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大侠,这我真的不知道了。”徐厚声泪俱下,“我只是个跑腿的,只负责把混了药的东西卖给这帮子村民,至于这是什么药,要做什么,帮主怎会告诉我这种小弟子。”
他说得倒不见得是假话,易小凉换了个问题:“那除了孙钰照,可还有旁人?”
徐厚哆嗦着发了白的嘴唇:“自然还……还有旁的人,还有两三个不大露面的高手,但具体是什么人就不是我这种小弟子能知道的了。”
高手?易小凉拈了支筷子扬手擦着他的脸掷了过去:“到底两个还是三个?”
徐厚一动不敢动:“有两个一直在,还有一个只来过一回,再没来过,但是手底下有人在这里。”
易小凉又问:“你们的老巢在哪儿,一共有多少人?”
“就在水塘后面的山里,这儿太偏僻,待不了太多人,大约,大约就三十几个人。”说罢,他扫视了一下眼前四个人,径直将目光落到周蘅身上,这人拈盏喝茶,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子冷冽威势,“大侠,要是我过了一个时辰还没回去的话,帮主还会派人来的,倒不如,倒不如放我回去也好叫他们安心,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们。”
易、孟、贺三人见他去问周蘅,都回头去看,却见周蘅小心搁下茶盏,一脸无辜指着易小凉,道:“这你得问她,这里她说了算。”
易小凉道:“放回去吧,留在这儿也是碍眼。”
听了许久的贺槿儿终于开口:“饶是三十多个弟子不成问题,可我们并不知道那两个高手究竟是谁。而且,我此来葛家庄是为了寻一个人,山庄的弟子查探到那个人曾在附近出现过,那个人的功夫极高,万一他也在其中,便真的不好对付了。”
众人几番纠结时候,周蘅终于喝完了茶水,双手拢在袖中走到徐厚面前。
徐厚不由自主地往后蹬了蹬腿,望着他,这人分明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却不知如何总叫人觉得似有若无的一股压迫气势。
周蘅先是不解道:“你怕什么?”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符,勾了徐厚的衣襟塞到他怀中,又道,“放你回去可以,你将这东西给孙钰照,至于别的事情,我也不为难你,一切照实说便是了。”
烛火不大亮堂,余下三人都没瞧清楚周蘅给他塞了个什么东西,孟旧柏与贺槿儿相视一眼,如此一来便彻底露了行迹,幕后之人定然今夜便要带人杀过来,只怕要有一场恶战了。
孟旧柏捏捏拳头,道:“那便如此吧。孙子,你回去就说老子在这里等着他们。”
贺槿儿未置一词,拔剑出鞘,利落地斩断了徐厚身上的绳子。
徐厚自行固定着断了的胳膊,踉跄着往外跑,夺门而出:“多谢各位大侠饶命!”
易小凉重新审视着周蘅,总觉得他哪里有了些不同,方才只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不大像先头那个温柔内敛的小大夫了,她拽了拽周蘅袖子,问:“你方才塞了什么东西给他?”
周蘅并不愿她知道玉符的事情,只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一瓶药。”
易小凉接过来一瞧,立时睁圆了眼去看周蘅:“你怎么会有这个?”
周蘅看着她的眼睛,心中思绪万千,不知从何说起那么多年的眺望与遮掩,她的目光投过来,像是在薄雾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只说:“是祖父的方子。”
解毒大保丹,是步青谷的独门解药,药方出自‘无常三难’吴相念之手,这破名,是易小凉的阿奶取的。她缓了一口气:“周蘅,你与我说过,你祖父姓吴是不是……”
周蘅点点头。
易小凉知道,不必再问下去了,枕江那个小医馆里,问她真名字,说她好好个姑娘起的什么狗名儿,叫她惜命的,是她失踪了十几年的太师伯。
“对了,这干脯中的究竟是什么毒?”孟旧柏看着干脯吞了吞口水,“查来查去,果然还是中毒,一点儿悬念都没有。”
“你那日不还说是为了重振雄风才去泡水泡子的么?”易小凉怼了他一句,又问周蘅,“看得出来是什么毒吗?”
“离魂。”周蘅知道只说个名字没什么用,便解释道,“此毒发作时形如魂魄离体,神智暂失,但嗅觉会异于常人,一旦有人用特殊气味引导,他们便会受其引导木然追之而去,状如梦游,不过此毒并不致死。”
*
徐厚连跑带摔地逃了回去,将那玉符呈给孙钰照:“帮主,你可一定要为弟子讨个公道!那几个黄口小儿听闻我是神龙帮的弟子,当即呸了几声,说,说……”
“说什么?”孙钰照反复瞧着那玉符,两面都雕了一团朵云纹,旁的也没什么稀奇的,“说!”
“他们说神龙帮算什么,说帮主您没胆子,不敢去寻他们……”
“放屁!”孙钰照甩手将玉符扔了出去,“小儿猖狂,今日就让他们知道知道江湖险恶!叫上所有弟子跟我走!”
“你要去哪儿?”随之而来的是个穿了黑斗篷的男子,五官都隐匿在暗处瞧不清面目,身形似蝙蝠一般,他捡起那块玉符端详了片刻,“不想死就老实待着。”
“我们已经暴露了,若此时不将他们活捉了,岂不坏了大事!”孙钰照道,“这玉符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几个小辈,都不劳你出手,我便将他们捉回来,他们不比那些村民有用多了?”
“愚蠢!”黑斗篷抛下两个字,径直问徐厚道,“他们来了几个人?”
徐厚跪着转向黑斗篷:“四个。”
“果然。”黑斗篷捏着玉符,又道,“可是两男两女?”
徐厚抬起头,又连忙低下:“是,是,前辈怎么知道?”
