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看着陆沉棠被控在紫色的结界中,神志不清的他满脸痛苦,每一声呻-吟都是在少女伤口处撒盐。
陆雪缘拳头硬了,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
她想不到,陆沉棠这么多年下落不明,原来在魔宗师这里。
“别多想,本座可没有那个福气让陆公子为我做事。”
陆雪缘稍微偏头,凝望着虞星连。仿佛在说:这就是你准备的大礼?
虞星连道:“景王命他去稻香城救你,结果你的兄长,就不幸落到本座手里了。你既多年与他分离,想必这些年景王殿下清楚他的行踪,只是没有告诉你。”
“我问的不是这个。”陆雪缘说。
虞星连道:“你说什么?”
她淡淡地说:“我问的不是这个。”
刺鼻的魔息味道弥漫出来,众魔兵紧攥着兵器发出滋滋的响声,却皆是按兵不动。
“你为何将他装进去?”陆雪缘看向青铜龙鼎,走过去。
她抚摸着阖目昏迷的陆沉棠,深入中衣,精确地触到了一块伤疤。那里原本有一颗承载灵气的金丹,可是被奸人所害,如今这里……
手一顿,身体里燃起的乌光瞬间有了感应,陆雪缘发现,这里竟然有两颗异物!一个是魔核,另外一个是,邪种!
少女的裙摆处,一袭雪白段子曳地,脚下一双凤头鞋踩着炉子溢出的残渣,咯吱作响,随即少女回眸一笑,瞳孔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冷芒。
忽然,一阵兵器出鞘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领头护驾的魔兵团长暴喝一声:“保护宗师!”
只见那团刺眼的乌光,一刹那间幻化成蝴-蝶-刀,在半空中飞速越过众人,向魔宗师飞去。
“虞星连,我在问你,你为何不回答我?”
陆雪缘再也顾不得礼数,什么清醒克制都去死吧!
她不管曾经有多少恩怨,也无心去想个中的缘由,现在她只想杀了眼前这个伤害陆沉棠的人。
宝座上的嗜血蝙蝠开始扑腾翅膀,一滴又一滴暗红色的血染红了地面,顺着石梯淌下去。
虞星连指间佛珠串绳断裂,一颗佛珠直接弹出,落到少女脚边。
陆雪缘双眸已被乌光填满,笑得愈发放肆,她十指成诀操控着蝴.蝶刀,“我问你为何将他装进去!这青铜龙鼎污秽不堪,岂有将谪仙拘于此的道理!”
佛珠停滞了,紧接着一道紫黑色烟雾从脚下炸开。
陆雪缘无心理会,身体腾空而起,矫健地躲避着雨点般的箭矢刀刃,任由衣衫被砍得七零八落,正要跃上石梯,却被魔宗师眸光中迸射的乌光击中的右臂。
陆雪缘吃痛叫了一声,重心不稳,从石梯顶部滚落到底。
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头出了血,她还想起身反抗,众魔兵却趁着这个空挡,整齐有序地支起长矛。
陆雪缘被迫跪下,身旁都是交错的兵器,将她完全控在其中,丝毫无法动弹。
这时,叶蒲衣从一群魔兵身后走出来,掣出长刀对准了她的脖子:“胆大包天,宗师面前竟敢放肆,本官扒了你的皮!”
虞星连从宝座上起身,徐徐走下石梯,踏着少女的血,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一抬手。
“收!”叶蒲衣明白了示意,收了长刀,所有魔兵也收起兵器。
虞星连俯视着陆雪缘,“你问本座为何将他装进青铜龙鼎,今日本座就告诉你,因为陆沉棠只配坐在这里!”说罢,他对叶蒲衣道:“拿来。”
叶蒲衣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过来。
这画面看在眼里,陆雪缘拼命摇头,不住地反抗,却被魔兵死死按住。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好多手压在身上,肩膀都快被捏碎了。
虞星连冷冷道:“给她喂进去。”
话音一落,陆雪缘犹如五雷轰顶。
他在说什么?!
