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奚音书诘难的插曲,这顿饭没有再如之前聊天一般优哉游哉。
吃完饭,明辞要送明维新,但是对方温和的拒绝了,说是还有些事情处理就没有安定下来,等彻底安定下来再请他。也拒绝了明辞要帮忙的请求。
明维新说:“你现在还没正式工作,说不定还要继续进修,好好专注自己的未来,不要为这些分心。”说完话,亲和地拍了拍明辞的肩头,像在鼓励一个孩子的和蔼长辈。
奚音书沉默,尽管对方表现的再温和致礼,他都有一种绵里藏针的感觉,好像对方无时无刻不再对自己行凶,而他又拿不出实证,连跟明辞表露一丝神情都不能有。
等到明辞目送完明维新,两个人才对上眼。
明辞的表情有些冷肃,奚音书微皱眉,隐隐觉得两个人要为他刚才那几句看似咄咄逼人的话争吵。
第一次的争吵即将爆发。
“你下次不要来见他了。”明辞率先道,奚音书心中一噎,果不其然,都怕自己碍明维新的眼了,还没等他再开口,明辞续道:“这么阴阳怪气的话,你听着就不难受吗?我等你跟我说难受,结果你那几句话之后,一个字也不说了?!”
奚音书愣住,一时半会反应不及。明辞屈指弹了弹他额心,才让他回神。
回神之后,奚音书沉默半晌,然后犹疑的问:“我看你挺尊重他的,还以为你要为我几句咄咄逼人的话生气。”
明辞却说:“我尊重他,是因为我欠他的,你又不欠他的。我能听他阴阳怪气的话,你就没有必要听。不想听,听不下去,就直接走人。”
“……”奚音书摇头,“我们不是一体吗,你尊重的,我也应该尊重。我之前跟你说我妈是我的责任,不要你有负担,你不一样拱上去找自己的不痛快。”
明辞低声笑着,奚音书直接拆穿明维新的语言陷阱,还真有点像他直面杜绮女士时说的那句‘我不理解,我不愿意理解。’
两个人在面对直袭来的分化和暗里的瓦解不约而同变的张牙舞爪,凶悍过人。不想分开的念头也强烈无比。
明辞轻拥奚音书,腮不离鬓的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不要怕。”
奚音书内心有几分恐惧离别,他自己不甚清楚,他唯一知道的是在有离别的信号发出时,他会变得格外敏感,也格外锋利。
所以,在面对奚谨宁的时候,他能说出杀人犯,在面对母亲杜绮的反对他说墓碑,他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恐惧,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倾尽所有遏制这种可能,将自己变的极端、疯狂、尖锐。
而,只有不会离开的明辞能安抚这一切躁动。
奚音书在明辞耳后松快的吐息,心里的石头重重落地。
他们一个想抓紧自己仅有的爱意,一个想坚守不会离开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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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没在家?”明辞惴惴不安的进了奚音书家门,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奚音书说:“出去钓鱼了。”
明辞一惊,“不是吧,这不才回来吗,都不休息一下吗?”
奚音书煮壶热茶,“说高速上的空气不好,车里清新剂的味道太冲脑子,家里长时间不住人灰尘气重,开窗散几天再回来,就去郊区的鱼塘钓鱼去了。”
明辞点点头,何小姐那个房子虽然灰尘气不重,但是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合适住人。他要找住处了。不由得叹息,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有家呢,这次回来连家门都进不去。
精疲力尽似的横躺在奚音书的床上,依然是十来岁喜欢的姿势,倒垂着头,那时候碎发能散开,现在头发削短,都垂不下去,就好像回不去的少年。
万幸,奚音书还在,何小姐还在,秦耀、谭宵彻这些人也还在。
奚音书端杯香茶,屈膝蹲下,垂首看着明辞倒垂的脸,他为这似曾相识的画面不由得笑了。
明辞却突然伸出长臂勾住他脖颈,一个人正着脸,一个人倒着脸,却不耽误唇齿相濡。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你没想过放弃吗?难道没有人劝过你放弃吗?”
就像今天的明维新一样,用一种不让人逆反、且不容易拒绝的方式委婉劝说。
奚音书想到谭宵彻,想到明维新,他觉得这样劝说是有过的。而那个时候,他们正远隔山海。
明辞坐起身,调转正身子坐在床边,看着奚音书说:“你那时候不愿意避着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正面拒绝我?”
