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被咬到的人不曾躲闪,语气稍显无奈,“殿下,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把朝堂上的恩怨带到私下里来么?”
卫芜音咬了他一口以后没有马上离开,萧斐一开口,热气就呵上来,有些缠绵的流连在她唇角。
这会儿已近黄昏,外面又淅淅沥沥掉起雨点。
窗扇半开着,雨汽和微风一起送进屋内,
本该是凉爽宜人的时候,但两人之间过于近的距离,还是让卫芜音觉得有些热了。
想到自己也算是稍稍出了气,便推着萧斐的肩,让他离自己远一些。
冷笑一声,“本宫什么时候带出恩怨来了?”
“嗯,”萧斐仍噙着笑,舒朗面容上只看得出一派和煦,“殿下说的是,是微臣误会殿下了。”
他顺着卫芜音推他的力道向后撤了一些,待站稳了身形,仍是躬着身,手臂顺着她的肩向下轻滑到腰间,指尖轻轻的点在卫芜音穿着的那件香云绸襦裙上。
绸子触及的手感细腻,薄的衣料盖不住体温,也阻不住他未曾宣之于口的意图。
卫芜音微眯起眼,带有警告意味的抬头看他。
萧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看过来,也自然的回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是一声笑。
“你一直笑什么?”卫芜音推开他的手。
这人笑起来一惯是如星子熠熠,但看在卫芜音的眼里,却也更像一只偷到腥儿的狐狸,因此万不能卸下防备。
就说前些时日,朝中官员调动,部分位置出现空缺,她正是看准了那次的机会安插人手,才刚拟好人选,绿拂就来禀报,说萧斐来了。
想到萧斐虽然在朝堂上手段频出,却从不曾暗中坏事,加上旁人常常赞他的君子作风,她便没有立即将那份名单收起,只远远地搁在书案。
想着就算萧斐进来,也不会乱看。
偏偏就是那次出了问题。
那一晚的风也不知怎的,忽然吹开窗子,涌进来,一下子就将那份名单拂落。
萧斐比她离着近,弯腰捡起来,顺手看了一眼。
看过以后还有些意外的挑一挑眉,问她,“殿下这就开始安插人手了?”
他们都是被元康帝仓促提拔起来,摆到群臣之首这个位置上的,根基尚浅,本身就难以服众。
哪怕萧斐的情况比她稍微好一些,他的那些势力也多在武将那边。
朝中一直重文轻武,武将的品阶再高,在重要决策上也不太能说得上话。
所以当初她找上萧斐,是存了利益交换的心思。
她有多活一世的经历,能够提前预知将来走向,而萧斐手里有兵权,
必要之时,可以为她所用。
所以那时候她坦然相告:
“不错,大将军若是有想要提拔的人,不妨同本宫说一声。”
然而萧斐将名单重新搁回桌上,只回说暂时不劳烦公主。
哪知道两日后,吏部公布了官员调动名单,她发现自己筹措许久、本该万无一失的一个位置上,赫然写着另外一个名字!
那个位置的品阶不算高,不过是昭应县县令,但昭应县就在京中,直属京兆府,在辖区分布上,御街之东皆属昭应县管辖,辖内不乏王公贵胄,在此就任过的官员日后升迁也如平步青云,因此一直都被多方势力关注着。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新任昭应县令是秦家的子侄,名为秦详。
此人在任期间只会拍马屁以及和稀泥,辖内发生的几起大案也都被他胡乱结案,一直到后来,太后退居后宫,不再理朝中之事,新县令席玉上任,这些糊涂案才算大白天下。
有了前世这一层经历,卫芜音当然不会看着秦详这样的尸位素餐之人再占位置。
她结合上一世的经验,物色了几个日后能为她所用的人,根据他们各自的特点谨慎安排,没想到第一步就失败了。
她盯着手里那份誊抄下来的调动名单看了又看,不情不愿的承认,现在的昭应县令,名叫席玉。
捏着名单一角的手指一紧,指甲剜在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月牙形状。
只觉得有一种被戏弄了的滋味。
这定是萧斐的手笔!
席玉是萧斐的手下,前世他一路跟着萧斐自军中历练上来,先是被封为宣武都尉,后来又以武将的身份,一点点从文臣小官做起,就这样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过的情况下,成为萧斐的左膀右臂。
但她明明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席玉还没有正式踏足官场,就连他被外放到地方州县历练,也是在一年以后。
难道因为她重活一回,间接导致这些全都发生变化了?
