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凉循例要了沿街的客房,推开窗子吹着习习细风,街上熙攘却半分未曾入耳,只觉得烦躁。
忽然有人叩了叩门,叫了声“阿笙”。
她心上一丝雀跃,却仍旧靠着窗子,懒懒回了句:“进来吧。”瞧见周蘅端了托盘进来,却又是道,“你怎么来了?”
言毕,又在心底道,易小凉啊易小凉,你何时如此装模作样了。
周蘅将饭菜搁在桌上,道:“我听孟公子说你没吃什么东西,想着这里的翡翠鱼做得很好,端来给你尝一尝。”
易小凉强迫自己往外头瞧:“我不饿。”
“阿笙。”周蘅见她连头也不回,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你还在生孟公子的气?”
我分明是在生你的气你瞧不出来吗?连我生你的气都瞧不出来,易小凉闷声道:“我为何要生他的气?”
等了半天,未听到周蘅回答,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瞧,却见周蘅手上拿着一本书正垂着头瞧,易小凉心道,来送吃的还带话本子来打发时间,这也忒不够诚意了吧?
等一下,这书怎瞧着眼熟?易小凉手中折扇咕咚一声栽到地上,那不是她为了装面子买回来随手扔在桌上的三十六式么!
“阿笙当真是……”周蘅一双羽睫抖了抖,镇定自若地将书反扣在桌上,“涉猎广泛。”
易小凉佯咳了一声,弯腰捡起折扇,这么个反应实在是没意思,她本以为能瞧见他羞赧得满脸绯红,说起来,好像许久没有瞧见从前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小模样了,那时候随便逗他一逗都让她有一把子溢出来的街头恶少的成就感,如今真是,忒不可爱了,忒不可爱了。
易小凉阖上窗页,气呼呼走到桌前,拾了筷子预备吃一口,这才想起来一直忘了点蜡烛,于是她寻到房中的火折子要点蜡烛,却听周蘅道:“阿笙,别点蜡烛。”
“为什么?”易小凉端着蜡烛回头,“不点蜡烛我如何吃饭,我偏要点。”
周蘅妥协道:“那你点吧。”
烛火摇曳的时候,易小凉终于明白为什么周蘅不叫他点蜡烛了,她笑得伏在桌子上直抽抽。
此时周蘅一双耳垂已然红得跟涂了胭脂一样了,左顾右盼遮掩着,就是不去瞧她,原来他方才那一副镇定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哎呦,还真是要面子。
易小凉瞧了一眼他束手束脚的模样,笑够了,托了腮道:“你该不是从没看过这东西吧?”
“有什么好看的。”周蘅无奈扑簌簌扇了扇眼睫,“你慢些吃着,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汤水。”
易小凉乐不可支地瞧着他走出去,夹了块鱼肉嚼了嚼,回想着方才周蘅的小模样,活脱脱一个话本子里被美貌妖精纠缠的小书生,面上咬紧了牙关淡然儒雅,却仍是忍不住红了脸。她心道,周蘅这种人就该配一个不要脸的才有意思嘛,配芸儿那样的干什么,孟旧柏什么眼神,瞎!
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孟旧柏正巧推门进来。
易小凉抬眼一看,只见他右胳膊缠得结结实实地吊在了脖子上,她哈一声笑道:“这是叫你相好打断了胳膊?”
“还不都赖你师叔!”孟旧柏愤愤道,“我好好吃个饭,他非说我旧伤未愈,追着要给我治伤,他治之前我的小胳膊活蹦乱跳,他一治直接抬不起来了,我看你这师叔就是个半吊子货!”
易小凉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你找我有事儿?”
孟旧柏道:“不是我找你,是有人……”
“易姑娘。”一个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一双柔荑摘下兜帽。
易小凉瞧见是芸儿,遂端了架子出来,慢条斯理道:“芸儿姑娘夜里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芸儿走进来,水汪汪一双眼眸:“我同周公子说好了前来,他此时在哪里?”
易小凉忽然有种想掀桌子的冲动,她顺了三口气才勉强忍下去,生硬道:“那你可得等一等了,我替你去叫一叫他。”
人都约到客栈来了!行啊你周蘅!她怒气冲冲地往后厨走,在楼梯上遇见了端着托盘回来的周蘅,周蘅笑了笑,露出一排牙齿:“等不及了么?”
易小凉站得高,能看见周蘅抬起头时脖颈上的喉结,可能是他有些瘦削,显得十分分明,他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眼底都散发着温暖,眼尾柔和不张扬,两颗细微泪痣恰到好处晕了几分潋滟。
像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细碎的亮,晃晃荡荡。
瞧见他这副模样,易小凉更生气了,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那可不是等不及了!”
周蘅一脸笑意凝住,阿笙这是怎么了,没吃饱火气这般大么。
芸儿看见跟在易小凉身后进来的周蘅,起身行礼:“周公子。”
周蘅点了点头,将托盘上的白瓷碗搁到易小凉面前:“你尝一尝这木犀汤,他们做得简单了些,但闻着还可以。”
易小凉拾了勺子搅了搅,花香气随着热气扑鼻而来,一边喝一边心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
“为何我没有汤喝?”孟旧柏一脸不满。
周蘅见易小凉喝了汤,这才对芸儿道:“今日在宋家门前,姑娘说有要事告知,不知是何事?”
