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棠脸色一变,腾地站起来:“你为何不早说?”
秦熄攥紧拳头。
他刚清醒,体内的毒素还未完全褪去,只有残存的碎片,现在记忆全部一股脑涌出来,使他头痛欲裂。
秦熄还记得当年在仙京的一切,也知道知道虞星连不会杀了陆雪缘,如果杀了她,他永远都无法得到香炉神君的最高心法。但是以魔界大宗师的残忍程度,他能想到陆雪缘的处境。
“沉棠。”
秦熄不耐地扔掉酒坛,腾地站起来。
陆沉棠疑狐地看向他。
秦熄说:“跟我走。”
“去哪?”
“去救她。”
秦熄收回目光,他不敢直视陆沉棠的眼睛,也许是心虚,也许是愧疚。
之前不许他们兄妹相认,起初是为了保密陆沉棠的身份,再加上,他更想抓陆雪缘的软肋,让昔年自己求而不得的香炉神君可以乖乖留在身边。
“是我错了。”秦熄说,“你们毕竟血浓于水,如今也该相认了。”
陆沉棠沉默了。他何尝不想与亲人相认,可惜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在这时,羽童闯进窑洞:“殿下,您不能去!”
秦熄:“出去。”
羽童看了陆沉棠一眼,紧接着向其求助:“护法大人,景王殿下有伤在身,就算没有,现在的他也不敌魔宗师啊!”
“羽童,出去。”秦熄冷着一张脸,仿佛下一瞬就要爆发,他手指肚不自觉地抚摸着黑色扳指,见羽童不走,厉声道:“怎么还站在这里,你想抗命吗!”
如今虞星连的实力足以压制龙鼎,就算他们两个法力提升十倍并率领百万精兵,都很难在魔宗师手底下抢人。
“秦熄,就算是救陆姑娘,也不能你亲自去。”陆沉棠看秦熄红了眼眶,道:“不如我来。”
“你去和我去,有什么区别。”
“陆姑娘那里我给你向她解释,我已经联络了顾将军,千千万万的玄龙卫和魔东铁骑还在等着你,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能一意孤行。”
“我不想让她恨我。”
秦熄冷冷地说,起身就要往窑洞外走,然而他刚走两步,一阵眩晕感袭来,他本能捂住伤口,五花大绑的棉布被血浸透了好几层。
“秦熄,你冷静点。”陆沉棠微恼,“如今魔宗师攻陷了仙京,收了龙鼎帝君在凡间的全部香火,这个节骨眼上,你要去送死?你让那些为你卖命的将士们情何以堪!”
秦熄脸色惨白,愣愣地站了片刻,身体一倾,喉咙腥甜,一口瘀血从唇齿间溢出。
羽童:“殿下!”
陆沉棠:“秦熄!”
陆沉棠搀扶着秦熄,眼角泛泪。
羽童见劝不成,只好跪下:“殿下,你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何要做天帝吗?你还记得大龙女的嘱托吗?水神殿下已经为你牺牲了,你还想牺牲更多的人吗?你那么多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不是需要你照顾的,你是他们的大哥,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陆沉棠扶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要说这帝君也真是的,他无力对抗魔宗师,自己做了甩手掌柜,多少人跟着他遭殃,如今又将这重担交给你……”
“是啊,”羽童叹道,“这神界已不同于上古时期,十八代帝君,也无人能比得过当年的南宫旭。”
秦熄又呕出一口瘀血,随即摇头:“不许编排帝君。”
被二人搀扶着,秦熄半个身子都倒在地上,他目不转晴地盯着扳指,说:“邪种之毒如此威力,龙鼎和慕冥能输给他,也不冤。”
身为龙鼎帝君内定的继承人,他深知龙族血统是流进骨子里的自私与强.权。
秦熄看着黑色扳指上的一丝光,脸上浮现出一丝忧愁,垂下眼眸,忽然单手扣紧了岩石扶手,剧烈咳嗽。
伤口再次裂开,毒素发作了。
“秦熄!”
陆沉棠看到他一半青一半白的脸,急忙取来了提梁盒。
打开木盖,碧绿色光束自缝隙开合之处涌了出来,一朵曼珠沙华绽放着生命的光芒。
秦熄深吸了几口气,绿曼陀的精气渗入全身各处灵脉,直到混沌的魂识稍微清晰,“沉棠,你手里只剩这一朵了吗?”
陆沉棠一愣,点了点头。
曼珠沙华是何等珍奇之宝,魔界至圣法器,尤其是这修复人体的绿色花,世间只有唯一一株。
秦熄轻喘,他摆了摆手,道:“那暂且搁着,日后留用。”
陆沉棠不明白:“你都这样了,为何还不用?”
秦熄微微一笑,说:“你想知道缘由?”说完,他手一挥,拂过那朵花。
绿色花丝的曼珠沙华瞬间变成蓝色!
