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微亮,烧焦的草坪被强风吹起煜后灰烬,安阳贺强忍着眼泪猛吸一口气,却不想被草木灰呛得眼泪落下直咳嗽。
担架上的人后脑流出的血晕红了一大片白布,要不是弥泽西死死拉住安阳贺,后者已经扑上去嚎啕大哭起来。
“喂……你不能死啊……”安阳贺红着眼眶颤抖着嘴唇,“喂,我们说好了明天见的!卫郁阳!说谎的人要吞千针的!”
一旁的倪濯濯煞白了脸,指尖不住的颤抖,她想用另一只手按住颤抖的手,可无济于事。
“倪濯濯!”
弥泽西突然大声喊道,少见的瞪了她一眼,倪濯濯闭上眼咬咬牙,上前试探了下卫郁阳的鼻息。
很微弱。
但急救人员用不了多久就会到。
在接到通知后GCV和白羊宫也派来的不少人,其中安阳贺他们认识的是骨女、姑获鸟,陆初霁和花葬。
在下飞机后陆初霁先是狠狠剜了一眼安阳贺,不过后者视若无睹,接着他不满的看向弥泽西和倪濯濯。
骨女和姑获鸟两人看起来很是憔悴,眼里布满红血丝,甚至姑获鸟都没有化妆,原先火红的大波浪也毛糙的披在后背。
将卫郁阳送上直升机去抢救后骨女问安阳贺等人九婴去哪儿了。
但任凭G0的两人怎么想,她们都没想到仅仅是短短一两天之隔,最后迎接她们的只剩下九婴的名牌。
明明感觉上一秒大家还在一起,怎么会……
骨女向后不自觉的踉跄两步,一时不察被脚后的碎石绊倒在地,手里染血的名片也在地上磕坏了一个口子。
下一秒她像个孩子一样在地上大哭起来。
“伽椰子说过在帝俊回来之前都要好好的,你们为什么都要食言!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守信……”
姑获鸟伸手抱住骨女,轻拍着她的后背,但同样她也在无声的落泪。
花葬在草草撇过两眼G0的两人后便和陆初霁带队向城内走去。
一路上尸堆如山,几乎整座城都被火焰吞噬殆尽,不等走两步就能听到房屋垮架的声音。
伸手挥去眼前腾起的黑烟,花葬有些嫌恶,道:“这种事你来不就好了。”
陆初霁摇摇头,伸手指了指九婴死去地方。
黑色的血液在地面聚成一个小水洼,像有生命似的以辐射状向外慢慢爬去。
随后陆初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鎏金的打火机,打燃后向血堆中丢去。
很快熊熊火焰便吞噬了两具躯体,艳红的光让陆初霁和花葬的脸上也泛起红。
“你不怕烧后GCV的人和你玩命?”花葬冷哼一声,G0的那些人虽然来自世界各地,但从小一起养大亲如手足。
“你可别胡说,明明是房梁上的火团自己掉下来,等我们来的时候烧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陆初霁毫无感情的道,身后跟着的白羊宫的人也连忙附和,花葬眼神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陆初霁,紧接着轻笑一声。
没过多久他们就走到先前STNF等人聚集的地方,尸山血海无论谁看了无不骇目。
花葬走到一旁点燃根香烟,猛地深吸一口才平静下心情。
反倒是陆初霁问她什么时候染上了这种坏习惯,但花葬并没有理会他。
踏上废墟,两人将这场悲剧尽收眼底,身后的工作人员开始清理现场。
花葬微微偏头,询问陆初霁有没有听到什么,后者狐疑的看着花葬,质问她不会是因为有个菌种者的妹妹现在自己也要成菌种者了。
听着两人互相戳痛点的对话,底下的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花葬瞪了陆初霁一眼后他才认真听起来。
是一股微不可闻的婴儿哭吟声。
两人相视一眼,立马招呼手下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
在一个由烧焦的木炭搭建成的小小的庇护所里,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甚至脐带都没来得及盘住,被包在一件外套中。
花葬连忙抱起这个婴儿,此时她和陆初霁也终于明白了广场上为何会有一名妇女的肚子被刨开,她们心知这是谁做的,但无一人开口。
“你的听力似乎比以前好了。”陆初霁突然道。
闻言花葬一愣,接着眸色冷若冰霜,她知道陆初霁在暗指什么。
不过陆初霁毫不在意花葬的表情,扯了扯手上的黑皮手套,半命令似的让她有空了去做个血常规检查。
花葬半耷拉着眼皮,她心里很烦躁但却一脸平静,即使她到了首相下的一把手,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官再大也大不过血缘。
天空中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刷这片土地上的罪恶。
地面上搭起一把把黑伞,在雨中孩提的哭声更加响亮。
……
回到京华A区后苏丹和给安阳贺几人放了短暂的假期,期间安阳贺跑遍了京华区的医院,都没有找到卫郁阳。
“喂,那天你们到底有没有见到卫郁阳?”
