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洞里阴冷,石梯窄得仅容一人通过,霍松声走在前面,起初还能看见脚下,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后来便是一片漆黑,每一步都是摸索着向前。而且越往下,空气中的腐臭味越发浓重,闻得多了简直叫人头晕。
林霰在后面一直在闷着咳嗽,他穿着湿衣服,这里又冷又臭,他那破烂身子也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霍松声停了下来:“等一等。”
“怎么了?”
霍松声跟林霰差了两三级台阶,他从衣角撕下一块布,正好林霰走到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
“你矮一点。”霍松声说着,伸手将林霰往下拽了拽。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林霰完全不知道霍松声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蹲下来一点。
霍松声往前摸了一下,不偏不倚摸到林霰微冷的嘴唇。
他手指一蜷,被那片柔软戳到似的,不久前的触感在嘴巴上复苏,他掩耳盗铃般清了清嗓子,将手上那块布蒙在林霰脸上,遮住他的口鼻。
“味道太重了,我闻着都有点晕。”霍松声解释道,“你别倒在这,我还得把你扛上去。”
系好了,林霰摸摸脸:“嗯,谢谢将军。”
俩人接着往下走,在经过一段很长的下行路后,他们转到了平地,周遭的空间也大了起来。
“林霰。”霍松声寻找着林霰的位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林霰往前走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臂似有若无地碰着霍松声的身体:“听见了。”
俩人默契的屏住呼吸,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及阵阵微弱的呻/吟都被放大了。
霍松声试探着探出一只脚,“砰”的,他踢到了什么东西。
暗处的呻/吟声大了起来。
霍松声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他伸手往前一探,蓦地抓住了一根铁棍。
“这是……”
霍松声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
然而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林霰低沉压抑的声音。
他说:“牢笼。”
就在他说完这两个字的瞬间,眼前陡然亮起微弱的火光。
那簇光飞速地掠过林霰的眼睛,让霍松声猝不及防撞进了一道深渊里。
微弱的光线让一切感官和身形都模糊了起来,霍松声心惊肉跳看着林霰,身体本能的反应是抓住他。
可当林霰转过脸,视线冰冷地落在霍松声抓着他的那只手上,让霍松声所有的失态都显得难堪。
霍松声猛地缩回手,这个动作又让他陷入无法自圆的尴尬。
林霰短暂地停顿一下,替霍松声解围道:“将军害怕了吗。”
霍松声把手抱了起来:“说什么笑话。”
他佯装无事的上前,借着那点光打量这个地方。
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刚刚下来的台阶,现在他们的正前方,正如林霰所说,这是一个牢笼。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铁笼并不是空的,笼内乱七八糟,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盘桓在这里的腐臭味正是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饶是霍松声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对眼前景象都吃了一惊,等他定睛一看,发现地上躺的那些有男有女,有活人也有死人,而那些活人已经不知和死尸在一起睡了多久。
唯一的光线来自最里面的角落,有人蹲在那里,正惊恐地盯着霍松声和林霰看。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虽然浑身脏污,发丝凌乱,但不难看出她长得很漂亮。女孩害怕的发着抖,大颗大颗的眼泪珍珠般滚落下来,她小声地抽泣着,满眼都是恐惧。
霍松声的脸色也冷了下去,大历国内,竟有人敢私自囚禁男女。联想到这里和清欢阁脱不了干系,这些人经历过什么不难猜到。
霍松声抽出剑,带着愠怒一剑将铁笼上的锁斩断了。
链条稀落着松开,铁笼应声而开。
随着笼门大开,那个缩在角落的女孩开始疯狂的尖叫。
霍松声前进的脚步顿住了,他无措地看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尖叫让他感到无力和难受。
女孩的尖叫声唤醒了地上躺着的活人,他们的呻/吟声也大了起来,有几个还试图往墙角的方向挪动。
霍松声说“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可是没有人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他们沉浸在某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中,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别人。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注视着这一切的林霰忽然动了一下。
霍松声眼看着他走到铁笼边上,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轻不重在墙上敲击两下,语气沉沉地命令着:“安静。”
指令发出的瞬间,刚才还在尖叫和挣扎的所有人顷刻间安静下来。
然后林霰又打了个响指,指了下角落里的女孩:“你,过来。”
在霍松声震惊的目光中,女孩真的动了,她的害怕明明写在了脸上,可还是连滚带爬的过来了。
林霰和女孩隔着两根铁柱,他蹲下来,扯下脸上的布,还是用那只手,近乎怜爱的在女孩满是脏污的脸上摸了摸,然后说道:“没事了,别害怕,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们。”
女孩的眼泪淌到林霰手上,他觉出烫来,恍惚的模样像是在出神。
霍松声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惊疑不定地问:“你在做什么?”
