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凡环顾四周,问道:“这里是哪里?”
此地阴气深重,树木虽密,但大都细小矮曲,看起来皱巴巴的,不像是苍山这样福泽之地能养出来的。
从良边拧自己的衣摆边道:“鬼界咯。”
“啊!!?鬼界!!?”
鬼界的本质依旧是鬼域,不同的是,鬼界是某一个大鬼吞并容纳了其他小鬼而形成。不过鬼界形成的条件很是苛刻,讲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既要鬼物能脱离鬼域的控制又要鬼主本身实力超群,还需要运气足够好,没有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比方说遇见贺云凡。
原先贺云凡以为鬼界的形成与地理至关重要,直到他遇见了从欢。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家主子也是鬼呀,也没见你怕。”
“话说回来,欢…从欢他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三人已经往密林深处走去,从良摇了摇了摇头道:“不知,他老是这样神出鬼没,莫名其妙…”
“妙不可言。”
从善莫名其妙就和他玩起成语接龙了。
贺云凡还没有反应过来,从良显然已经习惯了,自然地接道:“言之有理。”
“理所应当。”
“当之无愧。”
“愧不敢当。”
“屁,能不能玩,不能玩滚。”
“有这个成语的,我看是你玩不起。”
“好好好,当之不愧,你接,你接。”
贺云凡无奈地笑了笑,只要他们不打架,怎么样都无所谓了。闹就闹吧。
挂在他腰间的唤珠兴奋地喊道:“愧天怍人。”
贺云凡只觉得庆幸——这两个呆货听不见小呆货的声音,还不知道她的存在,不然就是三个呆货合体了。
他们很快行至鬼界城中,也不知道从善从良给贺云凡抹了什么香,竟然没有鬼把他们看出来。
这鬼界也和从欢的颇有不同,从欢的鬼界大都青石板街,这位的雅致显然要高些,都是些雕栏玉彻,灯瓦琉璃。
只是鬼嘛……清一色是溺水鬼,拖着湿透的衣物来来往往,在路上留下长长的水迹。
它们不大愿意理会旁人旁鬼,买完东西在地上看见一个小水洼就咻地钻进去,贺云凡不明白其中的玄机。
从良解释道:“每个小水洼对应一个鬼的家,每种鬼主的死法,都会影响鬼域的。”
这鬼界并不热闹,鬼们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溺水身亡的鬼一般只在水中活动,一旦脱离了水基本上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
来了五六个佝偻着身体,通体水肿发白,脑袋快要耷拉到胸前的鬼,齐齐向某处挪去。
从善从良交换一下眼神,又冲贺云凡挑眉眨眼,与他们默契不足的贺云凡自然没有明白他们的意思,只能浅浅微笑。
见此从善率先垂范,也佝偻自己的身体,努力低垂脑袋,混入了鬼群中。
贺云凡弄明白了,便也有样学样,倒也成功混进去。
也不知走多久,贺云凡的脖子都酸了,在前方的从善忽停了下来。
他低声道:“到了。”
到哪了?贺云凡悄悄往上探看,原是到了一座献祭台,高台上木桩捆绑着两个人,一个是林上儒,一个是书禾。
一位看起来身份尊贵的中年男子在高台之上,背着手,余光冷漠地扫过众鬼,看不出情绪。
“人都齐了?”
他的衣服很土,是几百年前的款式,但看得出来,是一个很爱干净的鬼,况且他气质不凡,颇有王者的威严。
听见他发话了,很快有鬼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一时间变得吵闹起来。
“安静,”他不悦地道,直到众鬼都消停了才继续说道:“这两个都是伪君子。这次聚集大家来,就是一起来说说该怎么处置他们。”
一听见这,所有的鬼都沸腾了,叫嚷着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或者凌迟来吃,总而言之,怎么样死的最痛就怎么样来。
一个小男孩欢声道:“城主城主,我们把他们磨成粉,做面皮皮吃。”
“磨成粉,这也太费劲了,我还是觉得凌迟比较好,慢慢地切,切一块吃一块,切一块吃一块。”
“哎呀,为什么不直接生吃呢?”
“我们虽然已经死了,但我们还是要拿自己当人的。”
大家愈说愈烈,都有自己最心仪的做法,偏不让步。
“我们太久没吃东西了,真是委屈你们,难得有饭吃。这样吧,这男的长得高大,就是没什么肉,肉质应该也柴,我们分成五份,做五种不同做法,每人只能吃一种。这女的娇小,但肉质滑嫩,听权儿的,一半做面皮皮吃,另一半做馄饨。”
“跟着城主,我们不委屈,”竟有鬼留着泪哭道:“都怪这些伪君子,都是这些伪君子的错,城主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
“是啊是啊,最可恨的是这些伪君子。”
“如果不是这些伪君子,我们也不会困在这里几百年!”
