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凉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她摸着睡疼得生疼的脖子打开门,迎面袭进来满怀的花香,跃过她卷进了房里。她正歪在门框上琢磨,今日这般好的天气,到底是该去胡吃海塞一顿,于是揣了银子晃晃悠悠往外头走。
经过大庭院时远远地看见易丢丢坐在角落里的几簇竹子前头,不知道在憋什么坏。
易小凉走过去,摸了摸易丢丢脑袋上的揪,在他旁边坐下,道:“丢丢啊,你这脸上如此狰狞,是在想些什么啊?”
易丢丢回过头来,眉毛拧得像条蚕:“我在想如何才能成大侠。师父曾跟我说过,大侠幼时都是有些特别之处的,好比他幼时便能一拳打破一人高的花瓶,我试了多次,只是拳头疼得要命,花瓶却动也不动。”
易小凉托了腮:“你要晓得,特别的人为了特别出来总归要付出一些特别的代价。”
易丢丢不信:“那师父可是付了什么代价了?”
易小凉深沉道:“你师父那般特别了一下之后,就被他老爹特别地抽了一顿。你要知道,人人都想成为别人心里特别的那个,可若你也特别,我也特别,别着别着,便不会有什么特别可言了,倒不如一开始便不特别,这样即使以后不能再如此特别了,也不会太过难受,你懂么?”
易丢丢:“你再重复一遍。”
易小凉扶额:“算了,听不懂也无妨。既然你不能在破花瓶方面特别,或许,你该换个方向努力努力。”
“换个方向。”易丢丢恍然大悟,“啊,你是说破水缸么?苏师兄上次给我讲过,曾有个小孩就是破了水缸得了夸奖。”
易小凉忧心忡忡:“可人家破水缸之前,有个孩子十分不幸地跌了进去。”
易丢丢愁眉苦脸:“还得事先找个孩子啊。”
易小凉叹气:“丢丢啊,你还是换个别的理想罢。”
在他二人就人生理想进行恳切的研究时,行云抱着个三尺多长的匣子呼哧带喘地跑过来:“少庄主,饮月山庄的人派人送来的,说是物归原主。”
易小凉接过来搁在膝上,瞅了一眼凑过来的易丢丢,道:“打赌么,猜一猜这里头是什么?”
易丢丢并不买账:“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提前看过了。”
易小凉开匣子的手忽然顿住了,“嘿”了一声,将匣子递回给行云,道:“行云,找个山头扔了吧。再放些消息出去,就说往后谁捡着了,便归谁了。”
“真要扔了吗?”行云抱着匣子,一脸不舍。
易小凉背着手往外走,挥了挥手。
“里头是什么啊?”易丢丢仍旧没猜出来,不依不饶地追着行云,行云打开匣子,往易丢丢眼前一送,道:“还能是什么,将晓。”
“败家啊!这可是将晓啊,就这么扔了?”易丢丢恨铁不成钢,追着易小凉道,“有了夕照便不稀罕将晓了?你喜新厌旧的速度也忒快了些吧。”
“你们去哪儿?”正蹲在院中看三师兄顶缸的宋沉舟瞧见这游手好闲二人组往外走,立时来了兴致,窜过去跟着,“我也去,我也去。”
“什么热闹你都凑。”易丢丢本就不大喜欢宋沉舟,此番见他如此不要脸地在山庄里蹭了半个多月,便越发觉得讨厌了,扯了易小凉袖子道,“小师姐,我们快走!”
易小凉正领着这俩人往歌楼走呢,天色转眼就阴沉了下来,压天的云层死气沉沉,她瞥了正跟易丢丢掐架的宋沉舟一眼,道:“果真不能跟你混在一块,你一出门指定下雨,上辈子是不是捣了龙宫?”
小朗远远瞧见他们一行三人过来了,眼睛一亮,笑着迎了上去:“少庄主,你可是好久没来了。”
易小凉伸手摸了一把小朗的脸,笑道:“怎的,想我了?”
宋沉舟缩了缩脖子,这小纨绔怎的谁的豆腐都吃,看来男人出门在外也得好好保护自己啊。
小朗浑无不悦,只觉得被漂亮姑娘摸脸也是一种福气啊,笑得眼都没了,伸手将她请进去,连连道:“那是自然了,今日还是老规矩吗?”
三人才在二楼坐下,外面哗啦一声泄了雨,小朗先端了些糕饼果子和酒上来,易小凉透过窗户瞧见外头雨雾迷蒙,端起酒杯嘬了一口,甘醇甜香,甚是惬意。
楼底下的客人们眼见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酒又喝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天南地北地侃:“听说了吗,饮月山庄的贺夫人前阵子疯了……”
宋沉舟抬眼看了一眼易小凉,然后捏着糕点走去二楼栏杆趴着,边听边吃,就着雨声又将叶犀的光辉历史重温了一遍,然后回到桌旁,刚要开口:“他们说……”
易小凉正倚在窗边,端着酒杯回头瞥了他一眼,道:“我不聋。”
宋沉舟的故事被掐断,硬凑过去:“下着雨呢,你还开窗子,这风雨一卷进来,可是将好酒的味道冲淡了。”
说罢便要去阖窗,却被易小凉伸手挡了,宋沉舟见她目光沉沉盯着窗外,便也伸了脑袋去瞧。
雨势虽逐渐弱了些,但长街上众人皆来往奔忙,只有一个行人是例外,撑了一柄白底描青花的伞一步步走得从容温吞,虽瞧不见脸,但从那牙白的衣裳样式和步幅上能瞧出来是个男子。
“你都没瞧见脸,这就动歪心思了?”宋沉舟撇撇嘴,在他为数不多亦不大靠谱的见识中,有雨中漫步此等情怀的人定当是个志趣高洁的,绝不会轻易理会易小凉这纨绔,便有心要挫一挫她嚣张气焰,道:“打个赌,你若能将他哄骗上来,今日这顿我请了。”
易小凉弯唇一笑:“那你便掏了银子等着罢。”
易丢丢闻言亦凑过来,给易小凉支招:“小师姐,我看书里那些风月案子都是姑娘靠在窗上往下丢帕子或簪花,底下少侠捡着了,自然会抬头问‘姑娘,这可是你丢的帕子’,要不,我去给你寻个帕子去?”