安阳贺气喘吁吁的将两人堵在教室门前。
这两天倪濯濯和弥泽西都在有意无意的躲着安阳贺。
见两人没有搭理自己,安阳贺紧随他们的步伐继续质问。
“你在心虚什么。”
谁料下一秒弥泽西突然紧扣安阳贺的肩膀,接着一个转身两人跌进了杂物间。
倪濯濯在外见四下无人后也关了门紧随其后。
弥泽西将安阳贺按在墙上,他眼里有慌张,但很多的是被叨扰久了的烦郁。
“你想知道什么?或者你想让我说什么,让我说是我做的,是我和倪濯濯将卫郁阳打成那样的?好啊!那你就这样去和花葬说啊!拿着你自以为是的证据,去说啊!”
安阳贺被他的怒火怔的一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断断续续的说了句他不是这样认为的。
转过身后弥泽西对倪濯濯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会神的上前柔声安慰着安阳贺。
他们也担心卫郁阳,可卫郁阳当时是被GCV的人带走,现在他们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尽管倪濯濯说了很多,但安阳贺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委屈的蹲在地上。
“他明明说好了明天见的,他还没给之前的污蔑跟我道歉,他凭什么死,他不能死。”
铃声渐响,走廊上人影逐渐稀少,原木色的门被一只苍白的手推开,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走廊中脆弱的身躯。
出校的路上他有一脚没一脚的走着,每一步都落在他别人意想不到的位置上,突然安阳贺停下了脚步。
低头看着脚底的分界线,向前一步就踏入了教学楼的阴影中,向后一步又重新踏入阳光,安阳贺抬头看了看太阳,用手遮了遮。
有些刺眼。
他像个孩子似的向前踏了一步,又停了下来,抬头看看天,突然道:“出来吧,跟一路也辛苦你了。”
过了许久空气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安阳贺轻笑一声,转过身,看着上一栋楼的阴影处。
“陆初霁,哦不,应该叫您陆大部长?还是烛九阴?我们的大忙人称呼可真多呢。”
阴影里踏出一个熟悉的人,陆初霁向前走了两步,眼里的寒意更深一分,正好踏在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
……
风起,黄昏下安阳贺靠坐在地下室的门框边,室内没有开灯,靠着上面射进来的阳光堪堪视物,地下室陈设简陋,堆了几块木板,以及他小时的钢琴,一把戒尺和几条木棍。
一旁横七竖八的倒着红酒瓶,安阳贺面色微红,伸手招呼下人,一直在摇摇着头说不想去上学了。
在手垂下的那一刻,安阳贺沉沉坠入梦境。
无数白色的门排列在眼前,安阳贺不以为然,随手打开一扇走进去。
“我说了!我要让我儿子学钢琴!”
是妈妈的怒吼。
安阳贺突然觉得有些不切实际,他不自觉的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没有变化,他沉眸伸出手交叠在一起——果然,左手穿过了右手,。
循着小时的记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果然,小安阳贺正蜷缩成一团,看着小时候瑟瑟发抖的自己,安阳贺脸上看不出情绪,也没有去触碰小安阳贺,或者说,他知道结果。
隔壁房间里父母的吵声还在继续,应该用不了多久,妈妈就会过来扯着自己出去练琴,因为她过一周有一个晚宴要出席,届时会带上他。
但那次因为紧张他搞砸了,让妈妈丢了面子,回来后还没有进门妈妈就在庭院里扇了自己一巴掌,还将他关在门外整整一晚上。
那天雨很大,淋透了身也淋透了心,直到最后孩子的身体受不住夜晚的冷,在院子里的狗窝睡了一晚上,甚至他的狗也会帮他舔去脸上雨水和泪水的混合物。
重新回到这段记忆,安阳贺看小时候的自己坐在钢琴凳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谱子,小手颤抖着按在钢琴键上。
错了,安阳贺闭目想到,意料之内的戒尺抽在肉上的声音传来。
妈妈干净的声音本不该这样粗鲁的话的,但愤怒的骂声在安阳贺脑中久久盘旋不离去,可是妈妈的脸他已经再也想不起来了,眼前的女人脸上好像有一团雾遮住了五官。
看着小安阳贺挨训,安阳贺走过去坐在那张熟悉无比的凳子上,细白的手缓缓搭在那黑白分明的按键上,方才小安阳贺弹错的曲子流畅富有感情从他手下流出。
这首曲子是安阳贺这辈子记得最清楚的一首,因为在后来一天,他会练这首曲子练到手指流血。
一曲落幕,等他再次起身时,周围的场景又瞬息变化,从豪华的宅邸变为一颗巨大的桦树下。
