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说:“我爷爷在世时是一名很厉害的医生,他救了很多人,但最终没能救得了自己,我曾经一度很抵触学医。”
突如其来的剖心聊天让白露一怔。
“那为什么现在想学医了?”
陆闻笑笑,琥珀色双眸微弯,“因为我现在发现,我不仅仅只有爷爷,我还有朋友,还会有爱人,我如果不能放心的把他们的命交到别人手上,那就掌握在自己手中,至少在他们痛苦的时候我能尽我最大的能力去拯救,而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悔恨终生。”
这句话透露出来很多别的故事,比如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父母,但白露并没有想打探的意思。
“那你加油。”白露中肯的勉励了一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平静了很多,白露一开始还很小心翼翼,晚上都不敢太早睡,可是干熬又熬不了多久,最后向周医生申请了一部手机,天天靠着打游戏看小说硬生生撑到两点以后再睡。
对此陆闻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没说什么。
一直到半个多月过去,陆闻始终一如既往,按时按点起床睡觉吃饭遛弯,沉稳安逸的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不骄不躁,淡泊宁静,让白露害怕的‘另一人格’也再没有出现过,平静的白露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
索性安稳的过了整一月,白露接到通知,再过两天她就可以出院了。
这简直就是个喜大普奔的好消息!
这段时间她身体渐渐恢复健康,也起了多活动活动去医院修建的花园广场逛逛的心思,陆闻并不建议这种想法,她没听,结果在陆闻的陪同下去了一次后就几乎没有再去过。
之前一直呆在病房里,最多也就在楼道里走走,这一层没什么人,偶尔碰到两个病友看起来也很正常,她也没有觉得多难受,然而医院花园里却见识到了各路牛鬼蛇神,简直刷新了她的三观。
她第一次下楼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结果碰到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四肢着地趴在地上疯狂对她扭屁股,她直接傻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那个人就一边喵喵喵叫唤一边在地上爬着就冲着她来了,吓得她撒丫子就跑,还险些没跑过。
那画面现在想想都还有些胃部不适。
后来实在忍不住又下去两次,还是待了没几分钟就被逼回来了。
因此,她离开精神病院的心情也更加迫切,好不容易熬到头,那兴奋简直溢于言表。
离开前一天,白露在病房一边收拾一边哼着不着调的曲儿,陆闻靠在床头静静看着她,眉宇间有淡淡落寞,白露本来一开始想要装作看不到,但是他周身低落的情绪实在太明显,明显到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相信你也会很快出院的,有机会出院以后……”
白露说到这突然反应过来,接下来的话卡在嘴边说不出去。
她本来是想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安慰一下自己这个病友的,结果说顺嘴差点就将出院后再聚的话给说出来,可话说一半不说了就更显得她心虚,只好硬着头皮对上陆闻看过来微露期待的眼神,干干一笑道:“有机会出院以后,一定要完成自己的梦想,我期待你成为一名医生,说不定以后我生病会是你替我医治呢。”
“我会努力的。”陆闻抿唇笑笑,指尖捻了捻额前的头发,犹豫了一下问她:“我们……是朋友吗?”
