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气森森的夜空布满了骷髅头状的乌云,浓烟滚滚,又脏又臭的霉味混杂着鬼娃娃残肢的腐尸臭味,这恶心的味道,陆雪缘这种法力高强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没有魔核的魔域百姓了。
更可怕的是,人们一个个脸色发黑,皱纹密布,还被鬼气呛得口鼻干燥,口吐鲜血,哀叫苦不迭,许多老年人,原本有病在身的人在痛苦中死去,鬼气犹如吼叫的狮子,四处寻找可吞吃的生命气息,青壮年体力不支,就连幼童也出现了早衰。
看到魔域百姓悲惨的哭嚎,爬满天的骷髅乌云兴奋至极,发出阴翳的笑声。
龙子堑:“骷髅星宿之难,已经波及了整个阴山,甚至出现了从南洋传来的有毒植株,引起了早衰之疫。眼下阴山各地都在封控,防止传染。”
南洋的有毒植株,当初秦熄带着慕玄杀进南洋,俘获了好多南洋毒植株。
当时陆雪缘想让秦熄把那些植株销毁,秦熄却说交给慕玄处理,并一再保证他的小九不会散播出去。
可是现在……
“阴山在封控吗?”陆雪缘道,“可明明下面有很多帐篷,他们都流落街头了!”
“因为骷髅星宿,导致无数魔器之魂异常猛烈,许多村子发生了爆炸,他们的家,被炸没了。”
陆雪缘看向龙子堑,想到这场交鬼非同小可,她脑海中蓦然想起景王,若能向他寻求帮助,或许能阻止这场灾难。
龙子堑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说:“我想过用法力镇压,但是不管用。”
“为何?”
“不重要了。”龙子堑摇摇头,说,“你改变不了什么,眼下我们只有等九殿下出手。”
陆雪缘心里忐忑,她的拳头攥硬,又想起那个魔影。
魔影知道她牵拉了傀儡线,却不许他们与慕玄汇合,反而将傀儡线缠在了慕舟身上。
这说明,魔影是故意让他们留在驷炎城,却将慕舟传送到慕玄那里。
慕玄和罗黛月,二人携着慕冥一同失踪,慕舟也跟他们在一起,所以他们四个此刻,肯定同在一处。而瘟疫陡然来袭,导致人人自危,不敢乱跑,更不可能主动去找魔尊他们了,只能等,等早衰之疫过去,或者魔尊主动出现救助灾民!
自古以来,镇压瘟疫都是一大难题。
若是寻不到疫症根本,或者调制出相克的药物,即便法力再高的人,也无法破解瘟疫。
“龙子堑,你说,这种情况,去神界搬救兵可好?
“真的?”龙子堑抬头看她,“你想找谁?”
“我……”
“?”
“罢了。”
思来想去,这场灾难从魔域而起,或许还是魔皇子因为交鬼引起的,若还挪用凡间或者神界的香火给他们赈灾,慷他人之慨,确实不合适。
陆雪缘不由叹息。
他们虽生来是魔族人,但大多也没什么自保能力,只有家底丰厚之人才有资格修炼魔核,甚至有些也是凡人出身,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而已。
龙子堑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掌权者有错,老百姓为何要受苦呢。”
“……”龙子堑:“你只要乖乖呆在这里,不以身犯险,我可以帮忙的。你想搬救兵,可以,我在神界有朋友。”
“有朋友。”陆雪缘斜睨他半响,饶有兴致道:“谁呀?”
“……穷奇将军。”
陆雪缘忍俊不禁,“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能做什么。”
“……”龙子堑咬着后槽牙,“还有,萧将军。”
“萧……”
“是一个女人。”
“萧洛崖啊……”陆雪缘勾唇微笑,语重心长道:“你指望他们从神界运香火供奉,可是你知道吗,神界的香火供奉就算来了,也只是魔官的肚子又肥又厚,不会分到平民手里的。”
说话间,蝴.蝶刀在指间挥舞,陆雪缘双臂一撑,下半身已经爬上了窗台,紧接着被拦住。龙子堑有些急了:“你要做什么?”
陆雪缘指着天边的骷髅头,“我是个赶鬼师,你说我要做什么?”
