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雕张开双翅,宛如两片硕大的芭蕉扇,蓄力横扫过去,整个边境线掀起惊涛骇浪。
霎那间雷电骤停,尘埃消逝,乌云散去,被魔气侵染过的空气澄澈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沉棠看到小九,忐忑的心才平复过来:“方才这么危险,不害怕吗?”
“不怕的,大哥让我做诱饵。”小九走到秦熄身边,将舍利子交给他,“大哥给你,我从表叔那里偷的,只有一点点。”
秦熄手掌攥成拳,舍利子被他收进长袖,“虽然不是绿曼陀,但勉强够用。”
陆沉棠讶异道:“绿曼陀?就是那个传闻中世间只有一株的曼珠沙华?”
绿曼陀全名绿色曼珠沙华,生长在南洋,数年难生一朵。
上古时期曾有神官寓言,绿色曼珠沙华是生命之花,象征着希望和重生,可以净化万毒,也可使伤者恢复法力。
“哎,可惜没有绿曼陀,只有一颗舍利子。”小九道:“大哥,你的伤好了吗?”
“不碍事。”
秦熄摘下被血浸泡过白纱,像丢弃脏东西那样,施法把它碾成碎布。
他本就被邪种所伤,陆雪缘的黑猫又牙齿尖锐,吞过邪种,因此,疗伤绝不能掉以轻心。
“沉棠,掩护我。”
舍利子的轻烟袅袅飘荡。
随着法力渗入瘀血,秦熄在轻烟的净化中回神,溃烂的伤口全部愈合,渐渐长出皮肉。
小九眼里放光,拽着秦熄的胳膊晃悠:“大哥,好了,真的全好了。”
秦熄摸摸他的头:“小九,真的不害怕吗?”
小九说:“其实还是有点怕的,可是大哥说过,让我放心。”
“所以你是因为相信大哥?”
小九点点头。
“错了,你最该相信的,是你自己。”秦熄说,“当你被仇敌打倒,我是你大哥,我可以救你,但是你的未来会遇到更多强大的敌人,哥能救你一次,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小九,想想你和你娘在慕冥手下苟活的那些年,人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才能激发出更强的法力,记住,你身上流着蛊雕族的血,是天生的强者。”
陆沉棠更晕了:“你们究竟在搞什么?竟然还瞒着魔尊和四殿下?”
秦熄:“沉棠,寻个地方,安全的。”
*
陆沉棠惊愕道:“多魂症?”
秦熄颔首,“他小时候误食蛊菜,分出了多魂,这么多年来他的主魂软弱幼态,无法修炼,其他副魂却嗜血疯癫,天赋极佳,包括他体内的蛊雕血脉,也听命于副魂。”
“所以说,方才小九的副魂占据主导,才攻破了魔宗师的法术。你故意让小九闯入边境,帮你从魔宗师眼皮子底下偷绿曼陀,就是为了历练他,若侥幸成功了,你便可以解了邪种之毒,若被魔宗师抓捕,便以此激发他的副魂觉醒。”
陆沉棠不敢相信,“你就不怕小九有危险?”
秦熄说:“我为他测过魂识,他的副魂逐渐扎根,已有吞并主魂之势,现在正是觉醒的好机会。”
陆沉棠还想反驳,只是话到嘴边,却是无话可说。
秦熄这一举动,不仅压制了第四颗邪种出世的时机,还趁着其他七位魔皇子丧期之时,激发的小九体内的蛊雕血脉,让他在魔尊和四殿下看不到的地方,丢掉那没用的主魂,偷偷变强,以待来日。可谓一箭三雕。
可是陆沉棠依旧不忍心,他觉得秦熄太狠了。
看着小九身上被蝙蝠咬得一排伤疤,想必是很痛很痛的,痛过了头,才爆发了副魂。
若小九是他的弟弟,他定不会让他冒险行事,他会让自己变强,好好保护弟弟,必要时可以为弟弟挡灾。
三人吃饱喝足,小九倚在蛊雕巨翅旁边,而秦熄站在一群墓碑旁,看着汗涔涔的陆沉棠挥着铁锹,一下又一下刨土,为死去的皇子们立碑。
秦熄问道:“老四呢?”
