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辛难得地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顺着阿芙的目光往窗外看。jiuzuowen
院子里还是那几棵桂花树,叶子郁郁葱葱,没劲得很。
宋辛懒洋洋收回目光,继续在床上瘫成一团。
阿芙想去园子里摘枇杷吃,可是少爷说她必须和他寸步不离......
在吃的事情上,阿芙总是点子很多,她雪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瞬间就有了主意。
“少爷,听说园子里新搬来了许多漂亮的花,都是为了给少爷看的,少爷不去看看么?”
其实阿芙早就去看过热闹了,那几天动静大得很,她从人群里挤出一个小脑袋看到过,园子里开了蓝的花,红的草,还有许多模样奇特的植物,都是她没见过的哩!
不过稀奇归稀奇,阿芙更感兴趣的,还是果园里那些长势喜人的果树灌木丛。
她现在怂恿少爷出门,也只是因为花园和果园只隔了一道篱笆,她能顺路去摘些枇杷回来吃。
然而,宋辛最不喜欢的便是出门。
他走几步就容易累,虚汗直冒,咳嗽不止,这身子骨想想都丢人。
听到阿芙雀跃的声音,他也提不起丝毫劲儿来,浑身酸软地躺着,恹恹道:“不去。”
阿芙一下子泄了气,可怜巴巴戳了戳手指。
不过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
反正枇杷熟了,郑伯伯也会摘些最好最甜的给她送去,只是要等到晚上回去才能吃罢了。
阿芙默默捏了捏小拳头。
没关系!
值得开心的是,中午阿芙又吃了一顿好的。
宋辛依旧没胃口,只随意应付了一两口,就全赏给她和阿薇吃了。
阿芙埋头苦吃,偶尔抬起脑袋夹菜时瞥一眼吃得满嘴流油的阿薇,忽然明白为什么阿薇姐姐会生得这样壮实高大的。
天天吃这么多好吃的,想不胖都难呀!
但是阿芙暂且没有长胖的烦恼。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唯一要关注的,就是哪里有好吃的,她不能错过。
午后小憩,阿芙在宋辛的床前打瞌睡。
小脑袋点呀点,差点儿磕到床板子上。
阿芙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床上躺着的少爷不见了,阿薇也不见了。
阿芙知道,少爷是更衣去了。
她虽是他的贴身丫鬟,可是更衣这样的事,他从来不让她跟着去,每次都是唤阿薇,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撇下来。
阿芙扁扁嘴,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忽然有点儿被少爷冷落的感觉,甚至开始担心少爷以后会不会都把好吃的藏起来,只给阿薇一个人吃。
阿芙拍拍小脸,清醒过来,没了睡意。
她想起婆婆说的,要有眼力,多捡事做,不能让少爷觉得她是个没用的人。
阿芙踩在红木脚踏上,弯下腰开始继续早上没做完的铺床事业。
她铺床可厉害了,要让少爷看到!
顺便,还能看看少爷在枕头底下藏的什么好吃的呀!
阿芙晶亮透澈的杏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长长的睫毛一抖,便用小手将少爷的枕头掀开了。
一个平安结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有些眼熟。
阿芙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眼皮,确定自己没看错。
不是好吃的。
而是平安结。
“你在做什么?”宋辛冰冰凉凉的声音从阿芙身后传来。
他正有气无力地支在门边,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显然是更衣这件事费了他极大的力气,几乎摇摇欲坠。
阿芙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扶他,温温软软的小手贴着他的胳膊,嗓音甜甜糯糯道:“少爷,我在铺床呢。”
宋辛的目光垂下,落在她手里还拿着的那只平安结上。
他微微一愣,既然被她看到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阿芙也注意到宋辛的目光,跟着一起垂下来,落在她手心里。
她忽然抬起小手,晃了晃手里的平安结,“少爷,这是阿芙送你的平安结吗?”
宋辛:......明知故问。
阿芙觉得这平安结是她编的那个,可是又有些想不明白,歪着脑袋看宋辛。
“可是少爷,你当时不是说这个平安结太丑,所以扔掉了吗?”
怎么还出现在少爷的枕头底下呢?
宋辛:......
“少爷,原来你喜欢这个平安结的呀?!”
阿芙眸子一亮,猜到可能是少爷又把平安结捡回来了!
宋辛:......