“用不着。”易小凉回头瞧着易丢丢,上下打量,脸上写了不怀好意。
易丢丢吓得退了一步:“你不是想将我丢下去吧?你将我丢下去,底下少侠该如何问你?”
宋沉舟嘿嘿一笑:“姑娘,这可是你丢的儿子?”
三人扯皮的时候,那牙白衫子正行至窗下,易小凉托了腮,朗声道:“少侠……”
牙白衫子抬了抬伞,隔着满街的烟雨望着窗口的姑娘。
易小凉柔柔笑道:“我有物件儿掉下去了,少侠可否帮我捡上来?”
牙白衫子的少侠这才道:“是什么?”
易小凉伸手扶着窗柩,一纵身跃了下去。
牙白衫子有一刹那的晃神,随即扔了手中的伞去接,易小凉身量本就娇小,这一跃又提了真气,就这般轻飘飘地扎进了他怀中,抬眼道:“是我。”
宋沉舟与易丢丢双双看傻了眼:“还能这样儿?”
宋沉舟连连捂脸:“这事儿我就办不来。”
易丢丢斜他:“以你的体格掉下去,那就不是风月案子,该是谋杀案子了。”
“又见面了。”易小凉站到地上,额前的头发沾了雨水,亮晶晶的,“沈辞。”
沈辞没说话,却拾起一旁的伞,朝前挪了挪遮住了易小凉。
宋沉舟与易丢丢你来我往地吵嘴时候,易小凉已领着沈辞上了二楼来,她悠闲坐下,对沈辞道:“敞开了吃,今日这顿……”指着宋沉舟,“他请。”
宋沉舟弱弱试探道:“少侠,你……腿脚伶俐吗?”
沈辞不知何意,认真答道:“并无伤病,行走无碍。”
宋沉舟歪头瞅了一眼:“那就好,还挺长的,想必跑起来不成问题。”
正遇小朗正上来添杯盏碗筷,易小凉一片肉下肚:“小朗,这胖子要吃霸王餐,留意着点儿。”
小朗爽利道:“好嘞。”
易小凉将一碟子肉推到沈辞面前,殷勤道:“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瞧着是肥但入口即化,并不油腻……”
沈辞依言夹了块肉,却并不看易小凉。
“你还在生气?”易小凉叹气,自己没有看他的样貌,至于这么生气吗,随口扯道,“我还以为你原谅我了呢。”
沈辞没说话,宋沉舟却精准地把握了重点:“原来你们早就认得啊,你又使赖啊易小凉!”他斟了杯酒给沈辞,“少侠她是不是骗你了?你委实没必要认真,她就这幅死德行,我认得她的时候她还叫琴琴,见色忘义这一档子事儿她炉火纯青。”
易小凉一脚踹过去:“你可闭嘴吧。”
饭毕窗外恰好雨歇,阳光熠熠洒着,石板路上的坑洼处积了薄薄雨水,易丢丢蹚水来回跑,故意将水踩得老高溅了宋沉舟一身,于是二人又你来我往了起来。
易小凉与沈辞并排走着,正琢磨着想个法子再试一试这人,想得十分艰苦未曾留意到身旁人早被落下了,自顾自道:“沈辞,昨日说下回让我瞧一瞧你的样貌,要不就今日吧!”
回头瞧见牙白衫子的少年郎此时蹲在一处售卖鸟雀金鱼的铺子门前,正聚精会神地瞧着地上摆的石雕鱼盆,她又唤了一声“沈辞”,只见他闻声转过头来与她递了个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和满目无暇的喜爱。
这一幅画面,她眼熟,十分眼熟。易小凉折回去与他并排蹲着,看了一眼石雕鱼盆,问道:“你喜欢啊?”
沈辞点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易小凉掏出雪花刃来抵到沈辞脖子上,冷言冷语:“你真喜欢?”
沈辞没怎么样,倒吓坏了店主,连连道:“小娘子做什么,你家小郎君不过想买条小鱼罢了,这,这总罪不至死啊……”
沈辞立时便扮起了委屈,不顾脖子上的雪花刃,扯了扯易小凉的袖子:“只买一条也不成吗?”
“好,给你买!”易小凉等不及要剐了他,咬着牙收了雪花刃,扔出一块碎银子,指着一旁道,“这个王八蛋我要了。”
店主看着一旁的龟卵,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