让她吃掉顾城宁的肉?
这时,狗腿叶蒲衣收到主人的命令,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急忙应声附和。
“虞星连!虞星连!虞星连!”陆雪缘一把推开叶蒲衣,声嘶力竭地吼。
少女的样子宛如饿狗扑食,伸手向前爬着,冀图抓住魔宗师身上的黑蛟图腾的锦袍,却又被猛地一下拽回来。
叶蒲衣居高临下地捏住陆雪缘的下颌,“魔妃娘娘,烹煮顾将军的肉汤格外鲜美,小的一口都舍不得喝,全留给您了。”
盯着魔宗师转身的背影,腐臭血腥的味道弥漫而出。
她低头看着那碗肉汤,唇角淌血,被咬破的舌头痛到四肢打颤。
一碗又一碗灌进去,灌到最后失去了意识,最后连吞咽的本能都没了,只吐不进。
叶蒲衣满意地点头,摆摆手:“可以了,放开她。”
双肩的钳制终于松开了。
“只是给你些教训,在宴会上公然对宗师拔刀,这样的性子是该磨磨。”叶蒲衣眼尾眯出一道鄙夷的鱼尾纹。
陆雪缘身体一颤,半响,她意识骤然回神,抬手想要挥到叶蒲衣脖子上,忽然手腕被捏住。
叶蒲衣一边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挑衅地捏她的脸,“宗师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要警告魔妃娘娘,学会顺服一些。”
陆雪缘打掉叶蒲衣的手,道:“死奴才,敢碰我,你不要命了?”
说罢,她踉跄了两步,趴到青铜龙鼎边缘。
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陆沉棠从鼎内拖出,一步一步背着他离开了。
*
兄妹久别重逢,竟想不到是以这种方式。
陆雪缘背陆沉棠回到寝殿的,随后吩咐婢女放水,伺候他宽衣,放进浴桶,丝毫没有避讳,只是看到哥哥胸前被挖掉的金丹的疤,喉咙哽咽了。
她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虽然哥哥身体里有邪种,好在还活着。
少女握着磨砂巾,站在浴桶旁边为兄长清洗,突然从兄长背后抱住他的脖子,额头贴着他的太阳穴,不疾不徐道,“哥,你怎么还不醒呢?再睡下去,我可就不理你了。”
香胰子的味道混合着雾气弥漫在屋里,紧接着,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袭来参差不齐的呼喊。
“不好了不好了,少主被怪物咬死了!”
“什么怪物?!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没有看到,想必是青面獠牙的怪物!不然怎么会咬死少主!”
透过窗棂,氤氲的紫黑色烟雾熏得她头晕脑胀。
少女抬头看着那轮嗜血的红月,几只蝙蝠扶摇直上,黢黑恶臭的双翅在夜空中拍打着。这一切昭示着黑莲祭台那边的工匠慢慢收工。
门外乱糟糟的场景令她紧紧蹙眉,乌烟瘴气的感觉,医师婢女蜂拥而上,往东边的魔殿去了。
陆雪缘关上窗,在铜盆里面无表情地洗了洗手。
报应是早晚的事,这不就来了。
眼下魔宗师的势力通过缅因山向三界逐渐扩张,灵气不再,已经不再有人修炼金丹,魔核反而收到追捧。又想到自己亲眼看到顾城宁被煮成一锅粥,她还被迫喝了,胃里恶心的直呕。
陆雪缘身体一倾,扑到妆奁台上,微微仰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双柳叶眸子冰冷的可怕。
倏尔,镜中那张苍白清冷的脸慢慢模糊。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睁开。
只见镜中出现一道金黄色的光芒,琵琶之声犹如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在琴弦缝隙间丝滑滚落,裹挟着纯白的羽毛在她视野中簌簌飘落。
陆雪缘一愣,是雅鸽!!
