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祭 第96章 离择心乱永弃往昔2

自与他们分开，又一扇门因独孤白而落。

她将自己的右掌轻握成拳抵于胸口，眼底光辉因着门的掩闭而消散，木讷目光因着光辉散意而逐渐显现。

她不得不去想：“还是和从前一般，等待我的，从来只有禁锢和黑暗。”

可就在落门那刹那间，原本木讷的目光急转坚定，得到过自由的女孩又怎会甘心再次被禁锢？她坚信的：“只要完成北唐轩闻的指令，这扇门才会因我而敞开。所以，我必须完成修炼，成为那把刀。”

门落缝隙中她决然转身，心中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可是此次闭关，不知要到今夕何夕？

日月如梭，四季轮转，光阴三年只需眨眼之间，就可以消逝散尽。

她很幸运，只花费三年光阴就完成了所有北唐轩闻下达她的试炼。不仅如此，九行山至高仙术——十二羽剑。即便修行难于登天，她竟也掌握至第十一式。此等天赋在仙门，可算得上百年难遇。

北唐轩闻更加坚信，只要对她加已引导，她必会为仙门创造出一片和谐长空。而在三年后，独孤白也终于在他坚信目光下重获光明。

门开了，门外北唐轩闻早已静候多时：“你很强，远超旁人的实力和意志，这倒令我更加确信，我是对的。”

独孤白走到他身旁，这三年来，都是北唐轩闻亲自对她指导，关系虽有缓和，但毕竟是雷霆手段，胁迫在前。还是试探道：“仙师不怕吗？”

她看向他：“当我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会亲手结束，禁锢威胁过自己的仙师。”

北唐轩闻浅笑了然：“如果有一天你的力量远超于我，那么我便要恭喜你了，自此你可以永远摆脱禁锢，不在听令于我。而我即便成为你剑下亡魂，也断不会后悔今日抉择。”

被自己亲手培养出的完美“作品”终结此生却不悔，这不是无聊白痴么。明知是剧毒，却还是要留在身旁让其侵蚀入骨。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世界是不讲道理的。”北唐轩闻面不改色：“当你真的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你会做什么？我说的是杀了我之后呢，你还想做什么？”

“……”她低着头，沉默不言。

“好好想想吧，想想你究竟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独孤白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依旧孤寂坚韧，想起了书里的一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清风扬起她一缕发丝：“孑然一身，无所畏惧。神眷降临，泽被苍生。”

她想，她大概也会成为像北唐轩闻那样的人吧。

修行无止境，即便再见光明，她还是要继续听从北唐轩闻指令，开始接受高危任务。

孤身闯遍鬼界，潜入羽族，数万伤痕步满身躯之时也在证明着，她已学会不在依赖他人，是真正的单靠自身力量冲破无间。她喜欢这种独立的感觉，久而久之，她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仿佛不断完成指令才是她的所有。

数次惊险任务中，她始终以己安全为首，任务其次。当然，数百年的修炼和阅读，让她早已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免受伤害。

某次任务执行中，独孤白被众刺客追杀，千钧一发之际，她再次碰上“不舍苍生庙”外的神秘女子，她面色祥和替她解决了麻烦，嘴角含着笑：“小心哦。”

话音落下半刻，独孤白整个人都震惊不已，凝望她久久挪不开眼：“三年，她竟还……记得我。”

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却记住了她三年。

独孤白还是痴痴凝望着她心底暗道：“真的很像。”

真的很像她那死去的苍姐姐。太过想念一个人，往往会出现幻象，以至于将外貌有些相近的两人看做是同一个。

神秘女子亦有察觉，见她目光心底亦有难言：“我当你早就忘了我呢，想想我们也是好几年没见了吧。”

片刻过去，独孤白才愣愣喊了声：“前辈。”

神秘女子执着到底：“怎么样？想清楚要拜我为师了吗?我可是很乐意收你为徒的。”

她朝她伸出手，这一次，独孤白终于鬼使神差般也伸出了手。

神秘女子为她拭去嘴角血迹：“你受伤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不知多久，她已带着独孤白闯过层层困境。

独孤白望向自己被仅有一面之缘的神秘女子握紧的手掌，也不由自主回握住她的手。

凌冽寒风中，带着她警惕朝前方迈进，看似忽略她实则不然，察觉独孤白回握她的手便安慰道：“别害怕，我在没人敢伤你。”

