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儿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想憋回去又憋不回去,只能胡乱用袖子擦着泪,擦得满脸都是痕迹,边擦边道:“要。”
萧长颂将云片糕递过来。
云片糕是被油纸一层层包裹住的,渗出的油渍还印了些在油纸外层,江洛儿当下一刻有想到萧长颂的手或许是沾到了……
她不敢多想,伸出手接过云片糕,打开油纸,拿了一片出来放嘴里。
微甜,细腻。
还是一样的味道,但今日却是多了一份苦涩。
萧长颂就静静地看她吃了两片,继而背身道:“走吧。”
江洛儿听到这话,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立马站了起来,因为腿脚有受伤,只能一瘸一拐地跟着萧长颂出了巷子。
马车停在不远处,二人上了马车。
江洛儿本以为萧长颂会问她今日的所作所为,责问她的欺骗与隐瞒,而他却什么都未说,什么都未问。
他不说话,江洛儿内心反倒更受折磨。
她嗫嚅道:“对不起……”
为她的鲁莽与愚蠢,为她说的谎与闯的祸,还有其他许多,她什么都做不好,差劲至极,是要好好道歉,也该被责罚,一切都是她该受的。
萧长颂听到这句道歉,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垂头低眸,浑身上下散着一股丧气,方才在巷子内他第一眼瞧她,她就宛若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已是一片死气沉沉,如今再看,死气更甚。
他回道:“臣受不起。”
江洛儿听到这句话,下意识觉得他定是很生气了,更是惶恐道:“今日是我的错,回宫后你要罚要打,我都认着……”
萧长颂道:“陛下是犯了错。”
江洛儿低头抿唇。
“但不是陛下自以为的错。”
江洛儿一愣,看向萧长颂。
萧长颂抬了眼帘,慢慢道:“今日陛下出宫,先是逃开陈义陈弘的保护,再跑去江府,半日下来,钱财被小人算计,还弄得全身是伤,心里想要做的事想来也没个着落,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应是要好好反思今日的每一步。”
“明知男女之防,偏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递交帕子,被人正好抓了把柄;一味用钱收买利欲熏心之人,却不细想其人既能被金钱收买,那危及自身时,他又怎会选择保全陛下?除此之外,不视自身情况,偷溜进他人府邸,若非陈义陈弘在,那臣明日早朝是不是得宣布大丧了?”
他的语气缓慢平静,一点点给她分析,没有一点责怪之意。
“贸然行事,飞扬浮躁,放在哪儿都是大忌,还有单纯二字,放在陛下身上可不是个什么好词。”
江洛儿低垂着头。
萧长颂扫了她一眼,轻慢问道:“听懂了吗?”
江洛儿对上他的目光,认真点头:“听懂了。”
他在教她。以前从未有人教过她这些,养母从小教导她的是要为人善良,与人和善,退一步忍一步,就会少了许多矛盾冲突,可她到了江府之后,她退一步,别人就进一步,她忍一步,别人就纵一步,这似乎与养母说的完全不一样,她一度迷茫着,被人耍的团团转,就算知道自己被人算计,可也不知该如何。
这是萧长颂的好意,这几日相处以来,江洛儿甚至都有些怀疑之前自己听到的关于摄政王与皇帝不和的传闻,可那传闻太过根深蒂固,江洛儿还是打消了自己的怀疑。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陈义听里面没有谈话声了,询问道:“陛下,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江洛儿看了眼萧长颂,他眼眸都未抬,应是对这问题毫不关心,于是她轻声道:“回宫吧。”
“陛下要回宫吗?”陈义笑问道,“现在才刚入夜,陛下今日也只不过就喝了口茶,陛下确定要回宫吗?”
江洛儿下意识去看萧长颂:“萧卿——”
“陛下自己决定。”
江洛儿轻轻哦了声,外头的陈义又道:“白日陛下去了西市,要不现在去一趟东市?这快至春闱,不少学子进京,京城热闹,陛下可去东市上好好逛逛。”
江洛儿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拒绝,萧长颂先开口了:“去东市。”江洛儿一下子看向他,萧长颂问:“不想去吗?”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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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快速驶往东市,车轱辘转着,很快出了永平坊。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人声渐起,江洛儿知道东市到了。
她随萧长颂下马车,掀开车帘后就见沿街千灯璀璨,灯火照亮了半边天,宛若白昼,街上人流穿梭,一派繁华。
东贵西富。
江洛儿之前不常出门,就算出门,随江家人去的最多的也是西市,这晚上来东市还是头一次。
她不免新奇,方才的低落心情都消散了不少,脚步逐渐轻快,但也没有越过萧长颂,她跟在他后头,最多与他并排逛着。
二人走了一会儿,突然有一朵花砸中了江洛儿的脑袋,她顺手接过花,捂着自己的脑袋环视四周,不远处有一女子与她对上视线,那女子眼眸含羞,面色通红躲在丫鬟身后,但目光还是不时瞥向她。
江洛儿想这朵花应该就是她的,于是走上前询问:“这花是姑娘的吗?”