难道她干了坏事,这只金琵琶都知道?
一阵空灵的声音响起,“你已经犯错了,就不要一错再错。”
陆雪缘顿时瞠目结舌,心虚地眨眨眼。
雅鸽:“你杀了魔宗师的儿子。”
陆雪缘: “闭嘴!”
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凤凰神女和香炉神君义结金兰,曾在铁树下承诺过,二人同心,一同诛魔。”
“陆姑娘,香炉神君是你的前尘,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我要给你祝福,会将你需要的都加添给你,你将来会成为圣种的主人,所以凡尘中那些罪恶,还是放下吧。放下怨恨和苦毒,若你放不下,就无法承受我赐予你的一切。”
若是雅鸽让她放弃修炼乌光,不再使用怨气,那绝对不可能。她一定要杀了虞星连,一定。
陆雪缘闭上眼睛,感受着雅鸽释放的光芒围绕在身边的炽热,仿佛这样她们就能深入交流,过了一会儿,突然,她睁开眼。
“什么是罪恶?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是罪恶。恶者欺我,我以恶行反击,这是正义。”陆雪缘自有一套逻辑,根本不搭理雅鸽,“你要我放弃乌光,放弃景王,放弃对神官的执念?”
雅鸽:“这些只是你想要,并非需要。”
陆雪缘觉得可笑至极,“世人谁不为权力官位而争斗,失去乌光,我又如何自保,至于秦熄,一路上都是我在陪伴他,如今他身陷囹圄,若不是我委身于魔宗师,他早就没命了!他本就该是我的,就算他飞升上神,成了天帝,也要三叩九拜给我封赏!”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光芒骤然散去,陆雪缘身体狠狠一抽,登时收敛了诡谲的神情,变得恐慌起来,尤其是殿外的哭喊声,令她更加恐慌。
“谁?”她施法破开门,正看到白凤凰一身袅袅婷婷的淡粉色丝绸站在门口,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
白凤凰听出她语气不善,然而让她更担忧的,还是陆雪缘现在的状态。
“你兄长还好吗?”
“没醒。”
“宴会的我都听说了,你别伤心,我想也许……”
陆雪缘故作镇定,说:“也许顾城宁心里清楚,只有他死了,才能保全他的妻儿,可是如今他去了,乐安那边该如何解释。是我没用,我对不起乐安,她是我妹妹,我却没能保住她的丈夫。”
白凤凰劝慰她道:“乐安郡主,或许有更重要的责任。”
陆雪缘不懂白凤凰的意思。
“事已至此,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只见白凤凰一把扯下心口的玉坠,这一扯,夹杂着复杂的哀痛和恨意,仿佛用尽了她仅剩的全部心力。
陆雪缘抬手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
“你这是做什么?”
白凤凰道:“凤凰宝经上书,我凤凰族自幼修炼圣心,但这圣心需要光魂加持,二者同时注入仙体器皿之中,再强悍的魔息,都可化之。”
陆雪缘问:“仙体器皿?”
白凤凰娓娓道来:“仙体器皿是两样东西。远古凤凰祖先打磨过一件神器,名叫雅鸽,几万年前,凤凰历代族长为雅鸽寻主,却无人能够驾驭它。”
“为何?”
“有人说,雅鸽认定的主人,须是内心强大且历经人间八苦、凤凰族以外的邪恶之人。这种人经历过大起大落,才能磨掉心底的傲气,以最谦卑的心,去操控它。”白凤凰说,“雅鸽与其主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器皿。”
“这就是你的计谋?”陆雪缘语气冷淡,似乎对她的反应丝毫不意外:“都什么时候了,还用这些似是而非的经文去对付虞星连?白凤凰,你妄图以身殉道,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只是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如何对抗?”