非是害怕，只是独孤白实在怕冷，才不由自主颤抖紧握那点手掌余温，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一说话，独孤白便觉莫名心安，再不去想其他琐事，目光也始终不曾移开。

终于发现她一缕青丝间萌生数缕白丝，茫茫然间回应：“多谢……师父。”

历经北唐轩闻的封闭式训练，终是让她更加渴望有人亲近，不愿再尝尽孤寂滋味。所以她喊了她一声师父。

闻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秘女子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笑，似是久别重逢再遇至亲的欢愉。

自那之后，白日里独孤白要么外出完成任务，要么于九行山密室修行，待落日之时，前往石林深处传承师门衣钵。

辗转数月，风雨惊雷不曾改动。

默契的是，师徒二人从不过问彼此来路，身份，在做什么？虽有好奇，但谁也不提，便就谁也不问。

恰似关怀又似冷漠，似冷漠又似关怀，很奇妙的相处模式。

再后来，独孤白逐渐发现自己这个师父当真来去无踪，神秘莫测。有时偷懒干脆当个甩手掌柜让她自己练，有时又严苛至极，一点小错误便就抓着不放一遍遍纠正教导。

后来她师父直接对她放养，失联数日都不曾出现。

独孤白早已习惯她这师父的秉性，随性随意又随便的。即便师父不教，她也还是依照往日惯例，落日后至密石林处修炼。

再后来的数次任务中，她终于打探到北唐静的行踪。

然而她并没有立即去拦截北唐静，而是转头去寻丧王。

随着丧王信物穿进凡间军队中，彼时焚湮山海战火不断，而获得权利的北唐丧并未登基称帝，而是投身军队，为国奋斗。

暗夜寒风簌簌，当她再次见到丧王几乎辨认不出。眼前面色秀气的一名士兵双手捧着破旧小碗，孤零零立坐石块之上，小心翼翼地汲取碗里那仅存的微热。

他望着来人，眸色略带迟疑，还是先开了口：“你是……九行山的人。”

独孤白一时喉中梗塞，不确定他是否会认出自己，试探道：“我找到她了。”

三年已过，当初那个交易不知他是否记得，即便是忘了，独孤白也觉应该给昔日之约打上个该有的句号：“您……要见她吗？”

北唐丧丢下碗，眼底是无限柔和与震惊，盔甲因着他的起身而发出碎骨呲声。

浩浩长空，黄沙荒岭，孤寂前行。

忽地顿住脚步，手中扇狠绝飞旋成功引出幕后之人。

挡住她去路的，正是独孤白。

北唐静顿然醒悟：“你是……刺客？”

她并未回应，转身离去的身影令北唐静百思不解，忽然身后有个声音叫住了她：“静。”

北唐静因着呼唤，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过身去，眼前人，正是她日思夜想却又永远得不到的人的面孔，向来冷血杀伐果断的她，竟也会流露出平凡女子的红润：“是你啊。”

“原来你真的还活着，我以为……你还好吗？九行山放出消息，说你三年前已然认罪伏诛，大统领得知讯息，已忠心殉主。”

世事无常又瞬息变幻，北唐静从不想让他担忧，可是刻进骨血里的喜欢又令她极其矛盾，极其渴望想要得到他的关怀：“差不多了，反正怎么说也算生不如死。”

果不其然，北唐丧当即垂下头，捏紧盔角自责道：“对不起，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无法护住你们。”

其实在脱口瞬间，北唐静就已然后悔，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让他心疼自己，这种来自兄长的关怀并不是她最想要的。转念再想，他们之间，也只会存在这样的关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北唐静即时收住话，看着历经沧桑的眼前人，猜出来大半：“你还是没有坐上那个位置。”

北唐丧起了精神：“我参军了，这身盔甲我很喜欢，想着……穿给你看看……”

他似是怕她会怪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白给的皇位不做却甘愿成为个小小的不起眼士兵，以至于后半段声线逐渐消沉，更是没了前半句的底气。

“看出来了。”

破旧残甲被他缝缝补补爱不释手。北唐静眼明又怎会看不出这身盔甲上的残角？而他提到盔甲时眼里是闪亮的，北唐静放下扇子，道：“很英勇，也很适合你。”

“嗯。”得到肯定的北唐丧猛地昂起头，洋溢着为国奋战的自信与坚毅，忽地情绪急转：“今时局动荡，国不可一日无君，所有我想……”

