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渔仰视着眼前这个男人,来人将近一米九,身穿笔挺的军绿色军装,高大健硕,宽肩窄腰,英姿飒爽。
深邃双眸仿若寒夜幽潭,幽深得看不见底,高挺鼻梁下紧抿着一双薄唇,无形之中一股压迫感袭来,不敢让人接近。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鸡鸭们也仿佛被这气势镇压,一窝蜂走去墙角。
被人影遮住的瘦小身影像小动物般怯生生眨巴了下眼睛,被着慑人的眼神望着,连忙垂下眼,收回手,抿紧唇,可嘴角的梨涡违背主人意愿冒了出来。
“我记得的。”
他就是柳筠,长得好高呀,家里的院门都装不下他,我什么时候能长那么高呢?
江渔无所觉又在这紧张氛围中走神了。
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江渔就如同小蘑菇般缩在自己撑起的伞杆下分散注意力,起码不会露怯。
柳筠见人走神,微微分了心,复又抿起唇,语气寒凉:“13年前的那晚,你看见了什么?为什么会晕倒在我家院子?”
柳筠不想以审问犯人的姿态面对眼前明显可以看得出过得不好的人。
这一路上,村里的人或带同情,或带试探,或带不满迎接他的到来,也有不少人见他往江家这条路走带着看好戏的神情,也有少部分人忧心地劝说,言辞中饱含对江家这对祖孙的可怜。
柳筠也大概了解了这对祖孙的境遇,真的见到却远比想象之中更为震撼。
少年身形清瘦衣着朴素,细碎枯黄的额发下遮挡的是双澄澈的杏眼,正对着小动物们笑时弯成月牙,鼻子小巧,嘴唇带着病态的苍白,有一双很浅的梨涡,见着人却如同小动物般,机敏地努力缩减这自己的存在感。
可柳筠等了13年了,杀害家人的凶手到现在都没有线索,柳筠不止一次设想:当初要是自己去调查,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等不了了啊,午夜梦回,那院子里的血缠住柳筠让他在无数个夜晚窒息。
醒来,八岁之前的幸福生活犹如一场梦境,一个泡沫,再也无法回去,却激起阵阵波涛。
江渔被这寒凉声惊得抖了一下,更用力抱紧自己:“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我一醒来就在那里了。”
柳筠虽然心中早就有答案,但亲口听到这样的回答也是怔愣了几秒,仍旧不死心追问:“为什么会去我家?”
柳家与江家隔得很远,更何况要穿过对江渔来说地狱般的唯一一条出村的道路,为什么要特意过去呢?
平时与别人进行对话江渔就难做回答,更何况被这几声连连的质问急得眼眶微红,拼命想解释可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又低下头。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去你家,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
柳筠看着江渔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小动物**裸展示在面前的窘迫、慌张,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深吸一口气,强硬压下心中的失望,脚步一转,要离开院子。
“我……我会帮你的,我和你一起找出坏人。”
柳筠在踏出院门之前听到了那虽然微小却坚定的声音,脚步停顿几吸,复又走远。
“柳筠的质问虽然让我害怕,可是我知道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他是个好人,我会帮助他,也帮助原主的。”
江渔调整好状态,微微笑了笑,微红的眼眶里藏着璀璨星芒。
555冷哼一声:“管好你自己吧,你可别忘了这个村子里可有人想要你的命,自己都顾不上还帮别人?”
虽然说出来的话硬邦邦,但江渔能很快分辨出来蕴含在其中浓浓的关心。
“谢谢你啊,555,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觉得柳筠是不会伤害我的。”
“谁关心你了,我只是怕你失败了我也回不去了,少自作多情了。”
说着555脑海里的毛球变成了深红色,气的直跳脚,发觉江渔的注视后,恢复成平时高冷的模样,斜睇了眼后闭上了眼睛。
心中却对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却轻易相信他人的宿主提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竟然自己的宿主那么蠢,只好自己累点帮着他在豺狼虎豹中警醒着了。
柳筠回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柳家房子在当年可是顶好的木头瓦片房,可经历13年风雨,又无人打理,房子早已崩塌,土腥味直往鼻子里钻,蚊子犹如被侵犯了领地疯狂地叫嚣着,葎草生出尖锐的倒钩刺,霸道爬上残存的屋顶。
柳筠站在老屋前,这承载着记忆的温巢早已面目全非,可席卷这股温暖的魔鬼还没下落。
“柳家小子,当初你们家突然搬走,我也是看不得那么多好东西浪费,拿了点回去,现在你回来了,房子都这样了,拿回去也没地方放,要我说,城里都是好日子,回来干什么?”
