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镇。
二月二十七日,子时二刻,雪停,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汪汪汪。
万籁俱寂之际,逼仄的小巷里偶尔逸出几声怯生生地犬吠声,旋即又被黑暗迅速吞噬。
家家户户的房舍静静矗立着,木门紧闭,先前那透过窗扉闪烁的灯火,如今已消失不见。
空荡荡的街道上唯有更夫老王踽踽独行,每踏出一步,脚下的雪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沙沙。
一阵阴风传来,更夫老王不禁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把棉衣又使劲裹紧了些,可那冷风还是能找到缝隙,寒意直往骨头里钻。
老王手中的铜锣和梆子,好似结了冰,握在手里就像是握着两块冰疙瘩。他终于是忍不住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鬼天气,冷得像要把人骨头都冻碎了。”
他呼出的白气在面前氤氲成一团团模糊的雾,瞬间又被风扯得七零八落。
老王抬脚要走。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诡异歌声从后方传入老王的耳中。老王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双腿发软,不敢回头看。
这声调很是奇怪,就像是断了的舌头唱出来的歌,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怨恨和不甘。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在空中飘荡,回荡不息。
老王咽了口唾沫,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莫不是有鬼?
沉闷的空气似凝固了般。
半晌,老王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紧紧握着手中的梆子,提胆喊了一句:“是谁在装神弄鬼?给我出来!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歌声蓦然停止,四下只余夜风沙沙吹拂过树梢,
良久,老王大着胆子往后看去。意料之外,除了黑,其余什么都没有。
哐当!
老王刚一转回头,手中的铜锣与梆子就掉落在了雪地上,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前方。他想要转身逃跑,可双腿却像是被钉在了雪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分毫。
老王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响彻街巷,惊得树木枝桠上的积雪簌簌落了下来。
砰!
镇上一家小医馆内,一名面色狰狞的男人被猛地从内踹出,跌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站也站不起来。
一夜过去,积雪悄然消融,医馆门前早已挤满了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视线皆落到被围在中间躺着叫唤的两个人身上。
“……怎么又是他们?”有人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谁知道呢?看人家杨大夫是个小姑娘,就逮着人医馆闹事……”
“呸!什么小姑娘,开个仁医馆,诊金还收那么多,我看啊,活该!”
“人家杨大夫明码标价的,嫌贵可以不治,谁求着你了?”
“……”
“……不过里面是谁啊?顾少侠不是离开京州镇了吗?”
“你……你怎么在这?你前日不是离开了吗?”医馆内,其中一个为首的男人站在原地,已然是惊惧万分了,却还是找死般地问道。
站在男人对面的少年扫视了几个人一眼,负手而立,悠悠然开口说:“本少侠只是诈一诈你们,没想到你们还是这么不长记性。”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十分俊朗,黑发被发带高高束起,穿着一袭红衣,舒眉朗目,眼若繁星,唇角带着笑意。
“顾允,你无耻!”男人气得满脸涨红,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过奖过奖。”少年笑道。
男人听罢,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对他身后的几个兄弟道:“兄弟们,天天被这顾允压一头,你们甘心吗!?今日我们跟他拼了!让他晓得我们无畏帮的厉害!”
“大哥。”身后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以作回应。
见此情形,男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不愧是他的好兄弟,就是讲义气!
很快,他的表情由喜转怒,握紧了手中的棍棒,视死如归地喊了一句:“兄弟们,上!”
话落,几个人一拥而上。
顾允勾唇一笑,下一秒,左脚猛地一抬,将旁边那张崭新的长凳翘起,长凳随着他的动作腾空而起。
紧接着他的右手迅速探出,如苍鹰扑兔一般,稳稳握住了长凳的凳腿。
眼看着四根棍子像是要一下子把他的头颅击个粉碎,裹挟着风声朝他劈头盖脸地砸来,旋即他手臂一抬,凳子径直迎上前方那三根棍子。
嘭!三根棍子相继打在长凳上,震得那几人虎口发麻,险些拿不住手中的棍棒。
“站稳了!”顾允微微一笑,手上青筋暴起,长凳瞬间被猛地抬高。
受此力量,几个人的脚下一个不稳,同时踉跄着向后退去。
这边,顾允极其自然地将长凳立在自己身侧,手搭在凳子腿上,眼含笑意地看着那几人,说:“怎样?现在可甘心被我压一头?”
