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之国的领土之外有季浮用水墙抵御冰患的痕迹,却没有季浮的影子。这是冰患消失后的第三天,沃之国的子民们也开始出来活动,阳光清澈而和煦,仿佛不久前的冰患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摇光穿着沾染了灰尘的长袍,他面色和唇色有些苍白,眼眸里有淡淡的担忧——季浮并不喜欢沃之国,他以为他会在沃野的边界处等他,可他却找不到他的踪迹。
“您要喝些水吗?”一位老婆婆看到靠在自家墙壁上似乎在闭目养神的虚弱年轻人,便用容器盛了干净的水上前——不知为何,这个清瘦的青年让她感到亲切,甚至让她有种对方和他们的故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错觉。
摇光一愣,还是将水接下来喝掉,他道:“多谢您。”顿了下,他便问道:“您最近有见过一个有着金色眼睛的人么?”季浮哪怕以人类的形态出现,眼睛的颜色也不会改变。
老婆婆面上浮出些回想的神色,半晌,她道:“年轻人,金色的瞳孔可是很难见到啊。”金色的、太阳般的瞳孔,在人类的世界里被认为是被神明吻过的眼睛,很难见到。
摇光失望地垂了眸,却听老人继续说道:“可我幸运地见过一次。冰患发生时我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但是冰患消失的第一天,我从门缝里看到,士兵们带着一个虚弱的年轻人往王宫走去,那个年轻人就有着漂亮的金色瞳孔——就像那天上的太阳那样。”
摇光闻言瞳孔一缩。
“啪”
瓷制的容器掉落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老人讶然地抬头向那个有些神秘的年轻人看去,却见年轻人轻轻捡起地上的容器,然后放到她的手里,她听到他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说罢他便大步向王宫的方向走去。最后的余光里,老人看到那青年漆黑的瞳孔中飞快掠过的冷意。
老人捧着瓷碗的手微微颤了下,一种不祥在心中蔓延。
……
王宫。
守卫的士兵七零八落倒在地上,大殿上却空无一人。摇光静静站在那里,紧紧握着拳,指甲刺透掌心。
“您果然来了。”
背后一个含着不可言状的疯狂的声音响起来,摇光身体一顿,便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门处的男人,一字一顿道:“他在哪里。”
铺天盖地的威压袭来,长生不自觉后退两步,眼中淬出些许怨毒,他稳住身体,唇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您就那么想见到那只卑贱的牲畜吗?”
摇光眼里满是冷意,他朝着虚空一握,长生的身体便被看不见的力量提起来,脖颈仿佛被凝聚的空气狠狠掐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却依旧听到那位从前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神明含着再明显不过的杀意的声音:“他在哪里?”
长生喉间溢出破碎而疯狂的笑——原来,他的师父说得对,最高贵的神明真的会有人类的弱点——只是,他没有朝人类打开傲慢的内心,却愚蠢地将整颗神明的心脏献给了一只比人类还要卑贱的牲畜!
抓住了神的弱点,便能轻轻松松地施与神明痛苦,这是多么诱人的权柄。
长生瞳孔显出恶意而贪婪的光芒,他吃力地开口道:“大人,他快死了,留给您找到他的时间并不多。”
摇光身子猛地颤了颤,眼眸冷得像被冰雪覆盖。
长生的脖颈被掐得更用力,他唇角渗出些血迹,面上恶意的笑却仿佛淬了毒的花朵一般越来越艳丽,他从来没见过神明这般脆弱可欺的模样,他道:“有位大人告诉了我们的王,吃掉人鱼肉、喝掉人鱼的血,便能像神明一样获得长生。那位大人,还给了我们的王制服那条人鱼的锁链。”
“您想知道他在哪里么?”长生终于将自己压制不住的贪婪脱口而出:“那就,给我您的血。”
“啪”
摇光放了手,长生的身体便摔在地上。
他以掌为刃,面无表情地向自己手臂刺去。
苍白的手臂上有狰狞的伤口蜿蜒,泛着金光的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神明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匍匐在地上狼狈的人类,漆黑冰冷的瞳仁深不见底,声音冷得像冰雪:“来。”
长生眼睛一亮,眼里贪婪的光芒似要化成实质,他像一只毫无尊严的兽,连爬带滚地来到神明身边,恐惧和贪婪使他恐惧,他趴伏在地上,舔舐着地上的血,随即不知想到什么,他猛地抬了头,随即用力拉住那只洁白脆弱的手臂,他看着那手臂上丑陋的疤痕和汩汩流出的鲜血,眼里浮出腥红的光。
神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余无垠而高高在上的冰冷。长生触到那眼神时,心中的恐惧似在颤栗。贪婪却到压过了一切。于是他用力掐着神明的手臂,大口咬上那狰狞新鲜的伤口,像只褪去所有人性的丑陋的兽。
泛着金光的血猛地涌进喉咙,长生大口吞咽着,甚至感到微微的窒息,他心中的贪婪像只巨兽,彻底将他吞噬。
神明的血里有人类不能承受的力量,长生的身体仿佛在被火灼烧,七窍也流出血来,眼前模糊成血色,他却依旧紧紧掐着神明的手臂,不断地夺取着神明的鲜血。
摇光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高高在上地看着对方,像在看最卑贱的牲畜。突然,他的另一只手猛地掐住长生的脖颈,将对方从自己此时已鲜血淋漓的手臂上扯开,丢在地上。
地上的长生七窍流血,像只扭曲的虫,摇光眼里泄出显而易见的冰冷和厌恶,却还是蹲下来将手覆在对方额前——这人喝了他这么多血,他便能从对方的内心得到想要的信息。
不一会儿,摇光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脚将那人的身体踹开,便跌跌撞撞往门口方向走去。
垂下的手臂上伤口依然狰狞,泛着金光的血滴滴答答流到地上,门外,血液渗进土壤,被冰患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植物便发了疯似的生长,藤蔓很快便将大门覆盖得彻彻底底,又继续往别的地方蔓延,鲜艳的花朵竞相开放,花香馥郁得甚至让人不适。
摇光却恍若没看到一般,只是大步往一个方向走去。他的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恍若下一瞬就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