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星连一夜未归,他走得匆忙,忘记了上锁。
机不可失,陆雪缘火速拆掉了金链,想起方才魔使通禀的话,她汗液涔涔,本能扶住木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坐上了轮椅。
虽然知道是他们的计谋,但想起秦熄真的砍断了龙尾,她的心就仿佛扎进了千千万万根针。
魔宗师不在,寝殿外定是有重兵把守。
陆雪缘躲在窗边,偷偷戳开了一个洞,看到殿外的环境。
深夜的院子里没有灯火,可能是魔宗师殿里的排气泵出故障,许多法器的煞气没有及时稀释掉,空气中充满了烧焦的魔息,走出去吸一口,都能呛死人。
一阵风凛过,她听到了舞剑的声音,探过去一看,竟然是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萧洛崖。
透过窗洞,萧洛崖的身体灵活如飞鸟,茂盛的树马上变成秃子,倏尔,她持剑挥舞七下,乌光裹挟着剑气猝然炸开,方圆五百里的猎物均倒在剑气之下。
紧接着唰唰几下,剑气回柄。
“叮——”
光泽锃亮的剑身映出萧洛崖那张脸,她的眉眼十分凌厉,目光疏离。
萧洛崖面部的锐角比较多,属于女子男相,虽然也算个美人,只是这种美多了些攻击性,尤其是下巴一扬,那种从灵魂深处散发的深深的冷傲感,使人畏惧三分,一身干练的夜行衣,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挽起袖子和裤脚,露出了结实的肌肉小腿。
陆雪缘看着萧洛崖的剑法出神,欣赏着如此绝妙的好功夫,但当看到她的肌肉后,不由得一怔。
她下意识撩开裙子,看到的却是竹竿似的腿和手腕。
陆雪缘擅长用刺刀,当然也会使剑,而且她的剑法其实并不逊色于刀法,只是相比之下,刺刀更适用。
她自幼体弱,身体单薄,不善于肉搏,只喜欢背刺偷袭、香炉远程输出。
可是如今见了萧洛崖的剑法,陆雪缘瞬间惭愧,感觉这么多年都白练了。
陆雪缘回到屋里,开始翻箱倒柜,找了好几个百宝箱,终于在虞星连的贴身亵衣中找到两幅私房画。
若是普通的画,早就挂起来了,它看起来也不像个掩人耳目的法器,又被虞星连藏得如此隐秘,难道……
陆雪缘怀疑这画绝对不简单。
她走到窗洞处,殿外已经恢复安静了,想必是萧洛崖守夜累了,倒在门口睡着了。
陆雪缘心一横,打开了画卷。
摊开的瞬间,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画中的女子与她九分相似,下半身竟然是灵芝,旁边落有女子的名字:夏枂。
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陆雪缘心都快跳出来了。
谁大半夜的敲门,不会是虞星连回来了吧?!
如果真的是他,进来看到这被她翻箱倒柜的一堆货物,恐怕会将她绑起来,吊在房梁一夜。
就在她转着蝴.蝶刀,决定孤注一掷时,门开了。
只见萧洛崖走进来,手里托着翡翠美人雕像。
“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陆雪缘战战兢兢的转过身,正要去接,下一刻,对方却松了手。
她瞪大了眼睛,一阵晕眩使她扶住额头,脑子嗡嗡作响。
当意识回笼后,却发觉萧洛崖已经将翡翠美人雕像放在桌上,站在旁边凝视了她好久。
“陆姑娘的法力,果然虚弱。”萧洛崖略显惆怅,神色凝重,“真不知,虞星连那个魔头为何这般喜爱。”
她们前两次见面,萧洛崖都是浓妆艳抹,穿着女子的长衫,将所有的优势全部遮挡。
而今日却大不相同。
陆雪缘近距离看着萧洛崖,竟发现她的身量比普通女子略高一些,没有柔弱纤细,没有丰腴圆润,只有鼓出来的腱子肉,充满了劲瘦精炼的力量感。
陆雪缘问道:“你怎么在这?”
萧洛崖说:“混沌之女去世了,我就被发配到这里了。”
“魔宗师让你监视我?”
“不是。”萧洛崖说,“只是我觉得,在你这里安全一些。”
“我是很弱。”陆雪缘看到萧洛崖一身肌肉,“若正面单挑,我再练个五百年都不如你。”
萧洛崖可谓是天赋异禀,战斗力惊人,而且只是个没有渡劫过的凡人,没有任何法器的加持下,都可以如此厉害。
“你方才偷看我练剑。”
“惭愧。”陆雪缘道,“敢问姑娘师承何人?”