拥护太子登位。

北唐静无情打断他：“不可以。”

“焚湮国中，无论是哪位文臣武将，亦或是能人之士，只要是国之栋梁为民为国，谁都可以登位，却独独不能是太子。”

“为何？”

“太子继位，等同卖国。”

在北唐丧不解与震惊目光的注视下，她依旧不松口，半晌静峙，任由刺骨风沙拍击脸庞。

在外漂泊孤寂的人们总也喜欢暗藏心事，鲜少有人会同家中人倾诉，更何况漂泊的还是头冷血魔鬼。

静峙许久，北唐静依旧不肯道出原因，自然有意地避开北唐丧目光：“焚湮帝位，登上这个至尊位的前提是，杀光所有竞位者。所以走上这条路的皇子根本没有退路，要么争权要么死。你不肯做皇帝，是对太子下不了手吧，毕竟现在放眼整个焚湮皇室，能继位的也就只有你和太子了。”

他们的父亲也是杀光了自己的亲兄弟们才登上了皇位，如今同样局面再次降落到儿辈身上。也难怪当初北唐静当着皇帝面杀光他九个儿子，他也只是冷漠看着，全然认定是她使的争权手段。

北唐丧默认。

慈不掌兵，北唐静朝他走近，心事重重的：“还是心太软。”

平缓无奇的言语往往也能牵动人的心弦，无尽困惑与事实敲打思绪，令他怎么也说不出话，只好哑口静默。

“不想做皇帝，那便不做。去做你想做的事，永生漫漫，只要你喜欢就好。”

北唐丧终于应了句：“可是没人会真的永生。”

“我赐你永生！”

她说得那般认真不似玩笑。

“静……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她这个妹妹总也反驳不了。

北唐静懂得他的一切：“太子做不成皇帝，大可不必忧心他杀你继位。强行做皇帝，那继位之日便是他人头落地之时。”

北唐丧大惊：“你早已安排好一切。”

焚湮国中，仍旧有她的部下伺机暗动。

事实亦是如此：“除了看住太子和护你周全，他们不会在做其余之事，若无万一，也同样不会现身，你大可放心。”

兜兜转转，再次绕回太子不能登基。北唐丧再也忍不住发问：“太子虽年幼但心思纯良，如今在姑姑的教导之下也愈发稳重正义，究竟为何不能做皇帝？又为何你说太子继位等同卖国？他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血脉纯正是如今最合适的……”

继承者。

“继承者”尚未吐露出来他便有所意识，顿住片刻后问：“一母同胞？难道……不是?”

北唐丧的蹙眉震惊被她揽进眼底，终于给出一个肯定答复。

“不是。”

不止是他，就连旁听的独孤白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如果太子与镜王不是一母同胞的血亲，为何她杀尽皇室子嗣却偏偏放过太子？照理来说，太子才是荣登大统的最大障碍，理应除之才是。

以前独孤白不理解同伴为什么会背叛彼此？到现在更不理解了，尤其是皇室。

她还是担心北唐丧是否承受得了这个事实，柔软的话说不出来，只能支招：“忘了吧！”

相比痛苦，此刻的北唐丧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改变不了也无法扭转事实，无奈道了句：“忘不掉，回不去。”

回不去的何止是人，还有那颗支离破碎脆弱的心和脱口而出的事实。

北唐静又道：“是啊，回不去了，从我走出冷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回不去了。所以，如果费尽心思寻我是为了带我回去，便无需多言，你知道的，我不会跟你回去。”

她是有意叉开话题，北唐丧也清楚她是不愿揭露往事，便也就顺势应下去：“你总能猜到我的心思，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见他开始情绪消沉下去，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心底防线瞬间断裂。冷漠对他想极力少却牵绊，却发现一惯心冷的自己在面对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时，总也显得脆弱不堪，蹩脚解释道：“我回去，会死很多人。”

“……我明白”

明白但还是控制不住要说，因为这是他的血亲妹妹啊。

反复无常是人之常态，明明暗下心要冷漠对待，却还是忍不住借着冷漠暗自关心，北唐静转身道：“忘了吧，这份牵挂只会让你崩溃。”

直到北唐静的身影被黑暗掩去，他还是立在原处久久不动，仿佛这世界早已一片黑暗。

独孤白观他面色，走上前问：“您……没事吧。”

“有劳仙师，送我一程。”他望着远方平静异常，面色也复如往日，仿佛只是吹了一宿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