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半夏解剖尸体花了一个多小时。
好不容易完成解剖工作,三名法医刚从解剖室出来,又得到开会的通知。
正好唐半夏也想去找刑侦支队那边儿交换一下信息,大伙儿饭都来不及吃又匆匆忙忙抱着电脑来到了刑侦支队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游弘翊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现在已知的信息。
“目前痕检部门那边没能在尸体上找到任何指纹,周围也没有发现搏斗和失足落水的痕迹。后来根据在桥下打捞到手机这个线索,痕检部门的同事又在桥上的中间护栏位置找到了一处擦痕,擦痕边的护栏还找到了一小块白色布料,附近还找到了死者的钱包。经比对后正是死者身上穿的衬衣布料。”
“阎风,你来说一下死者的人际关系。”
“好嘞!”
阎风把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清清嗓子说了起来。
“死者王霏霏是江城市本地人,大学刚毕业,父亲因为建筑工地事故去世,她一直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目前她的母亲就在我们局里的接待室,我们同事正在跟她沟通。”
“像长岛冰茶这种酒吧夜店白天不营业,因此我跟郝队分头行动,他去了长岛冰茶老板家,我去了长岛冰茶酒吧员工宿舍找她同事聊了聊。”
“王霏霏是三天前才入职的长岛冰茶酒吧,职务是收银员。不过她没有住员工宿舍,所以酒吧里跟她相熟的员工并不多。我询问了一圈,也就领班算跟她熟络一些,但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游弘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她母亲住在案发地附近吗?为什么当时没见到她母亲?”
阎风摇摇头,“恰恰相反,她们家距离案发地点很远。酒吧和事发大桥都在城东区,而王霏霏家在城西区。”
“我知道了。”游弘翊轻叩会议桌桌面,“你们继续跟这条线,看看王霏霏是不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如果查不到那就查一下她有没有男朋友。”
“好!”
交代完阎风,游弘翊的视线落在了一位年纪偏大,气质沉稳的刑警身上。
“老郝,你说说从长岛冰茶老板那里得到的线索。”
他口中的“老郝”名叫郝正初,是他们支队的副队长。
一提起这个,郝正初脸色垮了下来,晦气地摆摆手,“别提了,正事儿没聊出来,那个姓蒋的倒是给我传播了一通封建迷信思想!”
“他们酒吧里大厅监控坏了一个多月,一直没修。到了晚上人流量又大,根本没法儿排查谁去过了那个酒吧,也查不出冥币是谁给的。”
“我去问他冥币的情况,他明显是知情的。但是他不好好交代冥币的事儿,却给我讲了个冥币的传说……”
他端起阎风秘制配方“防脱发抗衰老养生茶”抿了一口,一脸沧桑说了起来他的遭遇。
“姓蒋的说江城体育场的这些夜店几乎家家都会收到冥币,说是因为那地方以前是个万人坑。按照他的话说,大晚上来夜店玩的,谁知道他是人是鬼?是人的就交现金,那鬼它也不能白玩儿啊?它们就得交冥币。”
坐在唐半夏身旁的景桃桃眼神亮了一下,不安分的调整了下坐姿,“我也听说过这个传言,我听说江城体育场夜店圈收冥币那是常有的事儿,收了冥币本身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收冥币的人在离店之前把冥币烧掉即可,但如果没烧掉,那就会有血光之灾!”
唐半夏睨了她一眼,“你除了‘法医人类学’以外的学科门门低空飞过,说起这些封建迷信的传说倒是头头是道?”
景桃桃立马紧紧闭上了嘴,没敢继续吱声。
郝正初抹了把脸,神色有些复杂,“你还别说,那个姓蒋的他也是这么说,并且笃定王霏霏就是因为没有烧掉冥币才惹上的这场灾祸。”
“他说在二十年前,第一批在体育场开夜店的人里有个叫张佑明的,他的‘天佑酒吧’在那年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一天生意特别好,他见店里生意实在忙不过来,就在酒吧前台客串收银,没想到这一客串便出了大事儿了!”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酒吧门口突然刮起来一阵妖风,直接把天佑酒吧的门都吹开了,张佑明赶紧去关门,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色风衣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闪身进了酒吧,走到吧台旁坐下点了一杯什么‘不拉嘀……’”
景桃桃贴心地替他纠正,“Bloody Mary!”