萧洛崖顿了顿,一副“与你无关”的样子,她说:“现在我与你在一处,你可护我,我也可护你,互利共赢的事情,想必你不会拒绝,我不贪心,只盼望日后景王坐拥三界,你不要忘记我就好。”
“那你能帮我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打架。”萧洛崖道,“如果你有仇人,或者看不惯谁,我都可以帮你去揍。”
陆雪缘撇撇嘴,不明白萧洛崖为何喜爱用武力,不过她也不排斥,如此也好。
她侧眸,看清了桌上的翡翠美人雕塑,她瞳孔一缩,连滚带爬地翻来方才那幅画。
这翡翠美人雕塑与画中的女子是一个人!
“洛崖,这……这是萧太子给你的?!”
这哪里是什么夏枂,分明就是夏聆町。
陆雪缘突然想起之前自己中了毒蘑菇,在昏迷之前,她抓住夏聆町的手,然而那只手居然变成了蘑菇。
陆雪缘曾经以为那是蘑菇,如今想想,那是中毒的灵芝。
陆雪缘就这样坐在地上,抱着画卷和翡翠雕塑,萧洛崖何时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也许她早该猜到是这样,可即便事实摆在面前,她依旧不敢相信,虞星连和萧鹜竟然爱着同一个人。
那他们互相知道吗?
显然是不知。
这中间定是有故事。
陆雪缘脑子里一团乱。
她不禁想起在南湘城发生的一切,那些回忆一股脑涌出来,让她很难判断事情的真伪。
想想关于夏聆町的记忆,好像已经很久远了,这么久以来她都对夏聆町的死耿耿于怀,也曾因为这事迁怒于秦熄和萧鹜,可现在呢?
不得不承认,她曾经认定是萧鹜对不起夏聆町,可后来发生的一切,早已使陆雪缘心里的天平歪了。
这时,门外的魔使通禀一声,“萧太子到。”
萧鹜推门进来:“九婴已经死了。”
陆雪缘并没有惊讶,随即又问:“秦熄怎么样了?”
“只能静观其变,在凤凰神女涅槃之前,希望老天有眼,让秦熄可以血脉觉醒。”萧鹜道,“你别担心,虞星连暂且不会回来,他需在黑莲祭台疗伤三日。”
陆雪缘一直盯着萧鹜手中的龙纹戒看,这龙纹戒是龙胆蓝色的,上面的纹路是龙尾的鳞片,只有中间一片呈白色,那是从咽部取下的逆鳞。
萧鹜及时将龙纹戒藏在袖里,说:“这是我们龙族的秘密,若将龙尾砍断,十日之内,能觉醒出更强的龙族血脉,就会分化出新的龙尾。”
“十日……”陆雪缘扶头,“距离凤凰涅槃只剩五日了,你们这是在赌!”
“这个办法是我和紫陵王商量好的,目前必须有一个人,让魔宗师完全信任,才能攻破他的防线。”萧鹜摩挲着龙纹戒,给陆雪缘看,“这是秦熄的龙尾所化。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信任我。”
萧鹜默念咒语,龙纹戒受到了召唤,兴奋地放出龙胆蓝色的光,紧接着光束逐渐加长,如游龙般疯狂摆动,像极了一条灵巧的鞭子。
萧鹜收了咒语,鞭子又缩了回去。
“它叫蓝梭,”萧鹜说,“还是大哥取的名字。”
陆雪缘伸手触碰蓝梭,轻轻抚摸。
早在虞星连祭奠嬴煞星师时,陆雪缘就将沈塘西给她的珍珠磨成粉,放进自己调配的酒里。
那珍珠是由龙鲛的残影粉制成的。
银魂在冥王殿里选了一张残影纸,画了一副龙鲛的水墨画,画完后,将其捣碎成粉,制成珍珠。
由于九婴的另一只眼睛瞎了,眼眶处被一颗鲛珠所替代,那颗鲛珠里也同时含有龙鲛残影粉,所以只要虞星连喝下去,被独眼的九婴看到,就会出现精神错乱,将虞星连认成龙鲛。
而虞星连听说萧鹜斩断了秦熄的龙尾,约他到黑莲祭台会面,萧鹜让紫陵王找准时机,将九婴放出来。
只有一只眼睛的九婴中了圈套,从背后扑向虞星连,这时九婴已经神志错乱,蓬头垢面,痴痴傻傻,所做的一切都是野兽本能。
在场的魔使高喊:“有刺客,保护宗师!”
