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魂 第8章 桑林

傍晚，古王正式下达送圣女入沧澜的旨意。

消息一经公布，举国欢庆。

三年前也曾有一位古国女子被沧澜副峰宗门看上收为外门弟子。

以内门弟子身份进入沧澜的，小秋算是古国第一个。

古国百姓避世已久，只以为进入沧澜就能当神仙了，家家户户提着鲜果在圣殿阶梯前跪拜，祈祷心中愿景。

瓜果酒水摆了一地，比土地庙还要丰富。

芸娘高兴得合不拢嘴，小秋亦是振奋，明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表现得太欢喜，恐会招来古王猜忌。

但也不好装得太过，若是真因此去不了沧澜，心肝都得悔青。

小秋拎起传音铃一角，眸中映出点点流光，这是接旨时宫人送来的。只要另一只在游桉那，古王就没道理私自缴了。

她躺倒在床上，闭目思量。

古王会同意她去沧澜，早在意料之中。

原因有二。

一则，两国婚约事关古国未来粮草，需要她前去稳住金大腿；二则，芸娘还留在古国做人质，不怕拿捏不了她。

独自逃离确实是下策，按兵不动更是下下策。以她现在的能力只能想出这么个提前脱身的办法，等她学成归来，必会救出芸娘，还她自由。

留芸娘一人在圣殿总归不放心，小秋在离开古国的清晨将传音铃悄悄放在芸娘枕边，附带一张手写的使用说明书。

女人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缓，眉目柔和，像一副宁静的美人图，如果忽略眼角的黑青刺字的话。

刺字因时间久远而有些脱色，展露些微裸色，边缘模糊地浸入肌肤纹理，细看如蛛网，带着点可怖。

小秋抚上去，只停留一瞬，头也不回地出了圣殿，登上马车。

云霁天清，天气难得放晴，湛蓝的天延续到望不见的雪山山顶，那里仍然站着黑压压一群人。

山巅立着高冠冕服的帝王，正遥遥注视着马车，目光犀利如有实质。小秋甜甜一笑，拉下布帘后，脸色迅速转冷。

这是小秋重生以来第一次下山，与上一世下山时，心境截然不同。

那时她并不知道合欢宗是邪宗，还真当自己是仙门弟子，怀着颗济世的心下山历练，结果被困在小村庄整整一月。

别说妖物，就是连个恶人也未见到。

再上山时，天地崩塌，宗门覆灭，就连她自己也被师傅杀身证道。

短短一生，戛然而止，何其悲哀。

小秋摇头哀笑，只伤感一阵便振奋起来，再惨也是上一世的事了，她不是郁于过去停滞不前的人。

路在前方，以后怎么走，全看她自己。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一路磕绊颠簸，小秋偶尔掀帘往外看时总能看见兰烽昂首坐在马上的身影，兰烽身为国师，此路护送她至沧澜山脚下。

雪狐毛领挡住男人的下半张脸，本该看不出什么喜怒，始终弯着的眼角暴露几分笑意。

小秋攀着布帘，打趣道：“兰叔今年的俸禄涨了不少吧？”

男人顺嘴接道：“是不少。”察觉被套了话，他尴尬地清咳一声，“也就那样吧。”

“兰叔不分点给我吗？要不是我兰叔兴许要被扣钱呢。”

兰烽连忙捂紧荷包：“圣女进山以后就是仙人了，用不上这些身外之物。快进去吧，风大当心见凉。”

铁公鸡。小秋暗骂一声，正准备缩回身子，男人递来一本书册：“咳，圣女若是无聊就看看吧......不看也行......”

对于古王的吩咐，兰烽当真难堪，他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实在无法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说出“指点”的话，只能借用书籍来暗示一番。

小姑娘一脸狐疑地接过，并未多问什么，等布帘放下过后，兰烽暗骂自己为老不尊，一抖缰绳驶到队伍的最前面。

马车内，小秋同样涨红了脸，捏着书页的手触电般弹开。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然在合欢宗时听过几节双修的课，但凡人圆房的事她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见过程。

真是......简单粗暴。

小秋闭眼又睁开，为自己突然脏了的眼睛感到悲伤。

她当然不会觉得兰烽在轻薄她，兰烽向来遵从古王的命令，如果是古王授意这本书的意思就变了味。

是让她勾引游桉？把生米煮成熟饭？

少年的声音蓦地回响在脑海。

“对不住，游桉不愿。”

难不成她就愿意？

小秋嫌恶地拎起书角，趁无人注意时，撩开车帘抛出去，马蹄匆匆踏过，书被掩埋在尘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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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天清气朗的原因，下山后视野宽阔，马车一路狂奔，赶在天黑之前，一行人到达沧澜山脚下。

远山覆盖夜幕的漆色，群山肃然，云层低压，暖金云线似游龙轻舞。沧澜山门由巨石堆砌而成，门前怪竹摇曳，万层石阶直入云霄。

石阶上有人孜孜不倦地潜行，小秋视线追随最前面的人，直到身影没入烟云才收回，不解道：“我也要像他们一样爬上山吗？”