实在丢人现眼,四个人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简直有辱无畏帮的名声!
“哈!”想到此,为首的男人大喝一声,提着棍子冲向顾允。
“你……”顾允心中则是一惊,原以为与往日一样吓唬吓唬就行了,可如今看来,他们好像是来真的!
他也不像先前那样嘻嘻哈哈的了,目光沉凝,偏头避过那迎面而来的棍子,那棍子带着呼啸风声从他的衣衫掠过,没有丝毫停滞,他闪电般掐住了对方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扭,只听“咔嚓”骨头断裂的一声!
“啊啊啊啊——”男人手中的棍子应声松开,脱手而落,顾允眼疾手快,迅速探手接住了棍子,
便在此时,另一人趁机行事,欲要偷袭顾允。
下一秒,顾允借助方才得手的棍子,“嗖!”反手捅出一棒,棍棒犹如旋风般捅在了那人的腹部。
那人脸色霎时青一阵白一阵,一个趔趄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顾允望向了剩下的那一人,虽手持棍棒防身,但身体却早已颤抖得不成样子了。
“还不快走?难道还认为能与我打上一打?”
话音未落,那人手中的棍子“咚”的落在地上,便急急去搀扶他的大哥了。
那为首的大哥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对顾允警告说:“顾允,我们不是怕你,只是不想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你等着啊,我会让你乖乖赔偿我们的!”
顾允没说话,而是抬起拳头吓唬他们。
几人见状,仓惶而逃。
“喂,别傻站着不动,去把我的门修好,然后过来算账。”一道不急不缓,略带一丝慵懒的女声在顾允的身侧响起。
说话之人年纪看着与顾允差不多,也就十**岁的样子,长发编了个侧麻花辫,身形削瘦,面容苍白,五官精致,透着一股冷冽,却因为眼角下的那颗泪痣而显得不那么高冷。她站在顾允身侧,手臂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正指着门口那摇摇欲坠的木门。
其实那木门已经修了很多次了,原因无他,打架过猛而打掉的。就连此次的也不例外。
“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是我帮你打跑了那些坏人,你不感谢救命恩人也就罢了,哪有反过来使唤救命恩人修门的?”顾允抱怨说。
这女子自然是这家“仁医馆”的主人,姓杨,单名一个濯。
“哦,不愿意修门那便赔钱吧。”杨濯答道,声音依旧懒洋洋的。
“杨濯~……”顾允还想说下去,杨濯却已会意,冷冰冰道:“闭嘴。”
她说完便回到柜台拿起算盘开始算起账来了。
“大人!”
刚被打了一顿的几人互相扶着彼此来到了衙门,一见到领队的捕快便齐刷刷跪在地上哭喊道。
领队的张捕快正对昨晚打更人的案子焦头烂额,见又是他们几个,无奈问道:“这回又是哪个打的?西门卖猪肉的李大娘?南门当铺的牛二?或是仁医馆的顾允?……”
“对对对,就是顾允!大人,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要不然寒了我们百姓的心啊……”
“吵死了,给我安静点,不就是讹钱吗,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张捕快一旁同样穿着捕快服的人一脸不耐烦。
几个人似乎很怕说话的人,顿时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
“好了好了,刘逸你少说两句,孙人,你领几个人去把顾允抓捕归案,通知杨大夫准备汤药费和保释金。”
“收到!”
铛,铛,铛……
医馆门口,顾允一手扶着木门,一手拿着锤子,正扬起锤子一下又一下把钉子的尖头打入木门和门框相连的缝里。
与此同时,街上孙人带着四个同样穿着皂色捕快服的人,正大步流星地往仁医馆来。
他们所到之处,原本喧闹的街道就像是被劈开了一道口子。行人纷纷侧目,忙不迭贴墙站着。那些原本在路中央的小摊贩,赶忙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摊位,往街边退去,生怕挡了捕快们的路。孩子们害怕地躲在父母身后,眼睛却又好奇地偷偷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