树叶“莎莎”声应风而起,树木遮天蔽日,只有少许阳光逃过追捕落在土壤上,他觉得这里的场景无比的熟悉,却又猛地想不起来。
小猫我见犹怜的喵喵声传来,安阳贺心中一震,飞速的扭头转去伸手向前。
那是一只小橘猫,是他睡在狗窝的那天晚上捡到的,爸爸对猫毛过敏,所以家里并没有养猫,但他又非常喜欢养猫养狗,只能在外面偷偷养一只。
安阳贺心喜的想要伸手抱抱小猫,但他忘了自己触碰不到任何东西,直到摔了个狗啃泥才想起。
“小安…”
就算是碰不到小安,安阳贺也没有失落,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眼含爱意的望着它,他多么希望小安能回头看他一眼,就算是在穿过他在看别的东西。
因为他想起来,今天,再过一个半小时,他和小安玩的时候,小安跑到马路上,被疾驰而来的卡车碾死了。
当时温热的猫血溅了他一身,小安阳贺的眼里充满了震惊、恐惧,可尖叫声卡在喉喽里怎么也没出来。
流浪猫的心没有在流浪,而他的心却在流浪。
那天傍晚小安阳贺在路边站了许久,直至太阳落下地平线,最后一抹艳红的光芒消逝,他身上的血迹也变得暗沉起来。
小安阳贺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把铁锨一点点把被压成饼的小安铲起来,然后抱在怀里回到家,想在后院里找个地埋下。
可是被爸爸妈妈发现了。
他浑身是血不知所措的站在大门前,爸爸妈妈打开门满脸震怒,恶心的看着他,小安阳贺怀里还抱着血肉模糊的小安,愣在了那儿。
“爸爸,妈……”
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妈妈一声尖叫声就传了过来。
妈妈一脸嫌弃厌恶的看着他,咒骂声不断从红唇中传出。
爸爸也皱着眉头轻捂鼻子嫌弃的看着他,但他相较于妈妈冷静了许多:“安阳贺,把你抱的东西扔了。”
“爸爸,我想把小安埋在后院。”
小安阳贺泪眼婆娑的看着两人,眼神里带着央求。
“你要埋什么!”妈妈尖锐的声音再次传来,她做了好看美甲的手指正直直指着安阳贺破口大骂:“快把那恶心的东西丢了!”
“妈妈!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小安!”
刚刚失去猫猫的痛苦萦绕在他心头,听见妈妈这样说,小安阳贺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怒火,身体中的血液也逐渐沸腾起来。
“小安!”妈妈喊到,“你给那恶心的东西起了名字!叫小安!我们安家怎么有了个你这种东西!”
小安阳贺声音虽然稚嫩,但里面充满怒火。
“安阳贺,你现在立刻将它扔了,然后洗澡。”爸爸几乎是忍着没有将他打一顿,咬牙一字一顿的说出来的。
“我不!”
小安阳贺声嘶力竭道,紧紧的抱住了怀里的猫。
看着小安阳贺如此执拗,爸爸并没有惯着他的脾气,走下台阶到他面前扬起了手。
安阳贺站在一旁闭上了眼,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巴掌声并没有传来,传来的而是没入□□的声音和一旁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安阳贺!!!!!!!”
扑通一声,安阳贺知道妈妈已经跌坐在地上了,毕竟看着自己的儿子手刃的他的亲身父亲,现在正浑身献血的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索命的恶鬼一样向自己走来,谁都会害怕。
“安,安阳贺!你…你要做什么!我是你妈妈!”
女人被吓到面目狰狞,边往后爬边惊恐的向安阳贺喊到。
小安阳贺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愤怒,更多的是一脸漠然,他缓缓开口道:“正因为你是,我很抱歉,妈妈,是我的错,没有活成你们想要的样子,但是,这是你们逼我的。”
骨裂的声音持续了许久,直到小安阳贺精疲力尽的瘫坐在血泊中,安阳贺才重新睁开眼。
他记不清爸爸妈妈的脸了,但他对眼前这一幕记忆犹新,尤其是那两张被砸烂的脸,安阳贺扭头看向小安阳贺,小安阳贺此时正抱头痛苦。
不是你的错。
安阳贺开口道,缓缓走过去伸手抱住了小时候的自己,两个一大一小身影在昏暗的灯光里依偎在一起,眼前模糊间,他似乎看到有人逆光向他走来。
“是你吗……”
地下室中两具白骨化的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摆着,尸体上有些地方像是又被敲碎拼接不起来。
接着楼梯夜风吹来,仅剩的光亮也在渐渐逝去,直至房间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