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凡在睁开眼前已经做好被多人殴打的准备,结果睁开眼,他竟然被一个少年护在怀中,不仅如此,少年还抹去他眼角的泪,低声呵护道:“不怕不怕,我保护你,不怕不怕。”
纵然贺云凡出入鬼域百次,对于鬼域中各种妖魔鬼怪早已见怪不怪,什么剥皮抽筋他也不在话下,可是被一个少年郎抱在怀中呵护……
是否有些,太羞涩暧昧了啊……
要知道这位贺云凡可不简单,生于修仙世家的他,从小便是出类拔萃,在百年前就得到了五大神官之首的光音神君的青睐,被选为小神官,如今他可是光音神君最得意的“员工”。
给大神官打工的日子确实有些难顶,这些年,贺云凡经历过各种奇葩死法,有时遇见心绪内敛的死者,更是心力交瘁,当然,若是遇见极度暴躁的死者,他还是会更喜欢前者。
经历了这么多,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美妙的开局,贺云凡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不过眼下还不是唏嘘感慨的时候。
他正了正色,观察起自己的身份和周遭的环境来,看这模样,他应该就是死者本者了,周遭的锅碗瓢盆散落一地,远处的屋内依稀传来几个人兴奋的叫喊声。
这七八岁的身体对他来说可是真不受用,何况常年挂着伤,又小又脆的骨架子也不知道经不经得他一番折腾。
少年郎抓着他的手臂检查伤口,贺云凡的眼神微不可查的变了变,少年郎的身上竟然会有体温。即使很低。
当今世道鬼域遍布,不少百姓都遭受祸害,天上神官照顾不暇,由此衍生出“鬼猎人”的行业。
鬼猎人抓捕鬼域之主,平定一方,本是好事,但他如若把贺云凡认作鬼域之主,不能对凡人动手的贺云凡可以说是案上鱼肉。
贺云凡摇摇头,如果此人真是鬼猎人,还不会隐藏气息就敢贸然进入鬼域,显然有些自大了。
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小孩,行事这样莽撞。
贺云凡垂眸,低声道:“哥哥?”
进入鬼域前,他走访过村民,传闻死者名李唤珠,死时不过八岁,有一个嗜酒嗜赌的母亲,抛妻弃子的父亲,还有一个兄长,因样貌俊俏,被当地富商玩弄凌虐至死。
少年郎替他撩上额间的碎发:“怎么了,很疼吗?”
没有了碎发的遮挡,贺云凡终于看清眼前人的样貌,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村民回忆称,这位少年郎生的有些小帅。
只是,这也叫小帅?
少年郎低垂着眼眸,细细将药膏抚在女孩青紫的伤口上,先前贺云凡只以为这位哥哥骨相绝佳,直到他抬眼,与贺云凡视线相交,就算是贺云凡再活五百年,这样的眼睛怕也怕是难再见到。
好一双剑眉星目。
可惜这位皮囊的主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已殒命,如今不过是有人顶替着他的皮囊,拯救他的妹妹。
“珠珠,我带你离开她,好不好?”
少年郎轻声道:“我保护你,我,我……”
远处的叫喊声忽然停了,少年郎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便也跑开了,只留下贺云凡愣在原地。
紧接着,一个穿着单薄,面色蜡黄的矮小女人摇晃着酒瓶和身子来到他面前。
看来这位就是李唤珠的母亲萧凤了。
贺云凡正想开始他的表演,来人却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这具单薄的身体旋即如同一块板砖,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女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哥给你的那点钱呢?”
贺云凡哪里知道,更何况,如果他真的知道,还给了,这鬼域之主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永久封锁在此处。
贺云凡只得作出惊恐的模样,喊道:“妈妈!”试图唤醒母爱,却只换来又一巴掌:“滚啊,钱呢!?”
好吧,给大神官打工的日子就是这样的,受气包贺云凡只能一忍再忍。
贺云凡抬头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眼含泪花,显得楚楚可怜道:“哥哥给的钱都被你赌光了,哪里还有啊。”
萧凤撇撇嘴:“我怎么这么苦,养了你们两个穷鬼。”她心里不痛快,狠狠在女孩手上掐了几下,好像才能解气点。
说罢,她又愁眉苦脸起来了:“那我欠你张姨那些钱,可该怎么办呢,女儿?”
她竟然又痛哭起来,不停甩自己巴掌:“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她跪坐在地上:“你们那该死的爸,和别人跑了,我自己也不争气,迷上了打牌,现在你哥都被我逼得只能去给张老爷做男宠了。你们也都是我辛辛苦苦带大的娃呀。我对不起你们呀!”