这时萧鹜及时赶到,放出蓝梭,将九婴抽得遍体开红花,紧接着,他一声令下,身后弓弩手齐刷刷放箭。
九婴被射成了刺猬,他遍体鳞伤翻着白眼,浑身血液倒流时,猛地吐出魑魇果,看不见的左眼血泪汩汩,鲛珠卡在眼眶,始终没有掉下来。
抬头,只见萧鹜一步一步走近自己,手中的龙纹戒淬着龙胆蓝的邪光。
萧鹜唇边勾起一道深深的褶,那种嘲讽的哂笑,仿佛是将九婴的尊严踩在地上摩擦。
萧鹜举起龙纹戒,召唤出蓝梭,狠狠抽在九婴身上:“九婴,你下地狱吧。”
九婴摇了摇头,这一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恨意,反而是茫然,“霁安殿下,我不是九婴,我叫晏楠舟,楠舟……”他用尽力气,最后目光却落在了虞星连身上,口中喃呢着,“为……为什么……”很快就断气了。
九婴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都快要瞪出来了。
在这之前,魔宗师一向是最信任他的,如今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偷袭是因为九婴被魔宗师撤职,心声怨恨,才会行刺的。
这正中萧鹜下怀。
一来向魔宗师表了忠心,断了秦熄的龙尾,将此事做在他之前。
二来,在关键时刻护驾,帮他斩杀了遭遇贬官的九婴,同时让虞星连知道了,自己曾经重用的人才,跟萧鹜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妖兽临死前身体里法力虚涨,极易爆炸,散发出巨大的能量,而九婴扑向虞星连,距离太近,虽然有萧鹜护驾,却也误伤了。
虞星连被九婴的本体所伤,又连连遭受到星图腾的攻击,还需闭关修养,所以派萧鹜来盯着陆雪缘。
从此,萧鹜取代了叶蒲衣,成为魔宗师的贴身护法。
陆雪缘看着桌上的翡翠美人雕塑。
萧鹜说:“翡翠已经成型了,若想复活夏聆町,还需要你亲自唤醒人魂。”
陆雪缘抱着翡翠美人,心里五味杂陈,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萧鹜真相,如果说出来,怕是他会受不了吧。
想想那日在黑牢里的争执,现在的秦熄和虞星连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若再添个萧鹜,后果不堪设想。
“嫂子……”
“嫂子?”
陆雪缘颤栗,方才飞出的魂识猛然回来了,“啊?”
萧鹜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陆雪缘说:“对了,这里正是魔宗师的寝殿,你可带我去看看嬴煞星师的星盘吗?如今你成为了贴身护法,自然可以掌握藏匿星盘的暗阁。”
萧鹜眯了眯眼,随即说:“暗阁我可以出入,可是星盘上有三个口诀,口诀输错三次,就会引爆。星盘有七颗星星,七颗星,跟七颗黑莲邪种一样。”
陆雪缘有时候我感觉,这个嬴煞星师不像好人,好人怎么能教出虞星连这样的徒弟。
“嫂子,你还好吧。”
陆雪缘呆呆地摇头。
萧鹜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也有些心急:“现在不是你自怜的时候!若想阻止黑莲邪种祸世,攻破虞星连的法术,就要打开嬴煞的星盘,如今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陆雪缘:“为何是我?”
“只有你离他最近,你是最有可能攻陷他软肋的人,你懂吗?”
每个人都有软肋,只不过越是强者,越会隐藏软肋。
陆雪缘想了想,若三个星盘口诀是魔宗师的软肋,那他的软肋是什么?
师父,枂儿,第三个大概是母亲了……
陆雪缘从萧鹜手里夺过龙纹戒,贴脸亲了亲,随即转过去轮椅,疲惫地闭上眼睛:“萧鹜,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你……”
“出去!”
萧鹜拿她没辙,只好转身离开了。
陆雪缘坐在轮椅上,望着掌心的龙纹戒,含情脉脉的眼神仿佛看着久违的恋人。
一刹那,晕眩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头。
“唔……”
陆雪缘扶额,手一抖,龙纹戒滚落到榻底。
陆雪缘惊慌失措,一个不注意,从轮椅上摔下来。
额头哩哩啦啦出血,她强忍着痛,双手并用地往前爬,突然,两束光圈从榻边散出。
陆雪缘握住两颗环状物,将它们从榻底抓出来,其中黑色扳指感受到一丝温度,散发出灵魂的气味……
许是这扳指离开主人太久,已经出现了魂识错乱,一阵七嘴八舌的杂乱之语从里面发出,仿佛无数个残魂搅和在一起吵架似的,这些话语是过去的记忆,贮存在了黑扳指里,只是这种情况下被她听到,有种后背发凉的瘆人感觉。
陆雪缘用零碎的法力注入黑扳指,冀图搜寻那些与她有关的声音,最后一句话清清楚楚灌入她的耳中:
…“香炉最高的心法,是在极致的双修时获得的,要想得到香炉神君的心法,必须……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