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人生,为她注入了活力。
往事种种随风而去。
那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这一次,她叫林噙霜。
扬州通判盛纮的妾室。
一个地方六品小官,后宅也是乌烟瘴气。
林小娘原也是官家小姐,因为家里获罪,过来投奔盛家老太太,她不愿意听从老太太的安排,嫁给清贫的才子,从此沦落为民妇,这才使手段勾搭上了这家主君盛纮,怀着孩子进门做了妾室。
现在已然生下一双儿女,长枫墨兰,在盛家站稳了脚跟。
这次,她完全是喜当妈了。
林噙霜拿拨浪鼓逗着摇篮里的女儿,颇有兴味,以往的轮回中,她从未生育过孩子——她不愿意承担生育的代价与风险,而且优秀的,与她站在同一立场的继承者,也远比不知天赋、性情的血脉更让她放心。
不过,不用自己生,就能无痛当妈,孩子还是可以培养一下的。
她听着摇篮里的女孩口齿不清唤着:“娘,娘——”
林噙霜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她逗了一会小孩就觉得没意思了,让女使雪娘照看女儿,自己懒洋洋靠在罗汉床上,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话本。
盛纮悄悄地走进来,他正值壮年,是个琼枝玉树,风流蕴藉的美男子,林小娘能哄住他,林噙霜自然更有办法拿捏住他,她可不在乎男人宠妾灭妻会不会影响仕途——退一万步说,盛家的事,传不到外面。
“霜儿。”
盛纮原本就喜欢林小娘,现在只觉得更爱她了。
他望着林噙霜,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前些日子,大娘子给他纳了位卫小娘,如今有了身孕,可他心心念念的唯有霜儿,仅仅去看了一眼,他就直奔林栖阁。
“纮郎。”虽然对老黄瓜有意见,但盛纮这张脸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她也不是不能将就用一下,林噙霜抚摸他的脸颊,他脸颊泛出微微的红晕,一把握住她的手,“霜儿,你受委屈了。”
他在口出什么狂言,她还能让自己受委屈?
“你放心,我们的长枫、墨儿在我心里才是头名。”
他絮絮叨叨在表忠心。
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后宅,将矛头对向同一处境的女人都很愚蠢,真正的矛盾核心永远是那个男人,得搞定他,将他拿捏在手里,才能处于不败之地。
爱不爱不重要,重要的是忠诚。
在盛纮眼里,他永远情不自禁偏向林噙霜,甚至爱屋及乌,更疼爱她所出的子女,是因为爱她。
林噙霜笑而不语。
她只是无限放大了盛纮的爱。
洗脑出来的忠诚与爱,怎么不算呢?
同床共枕的主君对她毫无兴趣,王大娘子心里的纳闷、烦恼,只跟心腹女使倾诉了。而卫小娘已经习惯了冷遇,她安静地活在盛家一角,哪怕生下了六姑娘明兰,她也仍然不争不抢,甚至教导自己孩子也要谦让忍耐。
现在盛家最耀眼的无疑是长枫与墨兰。
儿时,生母是妾室,但父亲足够偏爱他们。
等他们长大了一点,林噙霜做了件大事。
她引进了异邦高产的红薯、土豆,这件事,是盛纮递折子上报。
举朝震惊,高产意味着百姓可以吃饱饭这是多大的功德,等证明这件事的属实,盛纮立马被调回了权力中心,林噙霜也被封为了江陵夫人,大宋唯有郡王国公,官至二品母、妻才可受封郡夫人,她这是天底下唯一有诰命的妾室。
盛纮以于社稷有功为名,为林噙霜扶正,与原配并嫡,这种理由,无疑是符合礼法的,无论王大娘子再闹腾,也没办法改变主君的心意,只能天天在院子里哭喊咒骂,连她自个儿生的儿女,都怕听见她哭诉。
而盛老太太心里藏了事,病来如山倒,马上就起不了床了,她年轻时爱情至上,因为一见倾心,固执下嫁于盛家,困于妻妾之争,连唯一的骨肉都夭折了,但官人死后,她仍然不改其志,一力扶持庶子上位。
盛老太太对于昔年林小娘所作所为,十分看不上,她总觉得门楣富贵比不上真心,可眼下,当年不肯听从她安排的林氏,过得越来越好,不仅得了主君的真心,还被扶正并嫡,又是于社稷有功的诰命夫人,发生的这一切,无疑是在证明她当初的决定,就是错的。
于是,盛老太太迷茫了,而林噙霜不计前嫌,在老太太病重时来看望她,给她喂汤药,虽然笨手笨脚了一点,但谁也不能说她这个儿媳不孝顺对吧。
至少,盛老太太挺受用,在林噙霜的照顾下,她越来越频繁地梦见年轻时候的事情。
年少时活泼天真,扑蝶、读书、打马球,要好的手帕交聚在一起说笑,这些就像在昨天一般。
而当她遇到那个人,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
如果有下辈子,还是不要再见了。
盛老太太走前,没受多少折磨,只是苦了盛纮,眼见要起来了,一朝嫡母过世丁忧,将他彻底打回原形,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带着家眷回老宅守孝。