眼看李唤珠没有一点反应,萧凤心里也嘀咕起来,她不明白这死丫头怎么忽然转性了,但是都到这份上了,再要不到钱,张明媚这婆娘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她跪着向前,流着泪,抓起李唤珠细小的手臂,说道:“唤珠,你再去求求你哥,求求他吧,让他再给我们娘俩点钱吧,他有福气,做了张老爷的男宠,不愁吃喝,也不能忘了我们呀。”
贺云凡算是看明白了,这鬼域之主向来很吃这一套,只要她妈妈这样一说,鬼域之主便跑去找哥哥要钱。不愁吃喝?呵,被凌虐至死在她看来还算有福气,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贺云凡气不打一处来,幽幽道:“妈妈,不如你也去做富商的女宠,我看你也挺有福气的。”
这话确实不假,萧凤虽然人坏,样貌倒是不坏,只是过于消瘦,加上酗酒的习惯,整个人憔悴不堪,只剩下两个圆溜溜大眼眶以及骨相可以窥见过去的风光。
她听见这话倒也不恼,得意道:“想当年,我可是十里八乡的第一美人,只可惜当年看中李仲文是贺云凡大仙人的同门,以为前途无量,想着将来可以做大仙人的老婆,就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了他,没想到他根本就成不了仙,他骗了我!”
“倘若我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想必那也是醉仙楼的头牌。”
等等,鬼域之主的父亲,是他贺云凡的师弟李仲文?
贺云凡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没想到他曾经看好的师弟李仲文,居然会做出抛妻弃子的行径,瞬间,贺云凡对于眼前的妇女多了一份怜悯感。
“对了乖女儿,你虽说不比你哥俊俏,但是身段还算不错,不如你去找你刘奶奶碰碰运气,看看人家要不要你,别的姑娘卖五十,你卖五块,总会有人图便宜的。”
眼前的妇人眼底流出贪婪的绿光。
摊上这样的妈,怪不得李唤德要带着李唤珠逃离这个家。贺云凡向来内敛温柔,听见这样无耻的话也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天空忽然下起暴雨来,妇人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还在絮絮叨叨着怎么样将女儿最大利益化。
贺云凡知道,这是鬼域之主在哭泣。
鬼域之主既然愿意将本体交给贺云凡,那么可见,她自身也是想要寻求解脱的,只是无法跨越自己的仇恨。
让她最放不下的,会是什么呢?
鬼域之主往往会将自己最痛苦最惧怕的记忆容纳进某个物品中,却又因为自己的恐惧无法再度打开,便被困在鬼域中生生世世。
唤珠啊唤珠,贺云凡摩挲着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凸起,有的已被抚平,是仇恨让你放不下吗?
忽有一群穿着华丽,侍卫模样的人进入这破烂的小院,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的掌事姑姑。
只见她厌恶的环顾四周,瘪嘴道:“咱们张府给的钱,又都让你赌光了?”
萧凤看见她,所有的神气消失不见,一下子变得唯唯诺诺起来:“张姑姑,您怎么来了?”
“你儿子死了,咱老爷叫你过去商量一下赔钱的事宜。”
姑姑风轻云淡道,萧凤听见这消息,一下子愣在原地:“我儿,死,死了?”
她恼了,站起身来,大声道:“我儿子本来身体多健康的一个男孩子,怎么到了你们张家就死了呢?你们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贺云凡也愣了,李唤珠的哥哥李唤德,刚才不还站在这儿,给她上药么?
姑姑却不恼:“你在兴盛那块儿似乎还欠赌债五万有余……”
听见这话,萧凤一下子就老实了:“那,那能赔多少啊?”
“赔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掌事姑姑冷哼一声:“走吧,李夫人。”
眼看她们就要走远,贺云凡赶忙追上去,不料,想跟着张姑姑一起上马车的萧凤却被赶了下来,看见这一幕,邻里都掩嘴嬉笑起来。
萧凤觉得丢人,反手就给了贺云凡一巴掌:“我真是养了个赔钱货,要你有什么用!还不是让我坐不上马车!”便气呼呼的跟在马车后面跑。
贺云凡只能继续跟着跑,无奈这身体太弱太弱,眼看萧凤越跑越远,他正不知所措之际,他忽的腾空起来。
原来是方才的少年郎正抱着他向前跑去,奇的是,明明极快,却极为平稳,感受着生命特有的温度,贺云凡竟然感到心安。
“我知道你不是珠珠,但是我希望你,将她从这无尽的痛苦循环里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