“少爷,您——”阿芙说了三个字,被忍无可忍的宋辛打断。
“阿芙,你不是想去园子里看花么?我们现在就去。”
宋辛脸色依旧苍白,只是颊边多了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他重重咳了几声,让这团红晕更像是被咳出来的。
宋辛怀疑这小丫鬟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可是他又找不到证据。
真的气。
宋辛从阿芙手里把那平安结勒过来,状似毫不在意地往桌上一扔。
“扶我出去。”
“好的少爷。”阿芙眯了眯眸子,视线掠过桌上的平安结,乖巧又听话地扶住了宋辛。
宋辛平日里走几步就没了力气,要么是熊薇抱着他走,要么是熊薇背着他走。
可是今儿个,不知怎的,他竟然在阿芙的搀扶下,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开满花的园子里。
也幸好,这园子离他的西苑不太远,若是身子康健的人,走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可宋辛走了几乎小半个时辰。
或许也因为走得慢,所以到了院子里,他竟然没有虚脱到喘不上来气,只是手脚发软,却因为少爷的尊严而强撑着,故作无事地坐到凉亭里,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宋辛想,可能是他心中那一股被阿芙羞辱了而憋着的斗志在燃烧。
宋辛无心赏花,只是象征性地来走这么一遭,却发现眼巴巴提议要来赏花的阿芙竟然也无心赏花。
他发现,她的眼睛总是往隔壁的果园里瞄,明显这些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花儿在她心里都抵不上那边挂着的几颗枇杷。
他轻哼一声,顿时明白阿芙吵吵闹闹要来园子里是作何盘算。
果然做什么都离不开一个“吃”字。
他抿了抿唇角,正打算开口让熊薇带着阿芙过去亲自挑选一些枇杷过来吃。
毕竟这小丫鬟挑选果子的目光不错,上回那些樱桃就比他在京城吃过的任何樱桃还要甜硕。
谁想,宋辛还未开口,站在他身侧的阿芙就忽然踮起脚尖,笑盈盈朝果园那边招手,嗓音明亮又清脆,像是洒满了眼前和着春风的日光。
她喊的是——
“小郑哥哥!”
宋辛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怎么总觉得某些人阴魂不散似的?
哪哪都有他。
郑松是跟着他爹一起来果园里照顾枇杷树的。
枇杷熟了,有些熟透了的要摘下来,免得掉在土里全浪费了。
更何况,他亦有些私心,知道阿芙馋这些枇杷很久了,他想摘些最甜的给她送过去。
这会儿听见阿芙轻轻甜甜的喊人声,郑松立刻抬起头来,草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更显得清秀隽永了。
郑松有些意外,没想到阿芙在这个时辰会来园子里。
目光偏移半寸,果然看到了那位宋辛少爷,正冷着脸不太友好的盯着他。
郑松也没什么好脸色,他不是容庄的下人,往后是要考取功名的。
威武不能移,贫贱不能屈,他绝对不会做那卑躬屈膝讨好主家的事儿。
不过郑松他爹却是在容庄里讨生活的,看到宋辛一身白衣坐在那儿,忙走过去想打招呼。
挤笑挤得黝黑的皮肤上起了褶,可宋辛却没看到似的,起身拽着阿芙的手便道:“回去了。”
“可是......”阿芙回望了一眼。
她是在看枇杷,一个个沉甸甸挂着压弯了枝头,就只差没伸出小手对她说“来呀来吃我呀”。
伸手一够就能摘到枇杷的距离,少爷却叫她走,真是心肝儿跟油烹似的难受。
宋辛却以为阿芙是在看篱笆那边,站得如松柏的郑松。
他冷哼一声,素来无力的身子骨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拽得阿芙差点一个趔趄。
阿芙被宋辛拖着走了一大截,金鱼记忆的她渐渐忘了枇杷的事,忽然反应过来。
“少爷,您能走这么快了?!”
宋辛:......好像不太能。
方才还不知被怎样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的宋辛,被阿芙一问,也跟着反应过来,顿时就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没了力气,然后胸口便像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眼见着就要背过气去。
熊薇脸色一变,忙打横抱起宋辛,大步大步往宁院跑,还不忘回头叮嘱阿芙,“快去请大夫!”
阿芙紧张兮兮点点头,提起裙摆往西苑大夫住的地方跑过去。
宋辛体弱,极容易犯病,所以他从京城带了两位有名的大夫过来,都在西苑住着,时不时便要被请过去给他诊脉开药扎针。
阿芙曾掰着指头数过,少爷一天要喝的药,比她吃的饭都多。
......
一场鸡飞狗跳之后,宋辛缓了过来,安全无虞,宁院也重新安静下来。
但宋辛瘫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每次发病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宋辛瞧着上上下下为他忙碌的那些人们就觉得很丢脸。
而今日见到急匆匆来回奔跑的阿芙。
他觉得尤为丢脸。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但就是不想在她面前,像一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