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境的裂隙中走出的那一瞬间,所有虚幻而真实的景象飞星般远去,刀刃与火,司铎和石棺,秋日与村寨……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世界吹来的风。她静静靠在少年的怀中,红白相织的九瓣莲花缓缓闭合在他们身后,那个世界的余温随着金屑般的花粉弥散在风中。
叮铃铃——叮铃铃——
萦绕于耳的是落珠碎玉般的铃音,清澈地揉进淙淙流水和簌簌雪风的低吟。
旖旎的睡眼被冰凉的触意一次次轻柔吻过,灵归在温润的月光里缓缓睁开眼。
明月高悬两山之间,清冷月色如瀑倾泻。
少年坐在河心隆起的巨石上,怀中脸色苍白的少女静躺于他的臂弯。
他们的周围,无数朵冥河莲无声盛放,溶溶月色流淌在雪色的花芯,赤红的花瓣化开幽蓝的冥河水,在摇曳的倒影里烧作一片火林。
“下雪了?”
灵归伸出轻颤着的手,接住了一片六瓣凤尾蕨叶似的雪晶,这片雪晶极大,灵归能看清雪晶上蔓延生长的纹路和每处细小的枝丫。
“别碰!”
嬴钺神色一变,猛然抬手打落了灵归捧着雪花的手。随后他挥手召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风雪都隔绝于屏障外。
“怎么了?”灵归疑惑道。
嬴钺望向前方,一片漠漠雰雰,琼英飞絮,如席大雪弥满山谷间。
他皱了皱眉道:“这里是回雪渊,龙息山的入口,雪妖盘踞的地方。”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困住你的那朵花开在这里。”
嬴钺张开手,一朵闪烁微光的冥河莲出现在他手心,花瓣紧紧闭合着。
这个亡灵梦境已经关闭了,灵归还没来得及经历这段完整的记忆,就险些丧命于其中。
灵归晕倒后,嬴钺找不到将她意识卷走的那朵冥河莲,龙毒水脉一到夜晚就会开满这种红白相间的莲花。
所幸,灵归先前在二人手上留下的红绳并非普通丝绳,而是由一种名为红丝缠的丝状灵虫拧结而成。这红绳通常分雌雄一对,需同佩于二人身上。若其中一方遭遇危险或二人距离过远,红绳便会显形。
沿着红线指引的方向,嬴钺一路追踪至这片飘雪的峡谷,在灵归即将被抹杀于梦境中的前一刻,他耗尽全部的妖力撕裂了梦境的外壳,将灵归救了出来。
“是……冥河莲。”
灵归从嬴钺的怀中坐起来,红莲的光华在眸中流转,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瑟缩的花瓣,但想到这妖冶之花中是吞噬亡灵而生,指尖顿在了花瓣上一厘。
“这朵花,我不喜欢。”
嬴钺紧蹙的眉心微黯,寒露打湿的几缕黑发粘在脸上,漆黑眼眸底涌动着烦躁与不安。
他在看到这朵莲花的第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那刺目的血红和疏离的纯白,苔藓般从他眸中顺着血脉筋骨,一寸寸生长进他的心里,灼出一块淌血的伤疤。
后来他强行破开了梦境的外壁,看到了梦境内的景象。百千盏灯火同燃的古寨,黑袍巫师抬着黑石棺,倒在污泥里的粉裙女孩……他的心脏一瞬间抽搐着绞痛。
他心里掀起了一阵狂风骤雨,他看不清风暴中心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只想将这片海永远锁在匣子里,丢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毁了它就好了吧。”
嬴钺迷茫的眼中生长出莫名的恨意,捏着莲花苞的手加重了力道,尖锐的黑色指甲不受控制地从他指尖生长出来。
脆弱的莲花苞被嬴钺妖化的指甲刺破,晶莹浅金色的汁液从他细白的指缝间流下。
伴随着莲花外层的破碎,嬴钺的心口突然一阵钝痛,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不行!不能毁了这朵莲花!”
灵归两只手抓住了嬴钺乏仍然在不断发力的手腕,在那朵莲花已经破碎得只剩下一个骨朵前制止住了他。
“你做什么?”
他眼中波涛未平,呼吸急促而紊乱,胡乱地抬手擦去自己的嘴角的血迹,眉梢微挑,略带疑惑地望向抓着他手腕的少女。
“你吐血了?”
嬴钺眸光一动,转而嘴角衔起一抹只有自己才能察觉的笑意,油烟墨晕的眼眸里泛起朦胧而透彻的光波。
她这是在关心他吗?他如是想。
“一点血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恍若无事地垂头,在鲜血涂抹均匀的半边脸颊上又狠狠地擦了几下。
“我只是怕你死掉,就没人能帮我找雪藏草了。”
灵归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少年骤然失落的神情,一边补充道,一边从身后的竹篓里翻出一张符纸贴在嬴钺脑门上。
写着金色符文的符纸嗡鸣着,化作温润金光笼罩在他身上。
“这是聚灵的符纸,想破冥河莲的幻境没那么容易,你应该消耗了不少妖力吧。”
“区区幻境……”
少年抱胸不屑道,却掩饰不了他泛白的唇色。
“随你怎么逞强,但这朵花……我要留着。”
灵归趁他分神、手劲松懈,眼疾手快地从他手中夺下了那朵被毁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花。
灵归猜的没错,这朵冥河莲里困住了嬴钺的一段记忆,甚至可能困住了他的一部分灵魂。花毁了,他的记忆就永远回不来了。
那应该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故事,所以尽管如今的嬴钺已经忘却了那一切,潜意识里却依然在排斥、甚至想要摧毁这段记忆。
而且,这朵冥河莲中,不止困住了一个灵魂,她想,如果等她掌握了冥河莲蛊神的力量,或许就能将那些亡灵救出来,让他们能够开启新的生命轮回。
嬴钺冷哼一声没好气道:
“一朵险些害死你的破花,你还留着做什么?……罢了,别拿在我眼前晃就行。”
灵归将花骨朵小心翼翼地包裹进绢帕中,揣进怀里。
“天亮了,我们就出发。我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灵归将竹篓放在一旁,在巨石上找到一处凹陷的石窝,调整了个舒服的姿态躺了下去。
妖力凝作的屏障隔绝了风雪和寒气,灵归将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槿紫色的白绒雪褂子,硬是在冰凉的石头面上窝出一团热意来,哼哧哼哧地熟熟地睡了过去。
灵归丢的那一魄,俗语里叫尸狗,因而灵归比常人略嗜睡,睡起觉来也很死。
“……这么快就能睡着吗?”