陆沉棠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明白过来,绿曼陀乃天下珍奇,岂是随便就能获取的。
“蓝色曼珠沙华,象征着苦情和欺骗。”秦熄淡笑道,“你和小九被它骗了。”
*
猩红之月挂在午夜的星空中,京城的皇宫之上,突然,一道雷电顺着鬼楼楼顶劈下,楼顶瞬间变得透明,最后全部消失了。
虞星连把陆雪缘从鬼楼中抱出来。
少女手里仍然握着虚镜,衣衫残破不堪,一只光溜溜的苍白胳膊伸出来,皓腕中的圆环鲜红滚烫。
被关在鬼楼中三个月了,她唇角和眼尾浮肿,身上开满了苦毒之花,即便昏迷不醒,口中依然习惯性喃喃着:“秦熄,秦熄……”
听清陆雪缘喊出的名字,虞星连拖住她膝弯的手一顿,随即盯着她的脸,“枂儿……”良久,他抱着她往上颠了两下,径直走向东宫的阶梯。
门口站岗的叶蒲衣看到这场景,惊愕地行礼。
“宗师,您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虞星连走进太子寝殿,将少女放在榻上,目光落在虚镜上:“龙鼎并没有死,但她却从虚镜中看到了龙鼎的惨状,本座从未见过有人的身上能开出那么多苦毒之花,想必这丫头不管轮回几世,都是百年难遇的天降奇才。”
叶蒲衣问:“宗师,什么虚镜,什么苦毒花?”
虞星连像看土鳖似的看了叶蒲衣一眼,笑而不语。
苦毒之花被怨气滋养,如果是寻常人,怨气过剩成这样,早自我了结了,而陆雪缘竟然这么坚强。
方才抱出鬼楼的时候,他就用魂识感知到陆雪缘的心魂过强,极易忧愁善感,可是她却还能这么坚强。
虞星连坐到榻边,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打量着少女,最终目光落在皓腕处的圆环,“这是什么?”
叶蒲衣说:“属下不知。”
虞星连诡谲地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圆环,暗淡的神情更加复杂了。
*
陆雪缘一直在昏迷,一直在昏迷。
梦中她无数次与秦熄重逢,每次都在请求他救救自己!
然而他的反应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那冷漠的样子活生生刺痛了她的心,虽然早已司空见惯,但是那种刺痛永远都能伤到她。
这次她终于又见到了秦熄。
男人脚踩灵石镶嵌的长靴,身披金灿灿的铠甲,银色斗篷迎风飘扬,一半身体被猩红的残阳笼罩,另一半藏在阴影里,忽然,他招招手,冲她点了个头。
少女跑过去,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我来救你了。”
男人双手贴上少女的双腮,轻轻往上托起。
温热湿润的触感自唇边溢开。
少女闭上眼睛。
她实在太累了,就算知道是梦,至少能在这里感受到片刻的宁静。
呼吸声跌宕起伏。
“秦熄,你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唔……”
一阵唇舌酸痛,血腥气从齿间溢开,像是牙齿被拔掉的恶心感,又疼又想呕,忽然脖颈被一只大手死死扼住,强烈的窒息感令少女头皮发麻。
这不是梦吗,为何感觉这么真实?
哪怕是在枕边最亢奋之时,秦熄也没有这么暴力地吻过她,此刻这种感觉,绝对不是秦熄。
陆雪缘猛地睁开眼睛,下一刻她瞪圆双眼,肿胀的唇瓣颤抖着,声线忽高忽低,“宗师,怎么是你……”
虞星连:“为什么跟我作对?你不是答应过萧鹜,要听主人的话吗?”
“你要我帮你对付秦熄,我做不到。”陆雪缘说,“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
“你真的爱他?”
陆雪缘没有开口,眼里的光消失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始终不愿意跟我合作。”虞星连仿佛在怀旧似的,幽幽道:“秦熄是神族的逃兵,你只有保住自己的命,才能帮他脱险。”
说罢,宗师的手向上蔓延,从肩部滑到后颈。少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慌得要命,她紧抿着唇,忍受着他的触碰。
“你的脸,很像枂儿。”魔宗师薅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的五指盖住她半张脸,“可惜你不是她。”
陆雪缘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这世上除了枂儿,本座不会怜悯任何女人,所以陆雪缘,你最好识相些。”
枂儿,枂儿是谁?
神女之枂?
那一座庙宇,供奉的到底是神女夏枂,还是夏聆町?!
夏聆町生前最讨厌吃蘑菇,而灵芝和蘑菇从外形上又格外相似,难道她真的是被供奉的灵芝,所以吃莫辜负等于吃自己吗?
无论什么情况,她深深的感受到,当下的处境让她恐惧极了。
看着虞星连雾化的面容,少女厉声开口:“宗师!”
虞星连顿住了。
陆雪缘不甘示弱地与之对视,颤声道:“秦熄会杀了你的!”
入目是两团熏黑的火焰球,陆雪缘看穿了这双眼睛蕴藏的邪恶败坏。
她被盯得忐忑不安,屏住呼吸。
五根煞白的手指在少女的后颈骤然收紧,动作像是把玩儿一个精美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