“呃……”白露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那件事过去了一个多月,现在想起来其实已经没那么害怕了,而且这段时间陆闻太正常了,不仅正常,还很温柔绅士,言谈举止皆充满了让人舒适的温和有礼,加上他出色的容貌和广博的知识,很难不让人对他产生好感。
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白露觉得她或许都忍不住心动了。
可惜,陆闻不仅仅是现如今检查出来的病,还有潜藏的病,这些都是危险因素,一天不解决她一天就没法真正放心的和陆闻做朋友,说她胆小也好冷血也罢,这都是她对自己的保护。
上一世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捅死,这辈子她可得好好惜命。
陆闻被刘海遮住大半的双眸静静的看着她,似在期待她的回答,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却有若隐若现的玩味笑意。
过了片刻没等到答案,陆闻嘴角微微向下,垂下眼睑苦笑,“好吧,我知道答案了,但是我当你是朋友的,唯一的朋友。”
白露干干巴巴的笑笑。
“不是,我没那意思……”
“你明天就要出院了,我替你高兴,可我又很难过。”陆闻低着头慢慢道。
“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三年。”
“三年时间这间病房除了我以外只住进来了两个人,两年前有一位阿姨住进来,她的病很严重,几乎每天都要打镇定剂,她不发疯的时候很温柔,经常和我聊天,给我拥抱鼓励我,可后来有一天晚上,她……”
说到这,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
陆闻双手死死抓着被子,骨节泛起青白之色,手背青筋暴起,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白露听得心中一紧,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她睡到了我的床上,想脱我衣服,我不愿意,和她争执的时候她犯病了,医生冲进来后误会我,用电击棒……”
啪嗒。
纯白的被子上洇开一团暗色的痕迹。
白露听不下去了,“够了,不用说了。”
屋内一时间沉寂下来,过了许久陆闻才继续说:“后来,她被带走,这间病房就再没有人来过,直到你住进来。”
“我知道这段时间其实你很害怕,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伤害你,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那样……”
白露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闻那晚犯病似乎找到了原因,她怎么也没想到背后真相是这样,寥寥几句话背后究竟带给陆闻多大的伤害才会让他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那么极端尖锐。
他又该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将自己的伤口血淋淋的撕开给她看。
白露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默默叹口气,白露说:“没关系,我不在意了,等你出院后,我给你接风洗尘。”
陆闻抬头,脸色还有些苍白,琥珀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就让人忍不住心疼。
他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呐呐道:“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白露点点头,“我原谅你了。”
或许他之所以犯病,只是在特定条件下的触发,等到出院后没有了这种环境,再次犯病的几率就小的可怜,而且再说了,就是做朋友而已又不是做情侣,风险就更小了。
陆闻笑了起来,俊秀的面容一瞬间像在发光,“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好的!”
白露眨眨眼,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奇怪的样子。
“好,你加油治病,我等你出院。”
“嗯。”
……
第二天一早,白露就被白家夫妇接走,离开医院的时候她站在楼下回头看向她原先住的病房,陆闻正站在窗边看着她,见她回头向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勾起唇角,微微张口无声说了两个字——
等我。
距离太远,白露没看清他在说什么也没注意他手里的东西,不过也向他挥了挥手,随后转身离开了医院。
白家家境殷实,白父白母白手起家创办了公司,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这些年也有了不少积蓄,因此白家住的地方是在市中心的别墅区。
白家除了她一个以外没有别的孩子,所以一回到家的白露就是小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终于有机会穿上除了病号服以外的漂亮衣服。
而且,她今年马上要参加高考。
白父白母本打算让她明年再考,不过她基本功扎实,而且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好好复习一下,保底一个二本还是没问题的。
新的生活无比美好,白露终于感觉自己双脚落地了,有了种踏实感。
去学校跟读已经没有意义,因此白露让白父白母给她请了家教,每天在家里学习,日子过的很充实,一眨眼就到了高考的时候。
当天上午白父白母说要亲自送她,白露觉得没必要,坚持没让送,只叫司机开车送她到了考场。
上午九点整,准时开考。
考试之前一切电子设备都得关机上交,白露自然也没例外,开始考试之后就心无旁骛一心只在做题。
等到一上午考完离开考场,白露领了自己的手机开机一看,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是没有备注的陌生来电,想了想自己认识的人的电话都存了,可能是骚扰电话,便直接息屏揣进兜里没再管。
晋桐市康慈精神病医院。
陆闻握着手机面无表情的站在医院门口,手机界面上是拨出去两次的电话号码,虽然没有备注,但他已经将这个号码烂熟于心。
身形瘦削的少年就这样孤身站在门口,不理会来往行人怪异的目光,低着头一瞬不瞬看着已经黑了的手机屏幕,一直到天都彻底暗下来也没有动一下。
许久,陆闻无声勾唇笑出来,攥着手机的力道一再收紧。
“骗子。”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骤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