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之人走到日光下,是位有些深沉阴暗的少年,一双黑到泛紫的凤目,眼下白色的不知名颜料勾画着奇怪的图案,瞧上去似能蛊惑人心。
方才那动听声响,原来是来自他的耳环和脖子上繁复的流苏银环和,日光下流光溢彩又神秘诡异。
少年光着双脚,紫色绣布环着脚脖子和后脚跟,通身的紫色衣料上绣着模样危险五毒纹,一身装束看起来像苗疆人。
他平举着掉落的菜刀,递给了沈观鱼,目光却是落在她腰间的五毒囊上,幽暗得像阳光照不进的深山老林。
“多谢。”沈观鱼收回打量接过了刀,心中虽觉怪异,但暂时将这少年放到一边。
她转而将刀塞回朔盈手里,“朔盈姑娘,你若现在死了,整个齐王妃都省事安静了,去吧。”
朔盈看着她递回来的刀,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打量着沈观鱼。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高门夫人,瞧着天女下凡一般,竟然能这样冷血无情,迫不及待看她一尸两命,“这位夫人……你……”
沈观鱼好整以暇:“朔盈姑娘,我今日省不省心,就看你的了。”
她有同情心,但生生死死她看多了,断不会被这点同情心拿捏,苦口婆心地劝一个陌生人。
朔盈自己轻信他人造下的苦果,若不吃足了教训,这次劝回来了,往后还觉得一味寻死就有人可怜。
那小丫鬟忍不了了,说道:“你们京城的人怎么这么过分啊,一个两个的都要来逼死我们小姐。”
“逼死?”沈观鱼挑眉看那小丫鬟,气势一时有些吓人,“你们姑娘真觉得自己没错吗?”
她处置过几回赵衣寒那种破事,他这个人绝不无辜,但勾搭姑娘前,向来把话说清楚,你情我愿地欢好。
这朔盈姑娘或许一时是被迷了心窍,但做这种傻事之前分明知道赵衣寒妻妾成群,如今寻到京城了,所念为何自然不难猜得,偏她有所愿,却没有争抢的魄力,反倒被人拿捏。
朔盈像被戳破了心思,窘迫又臊意慢慢地看了沈观鱼一眼,垂下头去,那刀也自个松开掉在了地上。
见人安静了下来,她让扶秋将安胎药给她:“你有了孩子,王府自然不会让孩子流落在外,不想一身困顿的回淮安见父母,就好好看清楚你接下来要如何走这条路。”
朔盈拿着那包药,默不作声。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舍不下和赵衣寒的那点子露水情分,更向往京城王府的高贵繁华。
知道自己有孕时担忧又喜悦,即使父母觉得没脸,她也好生安抚了腹中是京城王府公子的种,才得了些盘缠上京来。
却料不到遇上这么厉害的一个主母,赵衣寒还半点不记挂她,朔盈才忍不住冲动要寻死的。
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她怎么有脸见人啊。
沈观鱼略点了她几句,就转身出门去了,心里也记下了赵衣寒的第二笔账,打定主意日后要让他吃个大教训。
扶秋得了她暗中的授意,拿出一个钱袋塞到小丫鬟手上:“这里终究不大安全,寻个好点的院落暂住着吧,让你们姑娘别太犟了。”
说完追上了沈观鱼,走出那拥挤破败的小院。
扶秋:“小姐,你明明是为她好,怎么要摆出这副凶相啊?”
“省劲啊,真跟她和颜悦色地说,往后岂不是事事都到我面前哭,我又不是菩萨。”
沈观鱼处置着一整个王府大大小小的事,若对人人都温柔和善,安排妥帖,那最后累死的只有她自己。
然而她们出来时,身后还跟了一人。
听到银饰轻响,她们回头看去,正是院中一直盯着沈观鱼看的苗疆少年。
“小姐,他这是有什么想法?”
扶秋小声同沈观鱼说话,她可听说苗疆人最是古怪,擅驱虫下蛊,非常危险。
沈观鱼也警惕起来,两个仆从挡在了她们身前。
苗疆少年一直在打量着沈观鱼,忽然,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五毒归福。”
不甚熟练的中原话,声音像被烟燎过。
沈观鱼皱眉,想起析春近日天天念这句,下意识地答:“四寨平安?”
苗疆少年从头到尾都平静地盯着她,直到众人心里忍不住发毛。
沈观鱼赶紧解释道:“这句话其实是……”但还不等说完,那个少年就转身回了院子。
真是个奇怪的人,“走吧。”沈观鱼想赶紧离开这个巷子。
回到马车上,沈观鱼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笑道:“巧了,我正想让人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就来了。”
徐脂慧喝了她的一杯茶,说道:“不巧,我让人成日盯着王府,听到了府中的热闹,才悄悄摸上你这马车的,你借口给我送果子,让我帮你打听的事,已经有结果。”
沈观鱼眼睛一亮:“你快说来。”
“打睿宗朝起就是朝中重臣的有,但到了今日还雄踞文官高位的,非吴家莫属,你们府老王爷寿辰那天不是陛下杀了个侍郎嘛,听说那就是吴尚书的半个心腹,
哦,还有一件事,皇上最近颁旨,要改官印形制了,最快两个月,最慢四个月,自太祖皇帝始用的印就要改模样了。”这两件事倒是新鲜。
赵究是担忧被人还持有这种空印文书,才要改印彻底断绝了这种事。
若设计今朝空印案的就是吴尚书,那陛下这阵子的动作,是要削吴尚书的权吗?