至此,盛家彻底成了林噙霜的一言堂,盛纮就是她养的一条狗,无比忠诚听话,她也没多为难王大娘子,不过对方倒是越来越乖顺了,从前还敢骂她两句,现在都是躲着她走。
林噙霜自然不知道,王大娘子背后跟心腹念叨她邪门,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至于长枫、墨兰两个孩子,虽然他们由庶变成嫡,但其实,这些对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影响,毕竟两个人从小过得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
搞定这些很简单,也显得过于无聊了。
林噙霜倚在榻上,她翻着话本,炕桌上摆着滴酥、桂花糕、桃花酥各色糕点与熟水,她一边吃,一边看,十分惬意。
还别说,这个世界的美食是真多,他们也是真的聪明。
时下竟然从牛奶里分离出了奶油,掺上蔗糖,凝固之后挤到盘子上,螺纹一圈圈,这便是滴酥。
林噙霜偶尔掀起眼皮看两眼,在一边聚精会神研读一卷《中庸》的墨兰——这个世界,还是太垃圾了,她是懒得动,不管这些闲事,毕竟跟她无关,但孩子努力点,也不是坏事。
奶油,吃多了有点腻了。
林噙霜喝了口紫苏熟水,余光瞥见女使来添冰块,这夏天真凉快啊,她又翻了一页,将心神沉浸于话本情节之中,时而微笑,时而蹙眉。
她一本话本子都要看完了,那头墨兰看书的姿势都没动一下,确实是个很有毅力的孩子,于是,林噙霜又挪了一点心思放在女儿身上,培养教导她。
当然,最后能不能成气候,又能走得多远,就得看盛墨兰自己的天赋与恒心了。
就像长枫,既然他不愿意努力,那就算了。
反正,她是不会勉强他们的。
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
林噙霜这辈子过得很舒心,没任何人给她找麻烦,也没费什么精力去处理乱七八糟的事情,每天过得清闲又开心,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无聊,偶尔会怀念当皇帝时,天天搞事玩弄朝臣的日子。
不过,还是不同的人生更有意思。
林噙霜年轻时,有大帅哥盛纮哄着她,给她当狗,等他老了,他的儿子们也长大了,长柏虽然没他爹年轻时英俊,但胜在干净,尤为会服侍人,她一手养大的墨兰也不错,送来的侍从,年轻又漂亮,酷哥、小奶狗、花孔雀、菟丝子包含多个类型,她简直乐不思蜀,不禁感叹,果然还是女儿更懂她。
至于长枫,他至今未娶妻,常年在外游历,据他自述,他的人生志向就是踏遍大宋山河。
这人不提也罢,平常林噙霜也想不起来他,只是逢年过节,长枫会从不同地方寄来各种新奇玩意儿,她收到东西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原来这儿子还活着呢。
不过无所谓了,各人有各人的人生。
他开心乐意就行。
比起他,倒是墨兰,让她更惊讶一点。
林噙霜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当一回太后,她看着年过半百,仍然精力旺盛,临朝称制的墨兰,露出欣慰的笑容,没办法,这还是她头一次被人带飞。
而那些背地里,嘲笑林噙霜生的儿子不争气,光有个宠妃女儿有什么用的夫人太太们,在看着盛墨兰一步步从小小才人,成为贵妃皇后,乃至临朝称制之后,终于闭上了嘴。
在利益的驱动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培养女儿,因此女官、女相在大宋后期大放异彩,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世研究林隐皇帝生平时,总会提起她的父母,有专家表示,按照当时的社会风气而言,林隐皇帝盛墨兰能精通四书五经,对于朝政大事敏感度极高,归根究底,离不开盛纮与林噙霜的培养,也有人觉得,这一切是她本人天资聪颖,极有手腕。
托这个皇帝女儿的福,林噙霜这个名字,后来频繁活跃于历史同人文。
如果是男频,穿越男主一定是林噙霜的远方侄子、外甥,总之会合理搭上这根线,然后跟盛墨兰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开始左拥右抱的龙傲天人生,最后美美将皇位收下。
如果是女频,那她一定是王大娘子的女儿,会跟林噙霜母女斗智斗勇,抢先献上红薯、土豆,变成县主一类,最后成功成为皇妃,乃至皇后,完美复刻盛墨兰的人生,只是没有登基为帝,而是扶持自己的儿子,她们会信誓旦旦说,爱情、亲情比权势更重要。
直到有一天,越来越多的女性作者开始觉醒,她们不再仅仅将目光放在男人与爱情上面,而她们笔下的女主,也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而不是去复刻、去抢夺盛墨兰原本辉煌的人生,她们的关系也不再仅限于是敌人。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