“不可以!”龙子堑攥着她不放手,“你既然也知道,骷髅星宿是聻龛王发起的,它是一只万年老鬼了,你如何应付?!”
“那又如何?我也是幽暗里爬出的恶鬼,还怕它不成?”
“所以,你觉得以恶制恶,乐得其所?”龙子堑握得更紧了,“不许去,我命令你,留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陆雪缘狠狠推开他,“你知道什么是赶鬼师吗?做了赶鬼师,就要履行职责!难道我要躲在结界里当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阴山的百姓被交鬼术毒害,而袖手旁观吗?”
“我……”龙子堑面露愧色,他双手紧扣住少女的肩头,将她掰到面前,强迫她看着自己,“蓝儿,我不想你受伤,你明白吗?!”
肩膀被他捏得发麻,陆雪缘下意识蹙眉,抿唇咬出一个字,“疼……”
瞬间被松开了。
她看着他近乎哀求的眼神,透过那双褪去锐气的鹰隼眸子,陆雪缘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目光,从狠戾变得柔和,略带伤感。
陆雪缘咬了咬唇,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法力很高,我和一般人不一样。”
龙子堑目不转睛地凝着她,“你法力很高吗?”
法力很高吗?
当然高了,魔宗师的法力全部在她身上,能不高么。
她嫣然一笑,开口道:“是啊,很高。”半条命换的。
说罢,她转身要去。
“蓝儿!”
陆雪缘回眸:“还有事吗?”
“再等等好不好……”
“你为何阻拦我?”
“我也没说不管他们,只是这件事牵扯太大,还未抓住元凶,大可以先等等,等九爷他们……”
话音未落,陆雪缘嗤笑一声,“等?等多久?”
龙子堑:“……”
“你有法力,可以躲在结界里等他们出现。不止你,任何魔域贵族都可以,但是那无家可归的魔域百姓呢,他们可以吗?”
陆雪缘深深看了龙子堑一眼,道:“我相信九爷的为人,也相信他不会不管不顾。可就算是等待,要等多久?一日两日,半个月还是半年?谁也不知道。”
“蓝儿……”
“在这期间,病重之人会因寻不到药物,无法得到医治,有老人幼童,有孕妇,刚诞下的脆弱婴孩……”
陆雪缘握紧拳头,不住地发抖,“这么差的环境下谋生,这个过程又会死多少人。他们不能看病,又饥又渴,没有法力,没有光亮,水源被污染,甚至,恭道都无人清理……难道,就因为慕舟造了孽,那些无辜之人,就活该遭受这一切吗?”
“……”
一阵哐哐哐巨响,只见灰衫少女纵身一跃,在人群沸腾的呼喝中,跳出窗户!
“啊……哈!”
周身被魔息包裹,她手持斩.马刀,悬在半空中,唰唰几下,砍向鬼叫鬼喊的骷髅。
静谧的夜空划过一阵惊雷,煞那间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夹杂着野兽呜咽的哀嚎,在月黑风高的深夜显得格外凄惨。
氤氲鬼气与骷髅乌云交缠,空气都是浑浊的,冰凉漆黑的环境让她出现幻觉,不知何时清醒,何时昏迷,朦胧中,有无数黑影扑来,无限放大心理阴暗面,着实令人不适。
陆雪缘挥舞着斩.马.刀,额头上布满汗珠,嘴唇发抖。
其实她方才撒谎了,这可是传闻中的万年老鬼,怎能不怕?只是搪塞龙子堑而已。
她抬手,狠狠一劈——
骷髅头被她砍得愁眉苦脸,扭曲得不行。她意念成诀,趁着骷髅头呜咽,再次挥动斩.马刀,凌厉的剑气划破夜空,垂眸一看,脚下竟是一团聻龛王信徒捅出的瘴气!!
蔓延到她的下肢,瞬间腿脚发麻。
汗珠自鬓角淌落。
陆雪缘手劲儿变松,斩.马刀似乎在一点点变重,想用力,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一阵酸痛蔓延整个双腿,她使出浑身解数,释放出更多的法力与之对抗。
这金莲藕刚与她断腿相融,还非常不适应,陆雪缘摸出麻醉符,啪啪两下贴在腿上,倏尔,她猛地回头。
却见那扭曲的骷髅头,竟然变成了聻龛王的脸!