沈观鱼未加深思,接着问道:“京中最近还有什么变故?张凭云的案子大理寺查到何处了?”
她被关在深宅里,实在是消息局促,一次只能多问一点。
“那边倒没听说有什么大动静,但另一件事倒是挺热闹的,被关在宗人府的三皇子如今要随太后、太妃前往皇觉寺法事,跟先帝忏悔罪过,之后再关皇陵。”
三皇子一年前为了夺嫡,杀了二皇子,被刚登基的赵究关在了宗人府中。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了。”
徐脂慧可不要这不痛不痒的好话:“所以你良心发现,放过我了是吗?”
沈观鱼看着窗外喝了一盏茶,淡定问道:“你什么成亲啊,我到时候一定到贺。”
“晦气事儿,提这个干嘛,”徐脂慧撇嘴,过一会儿又说:“下月十三,记得来啊。”
“好。”
马车到了半程她就要下去,回到王府,沈观鱼又去了看了回朱澜翠,又安抚了她几句。
“澜翠啊,那朔盈家中确系清白,她今日听到你骂她,又是羞惭又是委屈,只说自己没脸夺了菜刀就要去死,好幸扶秋拉着人,她啊,到底也是怀了孩子没办法,才臊着脸皮进京来的,你也瞧见了,费唇舌骂她半日,她一句也回不了你,更别说勾的赵衣寒站出来,本就是没用的,打发到看不见的地方就是了。”
两个女人都不好过,甚至沈观鱼自己也倒霉得很,沾上这事儿。
朱澜翠也不是多刻薄人,她早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大了肚子的女人进门,只是心里委屈得很。
为什么世子房里这么清静,沈观鱼自己不给世子纳妾,反倒一个劲来摆弄她房里的事,说服她接纳这一个个女人。
沈观鱼倒不知她心里怨恨上了,她如何是给赵衣寒纳妾呢,只是给闹出的事收拾残局罢了。
“多谢姐姐细心开解,如今衣寒有几个姬妾,姐姐都比我清楚吧,往后都要你管束着才是。”
她突然被朱澜翠怼了一下,错愕一会儿,知道自己讨人嫌了,便也起身告辞。
远远就见赵衣寒回来了,人未近,酒气先熏了人。
“嫂子,您又来了。”他就知道沈观鱼会在,这种糟事,她也不止处置一回了。
沈观鱼见他就窝火,出了事避出去饮酒作乐,现在又没事人一样出现,实在可恶。
她压下怒火道:“朔盈那边,你找个体面的人去迎就是,别刺激到澜翠。”
“嫂子要我迎她进府?”
“她有孕,自然只能进府,你如今要紧的是回去多安抚你的夫人,别闹得一天天屋里不清净,另外再扣半年月例,院子里再有动静,家法伺候!”
她打算将扣下的月例派给朔盈那头。
赵衣寒也不在乎月例,笑嘻嘻凑上来:“嫂子专横,不准大哥纳妾,倒贴心给我盘算做主,传出去又是佳话啊,倒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
沈观鱼猛地转头,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指着他鼻子道:“没人会问你的意思,灌了黄汤就胡言乱语恶心到我面上来了,拿下贱当风流,谁看得起你!”
她今日伏低做小的也够了,不打赵衣寒这一巴掌难消她的火气。
扶秋跟在后边吓了一大跳,她极少见沈观鱼如此发怒打人。
赵衣寒被打得脸一偏,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舌尖顶着痛麻的腮帮子,缓缓扭正了脸低头道:“劳嫂子打疼了手,衣寒受教了。”
沈观鱼看也不看他,径直离去,扶秋小心跟上。
才刚进院子,齐王妃那边遣人送了一封来自宫中的帖子,让她浴佛节那日与自己一起进宫。
这本就是年年都有的习俗,后妃宗妇们齐聚殿,由太后主持分发迦南香珠、用素斋。
但如今太后和太妃都去了皇觉寺,不知今年浴佛节由谁主持。
不过这与沈观鱼干系不大,她只回了一句“知道”。
晚间吃过了饭,沈观鱼看了一下账册,见过几个婆子之后算是清闲下来了。
那空印文书虽然还回去了,但供状还在她的手中,几本账册翻过,供状就出现在了桌面上。
她随意拿过来翻看时,赵复安就进来了。
他和沈观鱼冷了这几天,两个人连面都不见,但赵复安忌讳有人传扬,又不好日日出府。
今日沈观鱼被王妃使唤去处置赵衣寒的事儿,赵复安临黄昏时就见着了赵衣寒,顶着个鲜红的掌印,只说被嫂子教训了。
赵复安寻着这事的由头,就过来了,想着就这事儿和沈观鱼好好说道莘娘的事。
“听闻你打了二弟?”他进屋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