竟然是这么原始的办法，小秋有些担忧，她不确定能不能在累死之前爬上去。

兰烽也不知沧澜还有这规矩，看了眼圣女的瘦胳膊细腿，太阳穴一抽一抽的。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应当有别的办法吧——”

话未说完，蓦地响起一道洪亮的女音：“他们是没有仙缘的凡人，只要能爬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天梯，便是被天意认可，能进入沧澜修炼。圣女是名正言顺的内门弟子，自然有别的路可以走。”

小秋和兰烽一道看过去，来人是个清丽的女子，着素锦黄衫，腰间一串东西跟随脚步发出清越的声响。

女子生就一双鹿眼，瞳孔又黑又亮，落到人身上的眼神便显得格外地重。

小秋骤然与她对视，心中生出难言的怪异，潜意识地多往她脸上看了几眼，然后才施施然行礼道：“多谢姑娘解惑。只是......姑娘是如何知道我来自古国呢？”

还知道她是圣女。

声音近了些，黄衫女子淡淡一笑：“因为我也是古国人。”

小秋一愣，震惊之余又觉得方才怪异的地方有了答案。

眼睛，不止是眼睛，女子的五官与她相似地如出一宗，只是脸型更加狭长，看起来比她略微成熟。

小秋想到什么，摇了摇旁边人的袖子，兰烽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桑家的小女儿桑林，与圣女一般大。三年前桑林被云林峰的峰主收为弟子，今年副峰的进阶试炼她得了第三，有幸获得内门弟子名额。桑林在沧澜副峰生活三年，进山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她。”

他转而看向另一边，语气带着告诫：“桑林，今后圣女的安危全系于你，切忌小心行事，莫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桑林摇了摇腰际的配饰，没吭声。

小秋暗暗收紧牙根。

下山时古王意味深长的眼神在脑海浮现，心中暗嘲，原来是留了这一手。

想到往后有个小尾巴一直跟着她监视她，小秋心里不痛快，说出的话便带着些咬牙切齿：“以后还请桑姑娘多多指教。”

桑林却是一笑：“圣女跟我来吧。”

接下来的路凡人无法进入，兰烽唠叨几句牵着马往回走，一步三回头，心中有些不舍，小秋则没心没肺地跟着桑林朝大门去，丝毫没注意到背后的目光。

石门下简单支了个棚子，一中年男子坐于条桌前，待得两人走近，他热情起身相迎，脸上灿烂地能笑出朵花：“鄙人周朝，在此恭候两位许久，预祝两位姑娘修行顺利，扶摇直上......”

还要再说些客套话，被桑林毫不客气打断：“行了周叔，都是熟人这些话便省了吧，快把飞云盘拿来，我们好上山。”

周朝睨她一眼，也不生气，从怀中摸出两只玉盘一样的事物递过去：“我这是说给阮姑娘听！你急什么！”

小秋礼貌地笑笑，并不参与两人的斗嘴，注意全放在手心的飞云盘上。

盘体通透，似玉若瓷，光滑细腻，倒映出她的脸庞。小秋前世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时好奇，伸出食指碰了碰。

刚触到冰冷的盘面，指腹传来细微痛感，像是被虫蚁咬了口，一滴浓血破出皮肤渗入盘中，血滴化为红色锦鲤流窜其中，平静的盘面竟似湖水般荡漾起来。

一行波光粼粼的小字跃于面上。

“古国，阮秋，自在身。”

另一边桑林的飞云盘也缓缓浮现小字。

“古国，桑林，引气三阶。”

周朝点点头：“这便算是认主了。”他暗暗看向飞云盘，有些惊讶堂堂圣女竟然只是个自在身。

所谓自在身就是连引气入体都未实现，与凡人只是有无仙缘的区别。

这一届新生里，圣女恐怕垫底了，蓝国公主实力强悍，圣女定然争不过她。周朝投去同情一眼，继续道：“飞云盘象征了沧澜内门弟子的身份，请慎重保管，其中功用过于复杂，待二位进入沧澜后谜底自可揭晓。”

话毕，右手一掐，条桌缓缓移动，露出遮挡住的地面。

地面一丝尘土也无，周遭圈起光环，中间深不可见，似乎是一条通道。

小秋跟着桑林跳了进去。

脚下一空，斗转星移之间，两人来到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天宫半悬，琉璃宝瓦，宛若仙境。

分明是在寒冷的北地，四下里却布满翠绿的植被，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全然一副春意盎然的山水写意图。

落地的一瞬间，小秋重心不稳，被桑林扶了一下才站好，从跳进通道开始她脑子就晕乎乎的，发鬓被汗水打湿，丹田满胀，像是有什么要撑开肚皮。

脑中一片混沌，小秋只觉通体经脉似有一股强劲的气流窜，更要命的是四周好像有东西在往她脑中冲撞，她艰难地捂住脑门，顿时满头大汗。

桑林见状也是懵了半响，她眉心紧蹙，这情形似曾相识，几乎脱口而出：“你不会是要升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