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魂 第6章 仙门规矩

待圣女的身影消失在雪地，兰烽才关上房门，吹了太久冷风面部有些紧绷，他用力拍了拍双颊，困倦一扫而空。

刚撩开被子，余光瞥到桌角的东西，犹豫片刻，又系上斗篷出门去。

天际阴沉得似要坍塌，指头大的雪花刮在脸上又冷又刺。

眼见着雪势愈大，恐山路阻塞，兰锋连忙吩咐下人套了马车，将早已备好的礼品与那只兔子一并带上，清点五六侍卫，一路朝着沧澜群山方向驶去。

好在沧澜也在极北之地，赶了一天路，马车在临近傍晚到达沧澜山脚下的驿站。

驿站不大，只四间平房，灰白泥墙斑驳，门檐下支起火炉噼咔作响，火炉旁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抄着笔记录什么，神情专注，面前人说一句，他便记一句。

兰烽对此见怪不怪，熟门熟路地排到队尾，好在今日雪大排队的人不多。

此处的驿站并非是供过路人暂住，而是沧澜特意为接收门内弟子亲属所送物信而建。驿站全天开放，统一记录后，每月月底才将物件派送到弟子院。

未免误了生辰，古国通常提前就将生辰礼送到驿站。

前一个人寄送完毕后，兰烽抱着草兔子走进门檐，桌前的男人将冻硬的笔尖伸到火炉旁，语含抱歉：“阁下稍等片刻，今儿实在太冷了些，这墨冰得快。”

“周兄，是我。”

周朝一抬眼对上来人的眼睛，奇道：“哟，今年怎得来这么早？你家圣女这回送的什么稀奇玩意？”

每年游桉生辰来送礼的人不知凡几，每一样都得由他过目，他虽是个俗人，但大鱼大肉吃多了，难免觉得清炒小菜新鲜。

“今年雪大，早办完早收差。”兰烽把草兔子轻轻放到桌上，生怕手上一重草绳就散开，他温和地笑了笑，“小姑娘的一点心意，不足挂齿。”

说着不动声色推过去几枚金锭塞到案簿下，有人的地方就离不开这些勾兑，仙山脚下也不例外。

驿站登记一职是个肥差，兰烽每次出手大方，两人关系还算热切。

周朝按下翘起的纸张边角，定睛一瞧，漆色兔眼经炉火一照，泛起金色光晕，他眯了眯眼，瞧出其中门道。

像传音铃这样的低阶神器沧澜数不胜数，他只当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想到礼物主人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做派，暗自为圣女捏了把汗。

在最新一届弟子中，游桉无疑是天姿最高，本领最强悍的，不仅被四长老收为内门弟子，还在进入沧澜的三年占据各炼试场榜首，锋芒毕露，风头一时无两。

沧澜不乏天赋高又好颜色的女弟子，乍一见如此惊艳之才难免春心萌动，抛媚眼的抛媚眼，送灵器的送灵器......

更有甚者直接邀请这位天之骄子结为道侣，姻缘树上挂着的红绸起码半数都是指向游桉。

整个大陆谁不知道盘国三十六皇子与古国圣女联姻一事，能进入沧澜的几乎都是各国贵族，何以女修们不顾贵族颜面大胆向身有婚约之人示爱？

缘由皆起于沧澜山训——凡入山门者，过往皆可抛。

什么王孙公子，到了沧澜一律以同门相称，入门之前的婚约就是凡俗往事，随风而逝罢了。

况且，游桉入门三年来对未婚妻可是只字未提，何尝不是一种忘却过往的暗示呢？

山中追求游桉的女修众多，其中最为热烈的非属蓝国公主许相宜，前几日有弟子撞见许相宜深夜从游桉房里出来，面带绯红，披头散发，引人遐想。

周朝甩了甩笔尖，好心提醒道：“兰兄，咱俩认识几年了，有些事我不瞒你。”

他放低声音道：“盘国那位，最近与蓝国公主走得很近。这几年倾心他的女修不少，但这次有些不同。蓝国公主你也知道，蓝国第一美人，一手打神鞭甩得出神入化......”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周兄多虑，十一殿下声名在外，最是正直恭良，不会行逾越之举。”兰烽理了理毡帽，不以为意道，“再者两国婚约已定，连庚帖都换过了，盘王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正直恭良？周朝嘲讽地牵了牵嘴角，心想，山外人对这位混世魔星误会良多啊。

若不是亲眼见他连砍四颗千年仙树，肆无忌惮到连长老的异兽都敢强抢，凭他芝兰玉树的相貌还真会被骗过去。

周朝语重心长道：“兰兄糊涂。仙家的事，怎么能按凡人的规矩来呢？你未进山门，许多规矩不甚清楚。沧澜讲究两情相悦，只要双方合意，在姻缘树下共系红绸便结为道侣，一生一世一双人。”