白凤凰眼神坚毅,道:“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
“罢了,你有你的观念,我也不想劝你,只是如今三界邪魔当道,灵气都无人问津了,你的圣心在乌光面前更是不值一提,道高一丈魔高一丈,这么简单的道理,神女难道不明白吗?”
听陆雪缘油盐不进,白凤凰半颗心有种枯萎的哀痛感,她闭上眼睛,深深叹息:“曾经你是香炉神君,哪怕跌落尘埃,我也一直秉着前世的一切相信你与大部分魔不一样,我试图劝你,感化你,可是想不到时至今日,你终究还是不肯放弃做魔!”
“做魔有什么不好,我本就是魔,是你们这些高贵上神眼里出身低贱又拼命渴望向上爬的野狗!”
这么多年压抑已久的怨气如今一触即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她寒的不该是白凤凰。
陆雪缘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说抱歉,可舌头就是不听使唤:“虞星连是法力高强,但他事事顺利,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他亲手培养的人,会成为刺杀他的刀。”
“阿骊!”
“不要叫我阿骊,我从来不知道阿骊是谁,我陆雪缘不是香炉神君,没有你的好姐妹那么高尚。”陆雪缘说,“我的事我会处理,不用你操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白凤凰面露悲痛,洁白如玉的纤手抚着脸颊,突然,她大哭起来,“我不叫了,再也不叫你阿骊了……只是,以伤害自己为代价以身犯险有什么好,我已经快涅槃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陆雪缘蓦然瞪大眼睛,耳朵仿佛聋了。
白凤凰捂住心口,仿佛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从五脏六腑中抽出,“宗师割掉了我的半颗心,断了我的后路,那我的另外一半,只能献给这三界苍生了。”
陆雪缘沉默片刻,问:“紫陵王知道吗?”
白凤凰的声音格外清朗:“这世上苦难无数,除了阿掣,还有更多的人需要凤凰神女的心血,若我只为一人,那就不配担任全族之首。”
陆雪缘一把攥住白凤凰的手腕,连带袖口的淡粉丝绸发出撕裂的声音。
“好一个大公无私的凤凰神女,好,很好,你盘算的真他妈好!你这么做,有想过紫陵王吗?”陆雪缘说,“他追随你那么久,什么都忍了,为了你宁愿养别人的孩子,你就不怕你涅槃过后,他因怨气失控而暴毙?”
“我涅槃后会留下半颗圣心,凤凰宝经上记载,圣心遇光即化,到时候会有穿越红尘的圣尊借助雅鸽向呼召者传递魂识,与呼召者的身体连接,形成器皿,承接圣心与光魂,修炼圣种。”
白凤凰继续说,“三百年前,神魔就开始争夺香火了,也许我们凤凰族的先祖早就料到这场浩劫,在传统的凤凰宝经中就留下上古年间的故事。”
“曾有前辈将圣心与光魂融入仙体器皿,以圣种,灭邪种。可惜,雅鸽至今还未露面,也许它还在寻找被拣选的宿主吧。”
陆雪缘不耐烦道:“你够了!那个人不会出现的,与其涅槃后永世不得超生,还不如去虞星连那里偷些法器,催使紫陵王血脉觉醒。”
白凤凰浅浅叹息,任由陆雪缘骂她,下一刻,震天响的痛哭声排山倒海地响起,宛如洪水猛兽一般。
女人尖锐的声音传入殿中,“虞衡,虞衡,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薨的是魔宗师的孩子,是长子啊!”
“少主被怪物咬死了!”
“凶手在哪里?!”
“快过来!在这呢,竟然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殿内的白凤凰一脸担忧,大概是贫血导致的耳鸣,什么都听不清楚,她道:“怎么乱糟糟的,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时殿门开了,一个魔使进来通禀。
“魔妃娘娘,魔宗师的嫡长子已经殁了!”
陆雪缘忍不住勾唇一笑,声音冷得像一块冰,打发魔使出去,“知道了,你下去吧。记得关门,别让哭声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