郝正初一拍脑门,“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黑衣人点了一杯Bloody Mary,给了张佑明200元整。张佑明接钱的时候明明看着是200元现金,结果他把钱放进收银台的时候,他手中的现金就变成了两张冥币。当他再抬头看的时候,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褚子安摸了摸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不是,这故事怎么听着这么违背科学发展观?那后来呢?黑衣人找到了吗?”
郝正初摇摇头,“应该是那天酒吧人太多了吧,张佑明根本找不到那个黑衣人。而且毕竟20年前监控还没有这么发达,想找一个脸都没全露的男人犹如大海捞针。而至于后来的张佑明……他的尸体第二天被郊区的交警发现。”
“当时他的车撞上了路旁的一颗大树,当场死亡。交警经过勘察后认定事故是张佑明驾驶不当导致的,后来交警还在他车的中央扶手箱里找到了那两张冥币。从此以后体育场夜店圈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清点当天账目时发现了冥币,必须当场烧掉,而且必须收冥币的人亲自烧掉。”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阎风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还记得上周车翻江里去的那个交通事故吗?”
唐半夏昨天才来,并不知道上周的案子,便问道:“什么交通事故?”
褚子安连忙解释道:“上周有一个中年男人在长岛冰茶酒吧喝过酒之后醉酒驾驶,在江边儿公路行驶时冲出护栏,连人带车一头扎进了江里,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尸检还是我做的呢!”
“事发当天那个司机也在长岛冰茶酒吧,更巧合的是那天长岛冰茶酒吧也收到了冥币。王霏霏的领班跟我说,这件事情给收银员小姑娘吓坏了,二话不说就跟经理递了辞职信。于是这收银员岗位空了出来,王霏霏才正好补了这个空缺。”
阎风顺了顺胸口,心有余悸地说:“不是我封建迷信啊,这个长岛冰茶酒吧是不是有点儿太晦气了?连着两周死了两个人?该不会真是因为没烧掉冥币才导致的这些意外吧?”
“你好歹也是一人民警察,就不能坚定地相信科学?”游弘翊忍无可忍,一记眼刀飞去,毫不留情地吐槽他,“杀王霏霏的凶手真应该给你磕一个响头,也不枉你这么为他开脱。”
唐半夏捕捉到他话中所含的信息,偏头问:“游队,你也认为王霏霏这起案子是他杀?”
“也?看来你们已经有结论了。”游弘翊顿了下,收起方才对阎风嫌弃的表情,唇角微微扬起很小的弧度,又很快压了下去,“那唐法医先说说你们这边儿得到的信息?”
他可能是怕唐半夏被他们带跑偏,又特意强调了一声,“这两个案子我都查过,除了都去过长岛冰茶酒吧这一条之外,其他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提到的那位司机叫陶强,他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喝醉了,属于醉酒驾驶。当时他行驶在江边公路上,突然对头车为了躲一个行人,只能压着黄线,半个车身来到了陶强所在的那条车道。陶强可能是喝多了,被对头车辆的操作吓了一跳,慌神之下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就连人带车翻江里去了。”
“我明白了。”
唐半夏站起身,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过去连投影仪。
她身材高挑,穿着英姿飒爽的警服,齐肩的中长发绾起一个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毫无瑕疵的完美五官。
早上她一直戴着口罩和帽子,刑侦支队几人只知道她眼睛漂亮。
直到刚才她摘下这些遮挡物进来开会,众人才惊觉这藏在口罩之下五官有多惊艳。
她很快接好了投影仪,将尸体的照片投到幕布上。
“死者王霏霏为女性,身高166厘米,体重105斤,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凌晨——也就是10月13日0点到2点之间。”
“尸体最初打捞上来时口鼻腔处有蕈样泡沫,眼睑有出血点,指甲甲床呈现青紫色,指甲缝中还有泥土,背部肌肉也有出血现象,因此我当时初步怀疑死者是高坠落水在烟江溺水身亡。后续的解剖中我们发现死者肺部和胃部均有溺液,这是溺水的象征,而心血检验的结果确实也证明死者是溺水死亡。”
“可当我们切开死者的胃部,却发现她的胃中并不含水草或者泥沙,我开始怀疑死者并不是在烟江溺亡。”
她停顿了一下,将照片继续往后翻。
“并且我们在解剖时还发现死者脖颈后方的肌肉有出血现象,这表明死者这个部位在死亡之前受到了暴力击打或者挤压。”
“当然,这也不足以说明死者一定是受到了暴力行为才导致的这一现象,毕竟在溺水的过程中剧烈挣扎也很可能形成这种出血现象。”
说到这里,她对着电脑操作了一番,把两份“法医硅藻检验报告”放在一起投在幕布上。
“不过我们紧接着又提取了死者的气管以及肺部等部位中留存的体//液做硅藻检验,检验结果呈现阴性反应。而从尸体所在的烟江中取的水样在硅藻检验的结果却为阳性,这证明死者确实是溺水身亡,但并不是在烟江溺水的。”
阎风若有所思,“那就是说王霏霏这个案子应该是他杀?”