凡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名不顺言不正的规矩兰烽还是头一回听说：“周兄说的可是真的？”

“这能有假？昨儿山门才成一对。”

兰烽眉头拧成一个十字，事态好像比他想得严重，要是被蓝国公主捷足先登，他家圣女岂非要给人做小？

圣女身份尊贵，盘国太子也配得，怎么可能给人做侧室，简直是奇耻大辱。

当即摸出一根金条，询问周朝两人发展到什么地步，周朝假意推诿两次才笑眯眯收下，将那日的情形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说得绘声绘色，彷佛趴人床底下听的，兰烽听罢脸色奇差，阴沉得要滴下黑水，鼻腔冒粗气，差点失态一掌拍翻桌案。

他转头就要走，周朝望了眼天色，追出去道：“兰兄不留宿一夜再返程吗？”

往年古国的人都会休整一夜再出发，周朝猜到缘由，想着拿人钱财便要将人招待好，故而多问了一嘴。

兰烽已经走出几步，积雪脚印深陷，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拱手道：“多谢好意，府上有急事，就不叨扰了，周兄保重，来年再会。”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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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烽火急火燎赶回雪山，一路舟车劳顿，还未沐浴便换上官服面见古王，将游桉与许相宜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古王听闻着实吃了一惊。

眼看着婚期将至，古国可以获得另一半聘礼，谁知半路杀出个许相宜。

蓝国位列四国，不是边陲小国惹得起的。仙凡有别，沧澜也不是古国惹得起的。

眼看着古王浑黑的双眸染上阴翳，兰烽强行让自己沉住气，静默地立在一旁，额角已布满细汗。

陛下喜怒不辨，跟在古王身边这么多年他算是琢磨出一些边角，越是棘手的问题，古王越是沉默。

古王缓缓转动白玉指戒，目光终于凝在下首的臣子身上。

“依爱卿看，此事何解？”

回来的路上兰烽便细细琢磨了一番，此事的关键在于仙门和凡尘对于婚嫁的规矩不同，凡间讲究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仙门讲究心意相通。

按理三十六皇子如今身在沧澜，该按仙门的规矩行事，婚事自己做主，可谁能保证他一定能得道升天？

进沧澜的王孙公子多如牛毛，大多只是为了镀一层金罢了，过个几年还不是各回各国，继承各自的位置。

只要保证游桉在回国之前不与任何女子搅合在一起，下了山就得按照他们凡人的规矩办。

想到这，兰烽醍醐灌顶，上前一步：“臣有一计，不如送圣女进沧澜？圣女冰雪聪明，只要与三十六殿下朝夕相处，不怕培养不出感情，有未婚妻的身份还能震慑其他女子，一举两得。”

古王嗤笑一声，凭空捏起茶盏，一道内力过去泼了兰烽满身。

兰烽错愕，只听古王刺道：“你以为孤没想过送圣女进沧澜？沧澜乃修仙圣地，每次招新分下来的名额少得可怜，大半都被四国占据。剩下两个么......圣女连灵台都未开，怎么与其他十六国争？”

古王顿了顿，语气转为肃穆：“退一万步说圣女真的进了沧澜，那就是天高任鸟飞，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这些年古王有意无意软禁圣女，兰烽都看在眼里，作为古国最大的筹码，看紧一些准是没错，以圣女古灵精怪的性子，还真能干得出私逃的浑事。

“这件事尚不能下定论，再观察一段时日，打探清楚再议。”古王深深看了兰烽一眼，兰烽知道这是让他下去再想别的办法。

“是，陛下。”

他叹了口气退下去，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像是被抽空了气血。

等游桉和许相宜生米煮成熟饭，他年终的额外俸禄就泡汤了！

鹅毛雪羽接连飘进领口，兰烽僵着脖子迷失在雪地，脚下一松一软，心比山巅冰封还冷，嘴上将蓝国公主骂了一通犹不解气，想到自家不争气的圣女心尖冰点融化，倏地窜起火苗，烧得他掉头往圣殿跑。

芸娘辅一开门，就见来人骂骂咧咧冲进来，将圣殿的装饰布置、环境卫生通通指责一番，临走前还罚了她半年俸禄，大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

小秋呆滞了一会，莫名有种路过的狗被人踹了一脚的错觉。

不对，应该是她被路过的疯狗咬了。

她朝芸娘眨眨眼：“兰叔吃错药了吧？”

芸娘同样眨眨眼：“看起来病得不轻。”

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