聻龛王的鬼音回荡,咯咯笑着:“魔女,我劝你不要枉费心机,你想破了这骷髅星宿,然而你破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若你以为这样就能绝了人的交鬼意念,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人心鬼蜮,贪念无休无止,你又如何铲除?”
“那就试试!”陆雪缘挥刀斩去,却砍了个空。
“魔女,已经有人将整个阴山作为祭品,卖给本王了。”聻龛王说,“你斗不过的。”
“什么?”
陆雪缘眯起眼睛,不明白什么意思,紧接着身下一道鬼气穿过。她瞳孔一缩,本能避开鬼气。
“啊……”
一刹那间,背后不知何物狠狠撞了她一下。
陆雪缘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坠落下来,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回魂后,才发现是龙子堑接住了自己。
“方才什么东西撞我?”陆雪缘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四处张望。
龙子堑指了指方向,“看那。”
放眼望去,只见一条完整的粉色九尾狐狸,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撒丫子乱跑,边跑还边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漫天的鬼气萦绕,似乎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她只是个皮毛,没有双腿,被一团粉色魔息裹挟着,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抓不住。
陆雪缘:“那不是慕舟密室里的狐皮吗?你到底将她丢哪里了?她这是,生气了吗?”
龙子堑道:“从慕舟那里出来,你就被九尾狐皮附体了,逢人就说你是那九尾妖狐,披着这东西太危险了。扔就扔了。”
“你别这样说。”陆雪缘记起狐皮的行为,又想到了那个血腥残忍的梦境,她说:“那条狐皮有冤屈,只要好好跟她说,她会冷静的。”
“你确定?”
“狐皮已经死了,她又不可能交鬼,我怕什么?”
龙子堑沉着一张脸,冷冷地说:“可是为什么,鬼气不攻击她?”
陆雪缘说:“找她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着,她催动赶鬼术。
一道紫黑色光波放出去,在半空中画了好几个圈,最后圈住了那条狐皮。
狐皮回头,摆了摆九条尾巴,没有移动,只是看着身后的少女。
陆雪缘伸手:“过来。”
狐皮猫着身子,顶着一张与罗黛月相同的脸,蹑手蹑脚走过去,背后九条蓬松大尾巴轻轻摇曳。
龙子堑道:“我看她不想理你。”
“不要灰心。”陆雪缘道,“一回生二回熟,总要给人家适应的时间。”
哄了半天,狐皮终于大着胆子走到她面前。
“你看,这不就过来了。”
陆雪缘抱起狐皮,在怀里撸了撸,“小乖乖,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鬼气不攻击你?”
狐皮抬头,与少女对视,啾啾叫了两声,眼神圆溜溜的,警惕地很。
“别怕别怕。”
陆雪缘摩挲着狐背,总算有了些缓和,正当她以为可以继续熟悉的时候,狐皮忽然挣扎起来,仿佛应激似的,啾啾叫个不停,胡乱扑腾,张嘴在少女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汩汩的血从袖口溢出。
龙子堑脸一沉,二话不说,拎起狐皮的一条尾巴,往旁边一丢。
狐皮“嘎嘎”叫了起来,被甩在旁边,张牙舞爪地怒视着二人。
龙子堑不耐烦道:“这只野狐狸真是不识好歹,你也别惯着了。”说着,他扯下中衣的白布,急忙给陆雪缘半扎。
“好了好了,”陆雪缘说,“可能是我碰到她尾巴了,害怕了。”
“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陆雪缘没有回话。她走进难民营,男女老少,八十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睡觉,连翻身都成问题。
三个少年少女咬着硬馒头,捧起搪瓷碗喝水,陆雪缘看在眼里,那水里满满的灰沙,恐怕喝下去都喇嗓子。
她和龙子堑走进帐篷,灾民看到他们身上的结界,纷纷跑下来跪求帮助。
阵阵婴儿啼哭声响起。
寻着哭声,二人穿过一座座帐篷,掀开帐帘,看到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毯子,几十个刚出生的婴孩被放在那里,一个个饿得哇哇啼哭。旁边是孩子们的母亲,端着夜灯,一个老嬷嬷给他们挨个施粥。
而那粥很稀很稀,少许的米和菜叶子,却已经是这里最好的东西了。
那些刚生完孩子的女子,因为恶劣的环境,没有奶水喂养,只能吃这些。
陆雪缘伸出手,斩.马刀渐渐缩小,变成蝴.蝶刀。
“住手!!”龙子堑:“你要做什么?”
