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骨 第9章 移魂换体

虫卵烧焦的尸体哗啦啦落下墨婉娘昏倒在灵堂内，从此这世间只有墨婉娘，再无陈苓。

棉槿汐执笔点在墨如玉的眉心，玄墨遮盖上他眉心的裂纹，眼瞳内的异色逐渐黯淡下去。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时公子，你方才说墨公子已成妖门枢机，是什么意思？”

时墨琰半撩眼皮，“刚刚那墨老爷直奔他来的，这家伙是他养的容器，为了以后留给自己还魂用的，不是枢机，是什么？”

棉槿汐沉思片刻，那这墨如玉是该杀还是该留？

时墨琰阖上眼皮，一脚踩在木椅上，口中哼着小曲，“这可如何是好啊？”

青橘从棉槿汐手中抢过画笔，眼疾手快，“咻——”一声，将画笔插进墨如玉眉间的裂纹中，眼球一瞬全白。

青橘惨叫一声，让后退了两步，摔在棉槿汐怀中，“小姐，我…我不故意的，手滑了。”

棉槿汐打量着墨如玉的眉心，那支画笔竟凭空没入头骨之下，白眼球内的爬过一只细小的黑虫，棉槿汐如有实感，捂上刺痛的眼球。

时墨琰抬手将从纸窗上扯下的纸布盖在他头上，又不耐烦地叮嘱道，“别看了，再看小心把自己眼睛看瞎了。”

棉槿汐神情淡然，虚心向他请教，“那时公子觉得怎样才好？墨公子的生魂和死魄都回来了，还会成为别人的枢机？”

“棉画师不会不懂一个道理吧？但凡偷一次便成功的人，就会偷第二次。一次不成功又耗费了太多精力的话，也会因为不甘心去偷第二次。”他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划。

继续道，“墨老爷逃走了，但是他选中的枢机没死，这么好的肉身自己算计了二十年，棉小姐觉得他甘心就这么放弃吗？”

棉槿汐点点头，“那……只要墨老爷彻底放弃墨公子就可以了吧？让他心甘情愿身赴黄泉，转世投胎。”

“哈哈——”时墨琰抱着肚子痛笑，桌子上的茶壶、茶杯被他落下的拳头，震得彼此碰撞叮响，他笑了许久才抬手拭去眼尾的泪水。

问道，“棉画师觉得，黄鼠狼偷鸡是只偷一家的鸡吗？还是这世上就只有一只黄鼠狼？你觉得墨老爷放弃了这个枢机，就不会再有其他的妖灵想要，是吗？”

棉槿汐和青橘皆是沉默，时墨琰摩挲着杯沿，带着一丝挖苦，道，“棉画师可别想着做好事，反倒被自己的聪明绊了脚。”

“嗯，多谢时公子提醒。”棉槿汐欠身向他道谢。

时墨琰蹙着眉，面上有一丝不悦，转过头去，指尖在桌面上敲点着什么。

墨如玉交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抖，青橘拍了拍棉槿汐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小姐，那位墨公子不是妖，现在就算拔出画笔也没事吧？”

棉槿汐起身，拔下画笔，墨如玉身子一软，向前扑去，双手握上棉槿汐的双腿，双膝跪倒在她面前。

棉槿汐：“……”

青橘：“哦，嗯……”

时墨琰抬脚踩在墨如玉肩上，用力一踹，将他踹至门槛旁，斜觑倒地不起的墨如玉，“哟，墨公子身子骨真软，坐在椅子上还能自己滑下去。”

棉槿汐疾步上前，扶起墨如玉来，“时公子，你……你有些欺人太甚了。”

她稍有愠色，眉梢压紧，却不直视时墨琰，缓过神，叹了口气，“墨公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墨如玉哑然无声，只是摆摆手，又指着自己的喉咙，指尖点着茶水在桌面上写道——

点穴止语。

棉槿汐恍然大悟，他们之间还有谁会点穴？

只有他时墨琰一个。

棉槿汐道，“时公子，麻烦你把穴位点开，好让墨公子开口说话，除了喉咙处的，还有身上的其他也一并点开吧。”

“切——怪我呗？”时墨琰一顿阴阳怪气，转头指尖陡然冒出一缕青烟，落在墨如玉身上，他才能动弹。

嗓音像生了锈的齿轮，“棉小姐，我母亲她……”

棉槿汐抬手指向灵堂内被丫鬟围在一起的墨婉娘，时墨琰顺着她的指尖看去，眯起眼睛问道，“哪里？我娘在哪里？”

“你看不到你娘被那群丫鬟围着吗？”时墨琰一手握着茶壶往嘴里倒茶水，“方才棉画师也是好生求着，她们也不让开。”

“丫鬟？哪里有丫鬟？那灵堂上不是只有一口棺材吗？”墨如玉道。

其余三人六目相对片刻，青橘也伸着脖子朝外看去，“就是呀，小姐！我也看不到灵堂上的丫鬟和墨夫人，真的只有一口棺材。”