那女子脸涨得通红,点点头。
江洛儿将花递上:“方才不小心落到我头上了,还给姑娘。”
那女子听完江洛儿的话,脸更红了,可不仅是脸,眼眶也红得彻底,接过江洛儿手中的花,咬着唇憋着泪,不再看江洛儿。
江洛儿不知怎么了,一时手足无措,刚要安慰几句,但那女子已经转身了。
江洛儿一脸迷茫。
身后的陈义笑了:“小公子还年轻啊。”
江洛儿更迷茫了。
萧长颂见她满眼的懵懵懂懂,用眼神示意了下陈义,陈义便解释道:“小公子,女子若是碰上喜欢的男子,可丢花以示欢喜,男子不能拒收,拒收是当场让那女子难堪,方才小公子将那花儿还了人,那女子算是丢了极大的脸了。”
江洛儿明白了,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妥,思索一番,见一旁的花摊,马上买了一只鲜嫩欲滴的月季,追上了刚刚的女子。
那女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姊妹群中,眼角的泪还没擦干净,只听自己的丫鬟轻唤了她一声,她转身。
是方才的男子。
英俊儒雅的面孔径直闯进了她的眼帘,他的眼中有比月光更温柔的笑意,手拿着一朵月季,递到她手中之后,笑了笑离去了。
女子愣在原地,身后的姊妹群低声惊呼,调笑着叫着她的闺名,她害羞得紧,让她们不要这般,目光又忍不住跟随着离去的他。
江洛儿回到萧长颂身边,陈义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小公子厉害。”
江洛儿害羞一笑,又忍不住打量萧长颂,心中很是好奇。
她怎么看都觉得萧长颂更俊些,她与萧长颂站在一块儿,全然目光应该都在他身上才对,可那女子怎么就把花给她了呢。
察觉到她在看他,萧长颂目光淡淡瞥过江洛儿。
江洛儿立刻缩回了视线。
她糊涂了,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萧长颂不好惹,哪还敢给他送花。
二人继续逛了一会儿。
鳞次栉比的东市铺子中,江洛儿看到了一家银楼,这家银楼与她在西市见到过的几家银楼不一样,便多看了几眼。
萧长颂发现身边人的脚步略有停顿,又似在注视着什么。
于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一家银楼。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路过那家银楼时,江洛儿见没进去过任何一家铺子的萧长颂踏入了银楼,于是随着他进去。
一进银楼,便有两个伙计迎了上来,引座上茶,极为贴心周到。
这家银楼名叫‘金玉满堂’,名字略显俗气,但实则是京内排得上号的银楼,那两伙计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上完茶后,其中一名伙计就悄悄拉了拉另一名的袖子,轻声道:“去请掌柜的来。”
到店的这两位恐不是什么普通人。
江洛儿喝了口茶后,轻轻问一旁的萧长颂:“你是要来买珠宝首饰吗?”
萧长颂道:“我以为楚公子会想给崔氏带一支回去。”
江洛儿明白这崔氏就是崔贵妃,只是在外,自然不能暴露了身份,说来这崔贵妃她从未见过,但显然楚安睦定是宠爱她宠爱到了极点,不然身边人怎么会连连说起她,还有上次昨日徐贵妃的春衣一事,明摆着此人是楚安睦心尖上的人了。
江洛儿笑道:“也对,那便看看吧。”
这会儿,银楼的掌柜的也出来了,方才小伙计匆忙进来说是可能有贵人来店,想请他亲自出去接待,本以为是夸大其词,太过大题小做,毕竟每日来金玉满堂的客人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又有哪几个需要他亲自接待。
可当他看见坐着的萧长颂与江洛儿时,刚才闪过的念头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先不说这两位身上的衣料材质如何,一看也知并非凡品,但这些且是身外之物,比之这两位通身的气派更是不值得一提。
特别是左边那一位,面容虽温和,可明显能看出是久居高位之人,让人都不敢与之直视。
掌柜的殷勤上前:“两位公子久等了,两位公子可是为家中夫人购置物件?小店其他的不敢夸大,但首饰玉件等物,小店还是能拿得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