林霰回过神来,说道:“驯服。”
“什么?”霍松声听不懂似的,仿佛完全不能理解自己听到的东西。
林霰的手在女孩脸前左右移动,惊奇的是,女孩的眼睛本能地追逐着他的动作。
“他们被人调教过,看到手势、听到指令,都会下意识的服从,已经是一种本能。”
“可她那么害怕。”
“那也是一种本能。”林霰温和地看向女孩,擦拭掉女孩脸上的眼泪,“人性的本能无法磨灭,欣喜、难过、恐惧,身体的反应是她的本能,只是服从已经根深蒂固,超越了她的本能。”
“太荒谬了。”霍松声难以置信,究竟是怎样的驯服过程,能让一个人的身体违背了本能意志,转而去听从别人的指令。
“将军见过那些服用了春日宴的人,那就是驯服。”林霰说,“让药物侵入意识、主宰意识,最后战胜意识,像狗一样,只要招招手,他们就会摇起尾巴。”
霍松声也中过春日宴,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他切身体会过,除了丧失意志,春日宴还会放大人的**,让他无法抗拒别人的要求。
昨夜的记忆再次山呼海啸地卷了回来——
“要吗?”
“我帮你,好不好?”
“说你想要,我就帮你。”
一股热度漫上脸颊,霍松声后知后觉察觉到什么,羞愤难当又不可置信地冲林霰来了一句:“你在驯服我?”
林霰被他喊的一愣,约莫也想起了昨夜那场混乱,谨慎地抿了下嘴唇,半晌才否认说:“没有。”
“你还撒谎!”
这表情分明就是有,可事儿坏就坏在不能言说,连想都要脸红,让霍松声怎么好意思问罪?原本快把这茬忘了的将军大人在林霰这又吃了一憋,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指了他两下。
林霰权当没看见,对着女孩做了另外一个动作,他向下按下手掌,很快女孩连啜泣也停了下来。
等到女孩彻底恢复平静,林霰开口道:“回答我的问题,我放你出去。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虽然没有再哭,但她看林霰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恐惧,她并不信任林霰的话,一个懂得如何驯服她的人,她凭什么相信这个人会放她自由。可女孩无法抗拒林霰的命令,春日宴摧毁了她的反骨,迫使她将服从刻入骨血。
女孩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不久前的尖叫更让她的声带不堪重负,她用十分嘶哑的声音回答道:“小梅。”
“乖孩子。”林霰奖励般摸摸小梅的头,抛出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梅的身体又抖动起来,一双圆目睁得很大,很快眼眶内积聚起了一片泪。
林霰又按了下手掌:“不哭,回答我。”
女孩飞快的将快要夺眶的泪水擦掉,她向林霰臣服,却无法抹掉眼底深藏的屈辱和不堪:“脏病。”
小梅说:“得了脏病的人就会被丢在这里。”
“知道是谁把你们带来的吗?”
小梅摇了摇头:“他们穿着黑衣服,系红腰带,每个人身上都挂着‘春’字令牌。”
“他们多久来一次?”
小梅说:“每隔半个月,他们会过来收尸,再送新的人过来。”
听到这里,霍松声面露不忍。
他看向铁笼里的人,很多已经病入膏肓。那些人不分男女,躺在身边的可能是一具腐臭发烂的尸体,还没有断气的,偶尔会发出痛苦的哀嚎,在那声声哀嚎之下,是他们被骗到青楼,被春日宴消磨意志,被迫卖身接客。然而当所有价值都被榨取干净,他们被人丢弃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在病痛的折磨下,在恐惧中,无望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结。然后他们死了,好像从来没有在世上存在过。
铁笼的锁断了,林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地面上铺满干草,这么多人堆在这里,排泄物到处都是,一脚下去不知道会踩到什么,林霰没有走太远,他环顾一圈,在铁笼四个角落发现了食盒。
小梅口中的“他们”每十五天会送来染了脏病的新人和一些食物。眼下是秋天,地下温度又低,食物能保存的久一点,若是夏季,只怕没几天吃食便要馊烂发霉。
林霰的入侵让笼中之人再次异动起来,他走到小梅身边,低下身说了句话。
门是开着的,唯一有行动能力的小梅却没有半点想要逃出生天的念头,火光颤颤巍巍摇曳在她眼中,马上便要熄灭了。
霍松声听不清林霰的声音,等人从铁笼中出来也没追问,只是指了下铁笼旁边的通道,说:“那里不知通向何方。”
林霰提步朝那边走,通道尽头有光,还有干爽的风。
霍松声跟在林霰后面走了一段,忽然林霰颈侧一凉,他侧目看去,锋利的剑芒刺痛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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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