陆沉棠看着一座座墓碑,气喘吁吁说:“九殿下,四殿下,尚且无碍,就是慕氏家族其他皇子……”
都死了,只留下两个儿子,一嫡一庶。
“老四他娘出身魔域贵族,小时候没少欺负小九。”秦熄唇角勾起,看向陆沉棠,“你这个护法大人,可有好戏看了。”
陆沉棠面色沉重,丢下铁锹:“有什么可看,魔皇子夺嫡,就要自相残杀,明明是血浓于水的感情,竟为了一己私欲这般凉薄自私。”
秦熄冷冷说:“凶手并不在皇子之中。”
陆沉棠道:“即便不在其中,这场杀戮也是因夺嫡而起。景王殿下,我不喜杀戮。”
就在这时,噼里啪啦的火堆里烤的羊腿味飘过来,少年端起木棍大喊:“大哥,来吃饭啦!”
秦熄微笑点头:“来了,小九。”
陆沉棠也跟过去,说:“他都弱冠了,有名字,总叫小九,长不大。是吧,慕玄?”
小九说:“没关系,大哥叫我小九也好,慕玄也好,他始终都是我大哥。”
陆沉棠掸了掸魔族护法道袍,将斗笠放好,递给小九一根糖人。
陆沉棠对秦熄说:“那日我不告而别,只因邪种开花引起阴山滑坡,压死了成千上万支魔兵团,死伤惨重,再加上慕冥尊上邪气侵体,如今身患顽疾,阴山的事,都交由我处理,我这个做护法的,总不能让大家吃苦,对不对?”
秦熄知道陆沉棠一向如此,体恤每一个残兵,哪怕是再弱的,他也一视同仁。
一抹鲜红把淬着银光的剑洗得锃亮,血水顺流而下。
秦熄用红绫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剑身,修长的手指沾满冰冷的血腥气,他头都没抬,只是冷静地回应:“你做事,我放心。”
看着大龙女留下的红绫,陆沉棠忍不住叹气。
前三颗黑莲邪种接连问世。
邪种按照出世的先后顺序,第一个出世的,花心处就有一颗莲子心,且七颗寓意各不相同,花咒也不同。以此类推,法力逐渐增强。
第一颗肯定在虞星连手里,第三颗被秦熄收了,第二颗在何处呢?
眼下不止魔域,天上的神官也受到波及,
许是大龙女早就料到,慕家有这一天,既然魔尊靠不住,只能召唤大儿子。
这些年陆沉棠帮秦熄卧底,在魔域的官职步步高升,从不起眼的魔使,爬到魔尊大护法的位置,慢慢的,也对慕家有了些了解。
作为大护法,陆沉棠平日保护魔尊的安危,私下里为秦熄拉拢势力,并培养了魔东铁骑,在魔皇子们接连被杀后,还冀图扶持九殿下上位。
魔尊后宫女人不少,出身各不相同。
除了魔尊一生挚爱的大龙女,其中母族权势最大的,当属四殿下的生母。而地位最低的,是九殿下的生母。
魔尊虽信任陆沉棠,但考虑到小九的出身,还是考量了很久,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慢慢接受,如今已经动摇了。
母族地位固然重要,但作为继承人,最重要的是能保住家业,阴山原本就是慕家抢来的,若是后代不才,那魔尊辛苦打下来的阴山,就要拱手送人了。
小九一边咬着糖片,一边烤羊腿:“哥,我喜欢四哥养的小狐狸,可以抢吗?”
“既然是人家的东西,岂有抢夺的道理。”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她很漂亮。”
“那也不行。”
“哦……”满脸失望。
看着小九闷闷不乐,秦熄也不想他的扫兴,随即说:“不就是狐狸么,我去给你弄一只,比他的还好。”
小九瘪嘴,嘟囔道:“不,我就要他的那只。”
……到底是什么东西?
秦熄一脸疑惑,问陆沉棠:“什么狐狸?”
陆沉棠笑着摇头:“四殿下房里的一只狐妖,没什么稀奇的。”
秦熄:“……”
大概就是通房女妖了。
“没出息,要人家的东西做甚?”秦熄戳了戳小九的脑袋,“我上次给你的魔核呢?”
“我找不到了。”
“……”
陆沉棠摸着小九的脑袋,安抚道:“丢就丢了,没关系,赶明儿让他再炼一个好了,你大哥,是炼化魔核的高手。”
秦熄说:“小九,去弄着柴火来。”
小九点头,屁颠屁颠地去了。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秦熄斜睨着闭目养神的陆沉棠。
陆沉棠看着秦熄被邪种咬伤的创口,说:“只有一颗舍利子,只能暂时缓解,伤你的人怨气很重,还有邪种护身,想必是虞星连的人,是不是冲你来的?”
秦熄无言。
陆沉棠说:“秦熄,你有对不起过谁吗?”