如果奚音书直截了当、言辞明确的跟他说,我不喜欢你,我接受不了你,明辞一定会以比光的速度还要迅疾的速度消失在奚音书的世界,比风和空气还要不留痕迹。
奚音书回溯少年记忆,搜寻不到一句是拒绝明辞的话,他与明辞并排坐着,“……不想拒绝,毕竟,第一眼就没拒绝,也拒绝不了。冷着的那段时间,很不舒服,尤其是看见你身边成群结队的时候。”
“啊,这个我当时闻出来了!”明辞笑弯腰,“醋味十分浓郁。”
奚音书:“……”他缓缓眯眸看明辞,“你当时的样子不像是看出来的。”
明辞一副我证明给你看,“你那会在女厕不高兴,应该是因为秦耀的动作,以为我对你跟对他一样,体育课的时候,虽然你很不情愿在人前露脸,但是看见秦耀挪过来,你还是搭理我了。”
随着他的话语揭露,奚音书的脸越垂越低,他仿佛听见一个不像自己的人,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自己。
“哦,对了,还有,你WeChat不理我,不回信息,是因为你误解我的信息,以为我给别人发的宝贝儿发串了。”明辞翻腾出这些微妙小事,“还有啊——”
奚音书捂上他的嘴,眼神呵斥,再这么扒下去他就衣不裹体了!明辞环住他的腰,头颅往前带着他的手掌,吻着他的手心,手背正贴着唇瓣。
亲密无间地了解彼此,悲欢,哀乐,别离,聚合,都在紧紧相依间酝酿品尝。
直到何小姐的来电打断搅乱氛围。
还是视频来电,两个相互平稳呼吸,脸颊的绯色温热半褪,又缓了半分钟。
接通视频,出现的却不是何小姐的脸。而是一张精神矍铄却可见岁月深痕的脸,老人家开口就是:“这就是咱家祖坟!?好俊俏的一个祖坟!”
明辞和奚音书应声僵住,谁是祖坟?!何小姐被盗号了?!
画面那边出来暴喝声,“何炳昌!你怎么说话呢?!什么祖坟,你这不是在咒你大孙子吗?!”
仅是个把小时的功夫,明辞从大儿子直接降级到大孙子,并且当事人一点也不知情。
画面抖动的太厉害,明辞歪头问奚音书:“这像不像正在跑步机上边跑步便跟人视频的感觉?”
奚音书点头,深以为然。
一分多钟,画面才再次出现人影,这回是一个书香气十足、带着眼睛的老太太。
老太太温文尔雅,十成十的文化人姿态,“你就是青烟?”
明辞觉着这跟祖坟也没差多远,但是他大概懂对方的意思了,“我,是你们何家祖坟冒出的青烟?”
对方以为自己找错人了,狐疑的跟屏幕外的人对望,说:“我觉着咱闺女养不出B大的孩子,可能是找错人了。”
何炳昌一瞪眼,“胡说,你北大毕业都能养出咱闺女这种花钱都进不商务学院的孩子,咱闺女咋的不能养出进了清华,读的了名校的祖坟青烟!”
何夫人顿默,勉强从丈夫的话里找出那么些想通之处,“你是幼卿养的那个孩子?”
明辞了然这二位的身份,“我是,何幼卿是我养母,您二位是……?”
他不好直接称呼爷爷奶奶,毕竟何幼卿认他,他们不一定认他。
“我们是谁暂时不重要,”何炳昌当即道:“快把你的学生证拿出来,让这个老太婆好好看看!非说我又找人办-假证,不相信我闺女培养楚一个名校的孙子!快证明给她看!”
何夫人冷笑一声,“你闺女花钱都进不去,指望你闺女祖坟冒青烟,这不是做白日梦吗?!”
两个人又吵吵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不服谁。
明辞有些尴尬,学生证他还真没带。他看看奚音书,奚音书倒是都随身带齐全,“勉强试试,总不能看这两个老人家继续吵吵。”
奚音书翻出自己的证,递给明辞,满心无语,何小姐真的人间玫瑰无疑,全家竟如此绝色。
亮证的动作果真制止了两位老人家争吵,何炳昌一时没看懂,当即掏手机查,然后仰天大笑,“姓陶的!看到没!我何家的祖坟!厉害不?!比你还要厉害!”
当即拼出一句四不像的英语:“隆冬有你我是腿,哈哈哈哈,我闺女随我!教育孩子,不是吹的!都一套一套的!”
何夫人扶了扶眼镜,微笑,“是有一套,之前办-假证,至少还是自己的名字,现在,直接拿别人的来糊弄傻子呢!咱孙子叫明辞,这上面什么名字,你擦亮你那双昏花老眼!仔细瞅瞅!”
何炳昌一愣,“不可能!”然后,又去念拼音,心里一咯噔,祖坟青烟没了!
明辞当即解释,“我证件没带,我可以报学号,这个是我对象的,能代表我的水平。”
顿时大悲变大喜,何炳昌又猖獗起来,“看到没?!我何家祖坟一下子冒两道青烟!哈哈哈!”
何夫人懒得理会,听到学号便露惊诧,何家的祖坟这回真要冒青烟了?!还一下是两道?!
当即道:“明天来这个地方,你们要是没空,我亲自去接你们。”
何炳昌在旁连连和声,“我们亲自接,亲自接,两道青烟呐!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