棉槿汐拧起眉，缓慢地闭了下眼。

她看到的是那些魂灵，不是真人，但两人都看不见墨夫人是为什么？

魂灵还可以挡住视线？

棉槿汐道，“随我来。”

墨如玉和青橘跟在她身后，地面上皆是方才虫卵的污血，宅院内弥漫着一股鲜血的腥臭味，萦绕在鼻腔内，久久不散。

在两人眼中则是棉槿汐对着空气讲话，“麻烦各位小姐给墨公子让一条路。”

墨如玉盯着她欠身的地方，竟凭空冒出一人，胸口处微微起伏着，呼吸微弱如疾风骤浪中的草芒。

墨如玉扑在那人身上，“娘！”

墨夫人的相貌融合了墨婉娘和陈苓二人的长相，他怀里躺着的这位，面容略有改变，粗略看去知道这是墨夫人，仔细看去却又不像。

墨如玉被眼泪迷了眼睛，自然分辨不出来，只抱着昏倒的亲娘狼嚎，青橘双手捂上耳朵，只在两人周围走着，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古怪的地方。

“小姐，这儿什么都没有，方才怎么看不见墨夫人的人影？”青橘道。

棉槿汐：“因为墨夫人身旁的丫鬟都是已经丢了生魂的逝者，她们只剩死魄残留在这世间了。”

青橘愕然，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是，是死魄，不是活人了？！”

棉槿汐眉眼一弯，“对，是死魄。你刚刚绕的那两圈把她们踩了个遍，她们现在正在你面前跟你讨要说法。”

青橘“啊——”了一声，双腿一软倒在那堆“空气”面前，眼尾急出了泪花，“青橘不是故意要踩各位姐姐的，青橘看不见你们……”

青橘慌慌张张地磕头赔罪，额头蹭到地面的污血上也浑然不觉。

棉槿汐看着青橘这般模样，心中有些不忍，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她们也并非真要为难你，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青橘这才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你可别吓我了，我这魂都快被吓出来了，一会儿便也随她们去了。”

时墨琰在一旁看着这闹剧，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哼，真是没出息，不过是几个死魄罢了，瞧把你吓得。”

青橘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站起身来反驳道：“你说得轻巧，你又看不见，要是你看见了，指不定比我还害怕呢！”

时墨琰脸色一沉，正欲发作，棉槿汐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墨老爷逃到哪里了。”

墨如玉抱着墨夫人，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哀求，“棉小姐，求你救救我娘，我娘她……她还有救吗？”

棉槿汐走上前，仔细查看了墨夫人的情况，眉头越皱越紧。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墨夫人的情况很棘手，她的生魂似乎被什么束缚着……我有些看不清她的人魂，死魄也难以归位。”

人都有三魂——天地人，这三魂便为生魂，而只此一魄，便为死魄。

人活到头了，生魂便跟着天地精气散了，死魄却可以预留几日，若是执念过深，或是迷失了自我，死魄便容易生出妖气来。

“不是被什么束缚了，你没看到方才陈家那位的死魄也钻进这身子里了吗？”时墨琰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后说道：“这墨府邪门得很，之前那墨老爷弄出那么多虫卵，说不定和这有关呢？”

青橘听了，打了个寒颤，“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时墨琰悄然走到青橘身后，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有妖来抓你咯！”

“啊啊啊啊——”

棉槿汐：“时公子莫要再开玩笑了，青橘胆子本来就不大。”

时墨琰没接话，坐在石阶上伸出手指，“现在有两个办法，要么去妖界，要么就等墨夫人自己醒。”

“时公子的意思是，墨老爷和妖界有联系？”棉槿汐一怔，脑海中自行开始翻倒方才的整件事。

墨婉娘和陈苓共用一个肉身，陈苓的白骨还在北厢房屋内。

墨如玉是墨老爷看上的移魂换体的枢机，却没有成功，墨老爷也并非第一时间便同墨如玉换魂，而是先将生魂收至那枚玉佩中。

她找到了自己不懂的地方，“时公子对墨老爷腰间的玉佩知道多少？”

时墨琰摆摆手，眸底蛰伏着阴郁、狠戾，面上却是嬉皮笑脸，“我、不、知。”

棉槿汐：“……”

她收在腰间的指尖暗自蜷了起来，抿紧薄唇，时墨琰是真心不想帮她，或是有意愿帮，却不想再掺合这些麻烦事，本就是她一意孤行，先后两次被他救下。

她自知自己给时墨琰添了多大的乱，紧缩的眉头舒展开，她欠身向时墨琰告别，“时公子不必再为那位小姐的画像待在我身边了，您离开便好。”

时墨琰站起身拍了拍袖口的灰，阴着脸道，“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