她意念催动刀刃,张开十根手指头,蝴.蝶刀扭捏地哼哼着,磨磨唧唧不愿意。
“听话。”陆雪缘不理龙子堑,安抚蝴.蝶刀,“乖,动手吧。”
蝴.蝶刀看了看龙子堑,不情不愿地转了一圈,唰唰十下,陆雪缘十根手指头指腹处被划破了一道血口子——
龙子堑瞪圆了眼睛,下一刻,灰衫少女怀中萦绕了一层金粉色的光芒。
那是一把粉色琴弦的金琵琶,被陆雪缘抱在怀里。
陆雪缘坐在毛毯上,抚上琴弦,十指弹奏的片刻,血珠顺着琵琶淌下,落到几个婴孩的眉心处。
婴孩瞬间不哭了,眨着天真的眼睛,好奇地望着闪闪发光的少女。
陆雪缘忍着十指连心的痛,以伤口拨弦,不断释放着法力。一旁的龙子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是个魔女,她的血不像白凤凰的血那般干净。
但是雅鸽是干净的,她也学过凤凰族心法,可以割破手指去弹琵琶,让自己的血随着琴声净化成灾民急需的凤凰血。
“天哪!她在弹琵琶,宝宝们不哭了!!”
“她是何人,是神女吗?!为何她的血落在宝宝身上,宝宝面色红润,不过,头顶上怎么回事呀?金色的圈圈!快看……她的手指在流血!看着好痛啊!!!”
“一定是!这琵琶我在书里看到过,是凤凰族法器,而且她的弦音,也是凤凰心法!!”
“凤凰神女不是涅槃了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才短短两年,长这么大了?”
龙子堑胸口起起伏伏,盯着弹琵琶的少女,一弦一音,对他来说都是折磨。他阖眸,在心底无声轻叹。
婴孩们吮吸了雅鸽净化过的血,头上一个个顶着金色环状标记,是悬空的,小小一只,却能不断给婴孩提供灵气。
在灵气的浇灌下,婴孩们恢复了生机,发出咯咯哒哒的笑声,可爱死了。
老嬷嬷看着少女血肉模糊的手指,不忍地递上一片白帕子。陆雪缘笑着接过,又掏出几张麻醉符,塞进袖子里,贴在手臂上。
“姑娘,”老嬷嬷道,“你是何人,为什么你的血可以保护这些孩子?”
怀里是哄睡的婴孩,陆雪缘放下一个,又抱起一个,淡淡笑了笑:“我叫蓝儿,就是个普通的赶鬼师。”她从毯子里走出来,所经之处,婴孩们的目光跟着游走,都没有离开她。
陆雪缘怀抱雅鸽,道:“你们也可以到我这里来,受了我的血,头上就会多一层金色标记。”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不用了姑娘,你用你的血,救了我们的孩子,我们怎能如此贪心。”
陆雪缘抱着雅鸽,拨动着弦音,“去吧,把营里的人都喊起来,让他们来听我弹琵琶。”
雅鸽奏乐了一宿,灾民们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他们围成了一个大圈,听着少女的琵琶音律,一个接着一个凑到她身边,等待着那一滴金色的血落到头顶。
龙子堑没有阻止她,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心爱的少女放血救人。
男女老少鱼贯而出,陆雪缘面色唇色越发苍白,早已筋疲力尽,完全靠意志力在支撑,只是一波人结束,又凑上来一波,血水滴滴答答,雅鸽被淋成了血琵琶……
迷迷糊糊之间,琴声变得缓慢,断断续续的,一曲结束后,她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容我歇息会儿,你们……”
她抬眸的一刻,差点将雅鸽摔在地上。
因为眼前这个跪在脚下、渴求她血液的男人,是她一生的噩梦。
陆雪缘咬住发抖的唇瓣,她感觉幻肢又痛了,“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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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九尾妖狐(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