇被她握在手里晃动起来。
独孤白顿住脚步看她,下意识往后倒退。
“你怕什么?我又不打你。再说你这么厉害,我也打不过你啊!”
不怪她条件反射,只是纳兰神绫手里的法叶蒲扇真是够烦死人。听她话落才反应回来,于是,独孤白又挪了上去。
纳兰神绫笑笑,待她挨近,挥动蒲扇给自己扇风。
三两下后,独孤白耳边感受到丝丝清凉。一回头,就见纳兰神绫端着样子故作清凉,心下忍住笑想:这风怎么都跑歪了!
享受阵阵凉意后,独孤白提醒她:“哎!风歪了。”
纳兰神绫闻言,以为给她扇歪了,直接不装样子,右手执扇正正对着独孤白扇,边扇边加大力度。
独孤白本意是让她不必给自己扇风,没想到却让对方误会,更没想到她会关注照顾自己。
她轻咳两下,道:“那个,歪了。”扭扭捏捏不清不楚,干脆直接说:“我不热,不必照顾我。”说着碰了一下她手臂示意她收回。
反应过来的纳兰神绫根本放不下面子,傲娇道:“我想怎么扇就怎么扇,少管我!”
独孤白拿她没辙。
竹屋外,两人相处融洽,没了往日动武,只有相互迁就。
往后数日越发炎热。纳兰神绫用蒲扇戳了戳她手臂:“呐,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蒲扇也算件法器,送你吧。”
独孤白瞪大了眼睛,丝丝惊讶爬满眼眸,缓缓道:“我不需要,你收好吧。”
“你需要。我知道羽族身体异于常人,对冷暖极度敏感,往后愈发炎热,可以用它扇风还是不错的。”
纳兰神绫眼神真挚。但在独孤白眼底就是不可思议,一件上等法器用来扇风,多少有些大材小用,还是拒绝:“你也不怕埋没了它。”
她笑笑,硬将法叶蒲扇往独孤白怀里塞:“不怕不怕。”
独孤白有些难言,举止一动不动,随即道明:“你是怕法力尽散,无法驱动此扇,所以才要将它转给我。”
纳兰神绫止住动作,一屁股坐草地上:“唉呀!被你看穿了呀!好没意思……”
神眷胚胎的孕育,会不断汲取母体灵气法力,抽干母体生命,胚胎成,即母亡。如今即便侥幸存活,她的身体也在回不到从前,法力亦是。
如今纳兰神绫修为尽毁,如同凡人,留着法器也没用,不如给它找个新主。
她仰头望天:“真没意思……好没意思啊!”
独孤白始终望着她,她心里久久压抑的痛苦挡都挡不住,直冲入独孤白眼里。她蹲下身陪她,试探道:“你还好吗?”
“干嘛?你以为我要哭?哼!我才不会哭呢!我是谁啊?我可是纳兰家的大小姐,才不会哭哭啼啼呢!我还没享受完美好生活;还没闯荡完大千世界、看遍山川湖海;还没尝尽世间美味;还没遇上心怡郎君、成婚生子柴米油盐……还没……”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团成一个无坚不摧的肉球,教人如何也伤不了她。
“独孤白……”
“嗯?!”
“我后悔了!我不想死,我真的……真的不想死啊!我……我什么也做不好,我……我是个……无能的人。”
阵阵抽泣声愈发强烈,终于再也挡不住,以泄洪之势冲破眼眶,闯入独孤白耳中。
“不是这样的。你很勇敢,也很善良,没有人比你更勇敢更善良。”独孤白说着,将自己的手掌轻抚在她湿热的脊背上,感同着她无尽、歇斯底里的悲伤。
她自顾自埋住脸。
独孤白始终看不见她的脸庞,但肯定的是,那张脸绝对花得不像样。
两个人,心里五味杂陈。
无言长久的陪伴,终是等到纳兰神绫再次露出脑袋。听她喃喃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厉害?”