芸儿看了易小凉与孟旧柏一眼:“周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易小凉手中勺子吧嗒落回碗里,刚要开口,周蘅先道:“阿笙不是外人。”
“不是你什么意思?那我就是外人了?”孟旧柏颇有耍赖的架势,“那我还非得听了。”
芸儿没法子,只好笑道:“那便请诸位一同听一听罢。”她咬了咬盈盈的下唇,似是下定决心般,“其实,宋老爷出事那一日曾见过一个人。”
周蘅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芸儿便接着道:“那日有个姑娘递了一封帖子上门,宋老爷瞧见了那帖子后便急忙将人叫进来见了一面,那日我在院中擦琴,远远地瞧了一眼,是个生脸孔,等那姑娘走后不久,宋云峰便出事了。”
帖子?易小凉与孟旧柏心中各有计较,却异口同声道:“帖子上写了什么?”听闻同样的疑问,俩人不免互相看了一眼。
芸儿想了想:“那帖子上好似只写了八个字,什么‘汗青万卷,寒铁三尺’,对,是这么一句。”
又是这句话!易小凉眸子一睁,继而垂下深思,孟旧柏换了个姿势坐着,摇晃的二郎腿不动声色放了下来,这已经是他知晓的第四封写着同样内容的拜门帖了。
周蘅眼中有审度之意:“是宋公子让姑娘来告知此事的?”
“不,不是,阿棠不知道,是我,我想帮阿棠。”芸儿红了脸道,“阿棠近些年开始接手宋家的生意,我瞧着他日日殚精竭虑的,想替他分担一下,好叫他能稍微喘一口气。”
一番陈词加上比樱唇还会说话的眸子,十万分的恳切。
周蘅思量了一瞬:“你将此事告知于我,是想怎么帮宋公子?”
易小凉余光落在周蘅身上,他同旁人说话的时候倒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斯文冷淡模样,怎的跟她面前就动不动小脸一红双眼一垂的,果然是她太不要脸了吗?
“公子不是说,只要知道是伤于什么功夫便能施救了吗?”芸儿紧紧盯着周蘅,“我知道送帖子那人在哪里。”
三人齐齐看了她一眼。
芸儿走后,房中三个人各自揣了心思,出奇默契地沉默了些许片刻。
孟旧柏留意了一下易小凉的反应,心中琢磨该不该告诉她自己也知道这八字拜门帖的事,可如今看来,接到这拜门帖的,除了宋云峰成了半个活人,剩下的都遭了不测,易溪亭怕是多半也……左思右想,还是道算了,等明日见一见那个送帖子的人再说也不迟。
想到此处,他只开口道:“芸儿都能知道此事,宋万棠断然不会不知道,可今日他却说宋云峰只见过寻常生意人,你们说,宋万棠为何要瞒住此事?”
三人心知肚明地互相对了眼神,宋万棠怕是根本就不是真心要救宋云峰。
孟旧柏又道:“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葛家庄村民中的毒,孙钰照说是宋万棠给的,所以今日我才会问宋万棠有没有去过葛家庄。”
易小凉听罢连连摇头:“这个宋万棠,我还真是小瞧了他。”
“阿笙。”周蘅忽然道,“你是不是同宋万棠有什么过节?”
“说起来,其实也不算上是我同他的过节。”易小凉想了想,“我头一次遇见宋千帆的时候,他正被人追杀,我顺手救了他,问他惹了什么仇家,他说是他大哥想要他的命。”
孟旧柏惊奇:“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宋万棠是宋云峰正经成亲前跟别人生的,长到十来岁才进了宋家。”易小凉瞥见孟旧柏那双写满了“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的八卦眼神,补了一句,“关于他的事,我都是从宋千帆那里听说的。”
周蘅想起来在饮月山庄时听见的流言来,说易小凉原本瞧上了宋千帆,为了他一掷千金什么的,周蘅拇指指尖磨砂着骨节,心中想问一问,却犹犹豫豫。
反倒是孟旧柏迫不及待,满脸攒了幸灾乐祸:“你还真纠缠过宋千帆啊?听说你还为了他,跟人家夺将晓剑险些丢了命?”
“将晓的确是他从我这里拿走的没错……”易小凉“但”字还没说出口,被孟旧柏截去了话头。
“你可以啊,易小凉,江湖三大名剑之一的将晓,多少人为了它打破了头,你拱手相送就为了博美人一笑,这易小纨绔的名头还真不白担。”孟旧柏本想给她鼓个掌,忽然发现自己还吊着一只胳膊,遂改成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不考虑考虑纠缠我算了,我这人十分容易满足,只要银子到位,叫我干什么都成。”
周蘅嘴唇紧紧抿着,手中茶盏喀嚓一声,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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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