“……”
既然不愿意说,就不问了。
陆沉棠道:“无论如何,你做好准备,虞星连能这么快让三颗邪种出世,定是吸取了不少凡尘的怨气,这就说明,凡间有他的人作祟,说不定,就在南湘城。”
秦熄当然知道,第四颗邪种只是暂时被压制,待他的主人法力再次突破,就会卷土重来。
看着抱着柴火的小九,秦熄对陆沉棠说:“照顾好他。”
说罢,起身要走。
陆沉棠道:“你去哪里?”
秦熄:“去找香炉神君。”
“是陆姑娘吗?”
“……”
“大龙女已经告诉你了。”陆沉棠说,“想获得香炉神君的心法,就需要打开她的心。”
秦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晦暗的瞳孔毫无感情。
陆沉棠:“秦熄,实话实说,你还是童子吗?”
秦熄一愣,隐隐的不快:“陆沉棠,你今儿是来找我茬的?”
“她如今只是个单纯的小女孩,于情爱一窍不通,哪经得起你的诓骗?”
“单纯?小女孩?”秦熄冷笑,“你这个做哥哥的,还真看得起她。”
难怪陆雪缘说,她和陆沉棠一善一恶。陆沉棠心思纯良,犹如一片净土,而陆雪缘业障深重,满肚子邪恶败坏。
陆沉棠:“堂堂景王殿下,为了得到香炉神君的最高心法,接近一个凡人,等到她为你动心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换成是你,你怎么感受?”
“自古以来,三界朝代更替,都是能者居之。”秦熄:“她没有本事保护好自己的官位,怨不得别人。”
“一定要这样吗?”
“这是我下凡的目的。”
景王殿下历劫,就是为了取代香炉神君的官位。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秦熄走过去,抱起弟弟怀里的柴火,放到地上:“小九,手伸出来。”
一颗泛着黑紫色光圈的邪种落在少年手里。
小九诧异:“大哥,这个是给我的?我可以修炼它吗?”
“随你处置。”秦熄说,“听沉棠的话,等我回来。”
小九拼命点头:“会的,大哥。”
秦熄没有回身,背对着他说:“沉棠,慕冥那边如何了?”
陆沉棠:“尊上要带着四殿下,去荒渊山避难,我自然是跟着他们。”
秦熄道:“慕冥不在阴山,正是小九翻身的机会,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记住你的身份,下次我回来,希望看到小九成为下一任魔尊。”
语毕,秦熄掠到蛊雕背上,指节上的扳指闪着幽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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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魔气漂浮在空气中,傍晚的南湘城披着红装,晚风抚过,热烘烘的。
酒楼内,小二端上来一壶酒,对着木桌旁的斗笠男人作揖,“客官,您慢用。”
黑纱垂在面前,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精光。
男人颔首,待人散去,随即从中衣里掏出那封遗书。
上面写着她的不辞而别,因为自己身份低微,是城主的拖累,选择主动离开他。
字迹缱绻柔情,满是对秦熄的不舍,宛如少女在望夫石上的血书,字字泣血。
陆雪缘能说出这种话,母猪都会上树。看来他们的关系,让一些人误会了。
“兄弟,听说了没,朝阳宗换主人了,是一个修炼黑鸦的人,你猜猜是谁?”
秦熄饮了口酒,眉宇轻轻皱了。
“不会是城主吧?”
“不是。”
“那……顾将军?”
“也不是。”
“难道是叶阁主!”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狠狠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说不出来你们绝对不相信,是太子妃!夏聆町!”
秦熄手中的玉觞一颤,唇边溅了几滴酒水。
“什么?”另一个男子大吼,愤怒不已,“女人当宗主,秦城主不管吗?古安国自古以来,都不曾出现女官,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死!”
“你看这漫天的魔气,都是夏聆町这个祸水搞的!据说她有个花魁姐妹,因修炼魔物,被城主斩杀,她如今上了位,难保不会步其后尘。”
“完了,南湘城全完了。”
男子摔碎的酒杯,“能伺候太子的女人,手段高明着呢。她做了宗主,以后我们还有活路吗?
“不如想个办法,做掉她。”男子说道,“阿狗,你在朝阳宗有熟人吗?”
“妈的,老子草根一个,能认识……”
“谁”字还未出口,突然,门被撞开。
一个小学徒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趴跪在地上,“不好了不好了,驴蛋被夏宗主的人带走了!”
方才叫骂的男子腾地站起来,“因为什么?”
“因为,多号房那件事。”小学徒挠着头,“之前在多号房里欺负过太子妃的人,都被抓进了蛊毒坊,无一幸免。”
“人还活着吗?”
“已经两个时辰了……不,不知道。”
“……”
秦熄面容冷峻,缓缓放下玉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