她无暇去思索这种变化的因由,转而仔仔细细将名单之上的人员名字反复看了几遍。
确认除了席玉以外,其他人员调动都与前世无异。
这就有意思了。
毫无缘由就让一个武将顶了文官的职,吏部那边还同意了,要说萧斐没在这其中做些什么,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可笑他们结盟之初,萧斐还信誓旦旦表示绝不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他当初不去动太后子侄的位置,如今看到她的人,就肆意顶替,还说不是有意针对,背信弃义?
奸臣就是奸臣!
披着狐狸皮,还妄图让人赞一句君子端方、光明磊落!
她真是色令智昏,否则怎么都重活一回了,竟还被他那幅矜贵皮囊给骗了呢!
卫芜音又是气,又是悔,却也只能恨自己大意。
她将名单随意放在桌上,抬手轻轻点着席玉的名字。
如果不是重生之说太过奇诡,她又有意观察过萧斐的行事,她都要以为萧斐也是重生之人了。
……
想得有些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萧斐已经极其自然的坐到了对面,端着她的杯子,喝剩下的半杯茶。
东宫书房的那一幕倏地映在她的眼前,她劈手夺回自己的茶杯,挖苦道,“大将军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专爱别人的剩茶?”
“殿下此言差矣,”萧斐转而翻开一只茶杯,重新注一杯茶饮,“只是见殿下想事想得专注,冷落了如此佳品,微臣不忍茶冷香散,斗胆替殿下饮了。”
这话,这做派,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显轻浮,偏他做来只剩下了洒脱。
卫芜音气不起来,只能暗自想:
想来那狐魅千变万化,一身道行都修到了这上面吧。
见她面上薄怒不再,萧斐这才接着方才的话,另开了个话头儿,“殿下三日不理微臣,若非今日借了圣人的光,微臣怕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到殿下近前,请殿下容微臣解释了。”
“是么?”卫芜音斜睨着他,“你且说说,要解释什么?”
萧斐抬手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昭应”两个字。
卫芜音垂眸看一眼,心中轻嗤。
她倒是要听听,这狐魅能编出什么让她深信不疑的理由来。
“到了这个时候,微臣若是同殿下说,微臣要比殿下早一步绸缪,殿下应该也不会相信了。”
这还用他说?
不过这倒是也让她有些意外,
萧斐和她一样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临时改了计划,提前把席玉放进京中?
“其实当初无意看到殿下草拟的那份名单时,微臣并不打算插手。”
卫芜音递过去一个让他接着说的眼神。
“昭应县令一职可大可小,殿下选中的这位仲月行,无论是才学还是品行,看上去都百里挑一,不过……”萧斐话锋一转,“殿下应该没有仔细查过此人的来历吧?”
怎么没查?
卫芜音有些不满,她这次吸取从前的教训,选人之时格外谨慎,又让绿朱暗中考察了一番,自己秘密召见仲月行几次,从他的行事与言谈间看出他抱负深远,这才确定了用他。
她的神态被萧斐尽收眼底,恍惚间听见萧斐问,“那殿下可知,仲月行有个一字之师,乃是尚书省杨仆射?”
“仲月行如今还颇得秦国公青眼,光是相国寺的庙会就与秦国公家的二娘去了三回?”
这两个问句犹如一声惊雷,卫芜音下意识就想反驳,“你如何知道?”
朝中存在多股势力,但总的来说分清、浊两派。
杨仆射官拜尚书省右仆射,人人尊称一声“右相”,俨然是浊派的头儿。
而浊派大多背靠太后,仲月行不但有一个右相老师,还搭上了秦晌的二女儿,秦晌又是太后的亲兄弟——这些事,她没有查出来,仲月行更是只字未提。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卫芜音不禁有些自嘲。
萧斐浅叹一声,“与其看着殿下受人蒙蔽,撤下一个太后党,换上的还是一个太后党,微臣不得不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了。”
“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萧斐一哂,“此事仓促,若非机缘巧合,微臣无意间在最后一刻得知,如今的殿下还是要继续替旁人作嫁衣裳。”
卫芜音有些郁郁的吐出一口气。
之前她自认为沉浮朝堂多年,经此一事,还需更为谨慎才是。
说了正事,忽然瞧见萧斐看她的眼神愈发深沉,那目光若有若无的罩着她,总像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殿下……”
他一开口,声音听上去已经有些哑了。
卫芜音直觉没什么好事,“你想做什么?”
“臣在想,殿下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咬了微臣,若是臣咬回来,殿下会不会怪罪于臣。”
说话间,人已经趋近。
卫芜音还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