“他们没有心呐呜呜呜。”
讨伐伪君子的话语中混了一些“拿他们做汤可以吗,天天喝湖水我都喝吐了”,不过很快被淹没。
说到情绪高涨处,鬼群中有鬼拾起石头朝木桩上的林上儒两人扔去,虽然没扔中,但还是把书禾吓得不轻:“各位,你们冷静,冷静。”
众鬼唾了一口唾沫,皆是仇恨地望着两人,什么话脏就说什么,这些话粗鄙得让贺云凡直恨自己有耳朵。
“好了好了,”中年男子摆了摆手,道:“先带他们去祭拜先祖,让先祖和弟兄们都好好瞧瞧。”
众鬼一阵欢呼,道:“对,让他们瞧瞧,我们给他们复仇了!”
很快有鬼上前将书禾他们解下来,捆绑着向原路返回。那位中年男子则站在前头,背着手缓步前进。
看这架势是要出鬼域了。
“对了城主,”忽有鬼喊道:“我们今天还遇见了三个没抓到,两个是鬼,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我们没抓住,他们厉害的很。”
“估计也是伪君子,”那城主冷哼一声:“应该都是为了秦臣那小子来的,你们都得小心了,这些伪君子毒的很。”
“是啊是啊,有一个大伪君子带了仨小伪君子,我还以为是买一送仨呢,谁知道他那样厉害,压根抓不住。”
不消说,是竹奉和他的三个“小门神”了。
到了原先的湖面,城主直接跳了进去,其他鬼也没有犹豫,一个接一个,跟下饺子一样爽快。
临进入水前,从善小心地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躺着五粒小药丸。
“这是主子给我们的,主子说在水里用的上。遇见你之前我们都不舍得吃。”
一人一颗吃下,一种奇异的感觉划过贺云凡的喉咙,仿佛有什么东西黏腻在上面。
“主子说这个的药效大约两个时辰,药效过了才喝水。”
大抵全仙风湖的水鬼都在这里了,所以贺云凡进入水中,也没有鬼来拉扯他,因为他现在就融在鬼群中啊。
水越深便越冷越幽暗,这里的寒意刺骨,比深冬还要冷上不知几倍,秋至未至,此处竟然已经有了寒冰。
快要到湖底时,眼前的景象将贺云凡彻底震撼了,本就因寒冷而僵硬的身体再不能动弹,他惊呆了。
他知道,仙风湖下是古城,可他不知,这里竟这样寒冷,五百年过去了,一城之民的尸首仍然不腐。
众鬼游到自己的尸首旁边,小心擦去上面攀附的植物,念叨着叙述了五百年的往事。
这样的场景何其诡异?
他们的尸首齐齐站在城中央,向上仰望湖面,却什么也望不见。
“哎呀好讨厌,怎么这些脏东西怎么都往我身上长。”
有一只鬼低声着,不满地挥开他尸首上的各种菌丝。
从善从良拉着贺云凡躲入建筑物中,无奈地叹息。
“其实仙风湖人也挺可怜的,当然,他们杀这么多人,也是可恨。”
贺云凡望着楼台默不作声,这里也曾经繁华过。相传仙风城百姓的先祖为逃避战乱,躲入悬崖之中,不曾想,这哪里是悬崖,而是干涸了几百年的湖泊。
一朝大水涌回,满城皆亡。仙风湖下的古城,还要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典礼很快就开始了,城中本就有祭祀财神的仪器,看起来很是精美昂贵。贺云凡不解,他们这样怨毒天庭神官,为何还会祭拜尚方仪?
他提出心中的疑惑,从良答道:“尚方仪能当上财神也是因为他是土神,民以食为天,粮就是财,仙风城重农抑商,所以他们就会祭拜土神。不过你看,他们现在拿这些仪器都是来祭祀自己的先祖了,和尚方仪没什么关系。”
贺云凡明白了。尚方仪的前身的确是土神,所以秋至这些节气的日子里他都会格外繁忙。
三人继续专心地看,只见城主高举手中的酒杯,哪怕是一杯子的湖水,他也喝了下去。
“老祖宗们,弟兄们,你们看呐,这就是那可恨的天庭神官,忒,我还以为他们多厉害,还不是被我们抓来了。我们今天来,就是来让你们好好瞧瞧,叫你们知道,我们要吃了他们,喝他们的血刮他们的皮。兄弟们,你们惨呐,你们魂飞魄散了,叫我怎么也拼不好,我心里,痛啊。”
这样一个冷酷残忍的中年男子竟然忍不住哭了。
“这大水,突然就来了,我每天听大家哭啊,我们一城的百姓,都死在这儿,你们哭,我也哭哇,我替大家难受啊。尤其是你们,你们魂飞魄散了,都怪那些该死贱人杂种,叫你们死了也不得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