“什么?”独孤白一时没明白她开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斩钉截铁道:“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纳兰神绫坐起身子,眼角红晕依旧深沉:“没有嘛,那真是可惜了。仙门内都在传,你是北唐轩闻的接班人,将来注定走上同他一样的道路。”
她说自己无能,又说旁人厉害,神情中隐隐流露渴望、羡慕、向往之意。
独孤白听懂了:“我不想成为他的接班人,他也从未信任我,我们种族相异,利益压制,一但我有任何异常举动,他一定会杀我永绝后患。至于你说的厉害,我从不知晓,我究竟厉害在哪里?”
她不觉自己有何厉害之处。因为她心里清楚,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掌控不了,自由和命运,甚至是性命都被握在他人手中,她从不沉迷表象,相反,看得极为透彻。
转耳听见纳兰神绫呵呵笑了两声,她道:“你怕我误会啊!放心,我还没那么小气,而且,我也不是真心拜他为师,他对我器重与否?我根本不在会乎……只是你大可不必怀疑自己,你真的,已经很厉害了,比大多数人,都要厉害很多!”
独孤白能读懂她眼里真挚的赞美,饶是再冷脸之人,也架不住旁人真挚夸赞,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她会尝试交换真心,笑笑摆手:“是么!我不觉得……以前,我也有患难与共的朋友,而我无疑是我们当中,最弱的那个。”
纳兰神绫有些不可思议:“我还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往事,这倒是新奇。”
她心情好转许多。
“不是什么禁忌往事,不过是愿不愿意提及罢了。”
“那为何我没见过他们?好像一直以来,你身边从未出现除东方既白外的别人,你的朋友们呢?”
“一死一失踪,还有一个,分道扬镳了。”
“你情郎?”
说道分道扬镳,她首先想到的是情郎。独孤白有些想笑:“不是。是一个算得上兄长的人。”
“哦!那你一定很伤心吧!所以你拼命修行,是为了他们。”
独孤白不说话,心伤常有,但不确定是否真是为了他们才倾尽全力修行。
纳兰神绫还是继续问着:“那你修炼这么厉害,是想要做什么呢?成为独当一面的救世主?乱世里的英雄?还是只是为了……显摆?”
“都不是。”独孤白终于有了别样反应,瞥过头来道:“现在只是为了保住小命,做好‘好刀’的觉悟……你问这么多,可别说是关心我啊!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切,少自作多情。”她玩笑道:“我只是比较担心我师弟。他没什么心眼,却对修炼有极高天分,在北唐轩闻手里,怕是要有得受了。”
她师弟,不舍苍生庙里那个天真祈物的少年。独孤白与其交过手,十二羽剑争选时曾败于她剑下。
“你很念着他。”
“嗯,来这儿之前都没好好道个别。那天在大殿上,傻乎乎地朝众人说是我肚里孩儿的父亲,引得阵阵轰鸣。谁都知道他在撒谎,只有我明白,师弟是想保护我,不想让别人议论是非。”
她自顾自笑笑。独孤白本想在安抚一下,忽地察觉有未知气息靠近,起身望向竹屋。
“有人来了。”
不消片刻,北唐轩闻带着位贤淑宁静的女子,悠悠向她们靠近。
四人很快对峙起来。
而那女子率先开口:“好久不见,纳兰家的大小姐。”
独孤白望着纳兰神绫。
纳兰神绫微微点头,不语。
“走吧。”北唐轩闻带着她走进二楼竹屋。
“你认识她。”
“不认识。”
“那她为何会知晓你是纳兰家的小姐?现在外面,可都道你为北唐神绫。”
“有过一面之缘,她的名字叫做傅文繁音,也是他的未婚妻。”
遥看他的背影,好在他没察觉纳兰神绫异样。
独孤白望着那女子:“她的肚子。”
“看到了。”
神眷胚胎不止一个的猜想,于两人心上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