游弘翊脸上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替唐半夏总结道,“死者王霏霏极有可能是在房间内被溺死,接着被凶手转移抛尸到江中的。而死者指甲缝中的泥土则是凶手的障眼法,他希望我们警方误以为死者为失足落水溺水身亡。”
“这么看来,凶手比我想象的还难缠。”
“我这边儿情况就是这样。”唐半夏视线扫过会议室众人,最后落在游弘翊脸上,“游队似乎一直坚信王霏霏是他杀,那游队你怀疑王霏霏为他杀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是从钱包和手机开始怀疑的。”
游弘翊玩儿把着手中的钢笔,松懈地靠着椅背,“一般情况下,你们女孩子在衣服没有口袋的情况下是怎么处理你们的手机和钱包?”
景桃桃脱口而出,“装包包里。”
“对,疑点就在这里,死者的钱包和手机掉落的位置的确有些奇怪。”
游弘翊收起钢笔,坐直身体,“一般情况一个女孩子,衣服没有口袋时钱包和手机会放在包里,所以我们在水里应该发现的是一个挎包或手包。”
阎风恍然大悟,“有道理啊!大半夜一个女孩子一手拿着钱包一手拿着手机,确实显得很奇怪,这不是招抢吗?”
褚子安迟疑了一下,也抛出了自己的疑问:“会不会就是死者这样才招致杀身之祸的?”
唐半夏断开电脑和投影的连接,抱着笔记本电脑重新坐回去,一边说道:“硅藻检验数据表明死者应该是被市政饮用水溺死的,如果凶手先是在家中溺死死者之后再抛尸,他完全可以选择其他地方丢弃手机和钱包。除非……”
“除非凶手是想伪造成女孩是在大桥上失足落水的。”
游弘翊接过她的话,继续说道:“死者的手机是在烟江里打捞出来的,而她的钱包却是在大桥上有死者白衬衣布料碎片的那块儿栏杆周围找到的。”
他起身大步走过去拉过会议室白板,用记号笔在白板上大致画出桥、栏杆,以及钱包所在的位置。
“钱包看似是死者落水时不小心掉在桥上的,但它掉落的位置非常巧妙,它出现在栏杆外侧,正好能被栏杆所遮挡。这个角度路过的行人很难看到,只有特意去搜索那里才能发现。”
“这个钱包给我的感觉像是凶手刻意放在那里的,就是为了引导我们找到钱包看到里面的冥币,从而达到制造灵异事件造成的失足落水效果。”
“最重要的一点,痕检部门在死者的钱包和冥币上只提取到了死者的指纹。钱包这种私人物品只有死者的指纹还说得过去,但冥币上只有死者的指纹这一点很可疑。”
郝正初猛地一拍大腿:“没错!长岛冰茶的老板说有人用冥币买单,如果死者钱包里的冥币是客人买单时给的,那也应该存在那位客人的指纹才对。”
阎风心知“冥币”是凶手在装神弄鬼,还是没忍住插了一句,“如果那张冥币是鬼给的呢?鬼应该没指纹吧?”
郝正初白了他一眼,继续自顾自说道:“我猜这张冥币应该并不是长岛冰茶客人买单时给的,很可能是凶手故意塞进去的。”
“他这些看似画蛇添足的做法,都是为了引导我们,这是一起‘神鬼’杀人的案件。”
游弘翊轻哼一声,唇角牵起冷笑:“仗着‘神鬼’不言,让‘神鬼’给杀人犯背锅?‘神鬼’何其无辜。”
唐半夏沉吟片刻,“我还有一个问题,假设死者还有一个手提包,那这个包在哪呢?”
“这些就是我们刑侦的工作了!”
游弘翊把记号笔放回原处,扭头交代道:“阎风,你继续去查王霏霏的人际关系,尤其是她情感生活这方面。”
“老郝,你给长岛冰茶老板打个电话问下王霏霏昨晚收到的冥币在哪里,然后跟我去趟交警队,我们着重查查烟江大桥和长岛冰茶酒吧附近的监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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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冥币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