“怎么了,难道何兄你认得他们?”孙钰照听得云里雾里。
这是徐厚第一次听见帮主叫出此人来,心里不免盘算江湖上哪个高手是这个姓氏的,还未等思忖出个所以然来,又听黑斗篷忽然道:“抬起头来。”
徐厚依言抬起头来,瞧见黑斗篷一只手缓缓褪下遮在头顶的兜帽露出那张并不陌生的脸来,徐厚缓缓张大了嘴,他不是……只是还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来,紧接着脖颈中的血便喷涌而出。
孙钰照自知失言,也只能眼瞧着弟子死在面前不敢言语,此人如今的功力与早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恨自己没有这样好的机遇,若是他有朝一日练成神功,当日之仇早晚要讨回来!
黑斗篷擦了擦手上的血,冷声道:“月常缺,云有离,花易落,人未归,这玉符上刻了云纹,你还看不出来来的是谁?你去?是嫌死得不够痛快吗?”
“周有离?两男两女,难道是……”孙钰照惊道,“是归云教四执教使?他们的手伸得这般长了?”
“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有野心?归云教的沈昔人这小子,年纪轻轻便成了一教之主,他的野心,哼!”黑斗篷不再言语,过了片刻,又吼了一声,“陈不知呢,他去哪了,这是他招惹来的凶煞,叫他自己去解决!”
“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都死过一回了还这么胆小?”回来的陈不知恰好将黑斗篷的的话听了个清楚,“什么归云教的执教使,他们根本不是一伙的,那天夜里我看得清楚,头里来的是易小凉没错,不过那个雪青袍子跟我过了几招,倒是个对手。”陈不知不知想到了什么,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又道,“怕什么,我与易小凉的账今夜便算个一清二楚,我等这一天可等了快一年了!”
*
易小凉将行囊里睡大觉的惜素取了出来,搁在桌上,对周蘅道:“我将惜素留给你,一会子若是打起来,你用它防身。”
周蘅知道她惦记自己功夫不济,温声道:“我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便是了,实在躲不过我还随身带了药粉,这剑还是你自己带着吧,你这扇子看着花哨,真与高手过起招来还是要吃亏的。”
倚门而立的贺槿儿瞧着易小凉手中的扇子,道:“易姑娘,这扇子我可以看一眼吗?”
易小凉看了看扇子,递出去:“随意。”
贺槿儿接过扇子,伸手缓慢磨砂着大骨上镶嵌的螺钿,许久才缓慢打开看着扇面上的洒金。
易小凉见她神色细微波澜,问:“怎么,这扇子哪里不妥吗?”
“没什么,只是瞧着好看。”贺槿儿合上扇子递回给她,便转身去了院子,与孟旧柏待在一处去了。
又半盏茶,终于等来了不速之客。
夜色下遥远送过来一句:“易小凉,鹤归楼旁,小桑河畔,你我旧账该清一清了吧。”
鹤归楼旁,小桑河畔,字字剜在易小凉心上,她起身往外走,却被周蘅拦了一下,她回头,惯常嬉笑的脸上少见的正容亢色:“周蘅,若我此生还想做些什么不假于人的事,就是手刃此人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周蘅,“若我今日有什么三长两短,还拜托你带着这个盒子去涑河山庄后山等一个去祭拜的姑娘,告诉她这个簪子叫‘挽春久’。”
“不,东西你自己给,话你自己说。”周蘅松开手,转身拿了惜素塞给她,看着她出门的背影想,她终于还是记起来了。
院中的贺槿儿与孟旧柏闻声先奔了出去,见着月色下巷口站着三个人,后面两个其中之一是孙钰照,另一个黑斗篷瞧不见面容,最前头那人倒是他俩的熟人。
贺槿儿启唇先道了一句:“果然是你,陈伯。”
打头此人正是先前当过一阵饮月山庄管家的陈伯。
黑斗篷微不可察的抬了抬头。陈不知哈哈笑了几声:“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贺槿儿不欲与他多言:“陈伯,我饮月山庄的东西该还回来了吧?”
“嗯?”陈不知拉长音调,摆摆手,“你饮月山庄的东西可没便宜了我啊,哦对了,还没来得及与你说,你该叫我——陈不知。”
“臭名昭著的邛山三鬼陈不知?”孟旧柏因为惊诧动了动身形,“可,邛山三鬼不是早就被江湖侠士斩杀于鹤归楼了吗?”此事当年还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都道不知是何方侠士路见不平出手为江湖除害,却原来还叫这三鬼之首逃过一劫?
贺槿儿扬手抛剑随即握住剑柄抽出剑来:“你们三人本就恶贯满盈,早就该死了,你多活了这么久也够了。”
陈不知嗤笑一声道:“大小姐,你这话说的有失偏颇了吧,若我该死,那有些残害手足的人又要如何自处?装疯卖傻便算了?”
贺槿儿滞在原地,日日折磨她的事又一次被曝尸荒野,她每次看见叶犀都会想起大师伯,想起姨母和那个未曾谋过面的妹妹,想起自己为了保住母亲而亲手逼死的大师兄,当心怀的明月信仰同骨肉亲情冲突,她果然还是轻易地抛弃了奉为圭臬的东西,而一旦放弃便再也无法捡起来,连自己都会嘲笑不配。
这一刻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再理直气壮地说出坚守正义这四个字了。
陈不知觉察到身旁的气息流动,咂摸出了一丝杀气,道:“我劝你还是忍一忍罢。”
此时在一旁听了许久的易小凉忽然走上前来:“贺姑娘,今日还想同贺姑娘讨一个人情,这一笔账容我先与他算一算。”她看着陈不知,冷目如刃,“算一算我涑河山庄的五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