一个妇人穿着乡里时兴的棉袍,可那平平无奇的衣服经过几道剪裁在这妇人身上却凸显出几分韵味。
见柳筠看过来,更是娇滴滴道:“听说那城里房子都是水泥钢铁做的,能比那树都高呢……”
话还没说完,轻嗤声响起,“我说赵春梅,按照你男人的辈分,人柳家小子要叫你声奶奶呢,一把年纪见人就发春,你爹娘这名字倒没取错。”
开口的是村长的老婆周红,年约五十却瞧着岁数要大上些,肥硕的身材将素色衣衫撑得将要变形,一出口,全部目光看向她两。
周围不时传来嬉笑声。短短几句话让赵春梅变了脸色。
“拿了点东西,说的倒是轻巧,怕整个屋里的家具都清空了。”
“谁不知道当初柳家出事,这赵春梅家巴不得人全家都死了呢,恨不得直接住进柳家去。”
周围人指指点点,一言一语将赵家所作所为倒豆子般全盘托出,赵春梅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没变脸色,只翻了个白眼,目光沉沉盯着这些个议论的妇人身上扫过,扭着腰肢走了。
周围人见了唾骂声一片,“这烂货,看什么看,那衣服穿的怎么不直接光着,缺男人的骚狐狸。”
出完心中的那口恶气,这几个妇人见柳筠没搭腔表示感谢,瘪瘪嘴走了。
倒是周大娘,热心问了问柳筠的打算并邀请柳筠到家吃饭,柳筠点点头表示会去。
周大娘今天不仅完成任务还狠狠骂了那小贱人,心满意足走上回家的路。
柳筠在八岁时就清楚村中人的真面目,无非是当初没在自己离开后抢过赵春梅家占上半分便宜,到如今自己回来了,落井下石,新仇旧恨一起算罢了。
周围清净了下来,这片废墟如同张着嘴的巨大怪兽,快把人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召唤出来。
柳筠喉结滚动,咽下涌上鼻头的酸楚,对这还能被称为家的地方仔细瞧着,将它刻在心底,透过幽深的眼眸,看不出里面的情绪……
江家村挨着绿水江,好山好水,耕地也比相邻几个村肥沃,这样的水利工程不但让江家村村民有累累的收获,更是农闲时,村民能够在河里捕鱼,增加食物来源和经济收入。
江家村村长江卫国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看得出刚从河边捕鱼回来,一张黑黝黝的脸被刺骨寒风吹的发红。
手脚僵硬取出从网中捕获的鱼,直起身来,体型瘦小,背脊弯的厉害,连那打了几个补丁的烂袍子也遮盖不住,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甚至称得上软弱的男人。
“老伴儿,人来了没有?”见老伴眉眼带着得意的笑从远处走来,心中虽然早有答案,可忍不住问了一嘴。
“来了来了,答应要来了,你是不知道呀……”周红喋喋不休,一口气将赵春梅被一群人嘲笑的事讲了出来,边讲边忙活“今天心情美呀,拿点之前在供销社买的糕点来尝尝。”
听着周红的嘚瑟,江卫国眼眸暗了暗,声音微弱生怕打扰到老伴的兴致嘱咐着:“再拿点肉来吧,柳家那孩子,在城里啥都吃过,可不能亏着了。”
肉在当时来说来珍贵了,更何况现在供销社的肉供不应求,即使有肉也抢不过卖肉员工的关系网,一出肉一早准没了。
一听这话,周红灵活地转过身子,叉着腰,瞪着眼:“什么意思啊,老头子,上回咱儿子来都没肉吃,回去的时候还一直怨着咱们呢,现在一个外人来了,也是看着我今天心情好才拿出糕点来尝尝,要想吃肉,城里人哪吃不上,看得上咱这的?那肉不准动,说好了留着过年的。”
“知道你不愿意,我这不也只是说说罢了。我这不是去打了条鱼上来,鱼可得要上了,不然真是出不了手。”江卫国依旧是一副好声好气的样子。
周红见此,也确实明白没什么能招待的东西,要是传出去给村里人知道招待客人没点硬货那可确实没脸待了,只好嘟嘟囔囔几句,准备做饭去了。
江卫国看了妻子肥硕的身子,眼神闪过一丝寒意,可再细看,仍旧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那瞬间的变化仿佛只是人的错觉。
见远处的人影,立马换上一副任人摆布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