嬴钺是天性警觉的妖,从前在棺材里呆着的时候,一只野猫儿踩在石梁上的细小声音都能将他吵醒。就像动物总是要缩回洞穴中睡觉一样,枕在这样一块石头上席地盖天,他是绝对不可能睡着的。
好在他在被封在棺材里这么久,久到不知道数了多少遍墙壁的青砖,久到他无聊时拔下来的鳞片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可能已经不再需要睡觉这种行为了,至少现在是这样,少年如是认为。
月轮西落,霜风依然。
极天欲曙,残星照雪。
灵归睁眼时,闯进山谷里的淡金色的曦光已经照亮了她半边脸颊,她懒散散地伸了个腰,恋恋不舍地与身下石头上暖意割舍开。
雪已经停了,绵延不尽的河谷中,连一层雾凇般银白的浅霜都没有留下。就好像昨晚那场旖旎的大雪只是她从幻境里接续出的梦。
可她分明还能记得那片雪花的形状。
灵归左看看右瞧瞧,却没见着少年的影子,可少年留下的那挡风雪的屏障还笼罩在巨石上,在阳光下琉璃似折射出五彩的光晕。
哗啦啦一阵水花炸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灵归惊觉回头,只见一抹鲜丽的红色在水面轻快地穿梭,荡漾开明媚的水波,一个花灼红点的娇俏女娃从那水波中兀地窜出来。
“嘿!你就是小钺哥哥捡来的巫女吗?”
女孩天真无邪地歪了歪脑袋,葡萄般大而圆的水亮眼睛好奇地大量着灵归。童音清灵澄澈,并非那种奶声奶气的那一挂。
女孩眉尾带着一点朱砂似的红色,睫羽尾端也是微微泛红的,梳着个俏皮的双环髻,金灿灿的几缕浮光锦般的发带乖巧地垂在耳边。
最惹人眼球的,当属女孩身下,那条不属于人类的漂亮尾巴。
长长的尾巴上布满了边缘闪烁着金光的红色鳞片,两片薄如蝉翼的浅金鱼鳍。
再往下,暮时天边灿若织锦的晚霞落进了水中,那是硕大的尾鳍,一片彩云似地飘摇在水中倒影里。
“鲛人?”
灵归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童,眼中的震色难以掩饰。她太漂亮了,在这幽暗的深谷中恍若虹彩,一瞬间仿佛夺取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
听闻南海有鲛人,容貌极美,声如天籁,能诱渔民自沉大海。眼前的女童虽未成年,却已然美好得惊心动魄。
“花花才不是鲛人!”
女孩气鼓鼓地哼了一下,鲛人那种吃人的凶兽怎么能和她这个活泼可爱的花花大王相提并论呢?
“花花是鲤鱼大王!就是那种,能给人带来好运气、让人天天开心的鲤鱼大王!”
“……你好啊,鲤鱼…大王。”
灵归嘴角抽搐了几下,心中暗叹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对了对了!”
鲤花花绽开骄阳般的笑容,一个后仰跃回水中上上下下地打了几个扑腾,随后又跃出水面,双手支棱在石头上笑眯眯的看着灵归:
“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不是阿钺哥哥捡回来的巫女啊!”
到底是谁捡谁啊!嬴钺这个王八蛋,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歪曲事实呢?
灵归纠正道:
“我的确是巫女,但可不是嬴钺捡到的我,是我捡到的他。要不是看他被封印在棺材里那么可怜,我才不会带他出来呢!”
“嗯?阿钺哥哥竟然骗花花,哼!”
鲤花花回想了一下昨晚的场景:
【 鲤花花:哇,阿钺哥哥你被刑满释放啦!
嬴钺:闭嘴!
鲤花花:阿钺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啊?
嬴钺:一个蠢巫女。
鲤花花:哇,是厉害的巫女诶!你从哪里搞来的漂亮巫女呀!
嬴钺:顺路捡来的!
鲤花花:求地址,我也要去捡一个!】
“看我可怜才带我出来吗?也不知道昨晚是谁差点死在朵破花里,还要我去救。”
灵归被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河岸,神出鬼没的嬴钺也不知什么时候漫不经心地半倚在石壁前,戏谑的眼神斜睨着她。
“骗小孩子的人,可是要吃一整棵苦参的~”
鲤花花:喜欢可爱的花花的话请点点收藏哦!
本鲤鱼大王会保佑每个鲤门人财源滚滚,万事如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哦!ヾ(≧∪≦*)ノ〃
灵归:欸?地上这是什么呀!
原来是野生的收藏呀!
诶诶诶?怎么又取消了……
踢两脚嬴钺 然后默默生窝囊气 破碎ing( 。? ??)?
嬴钺:什么?收藏?
区区收藏,我其实一点都不想要!(?︵?) 凸
(转过头来默默施法:“收藏全都归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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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雪渊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