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皇兄一言不发,目光沉沉盯着谢昳。
似乎是在与谢昳暗暗较劲,握紧拳头的手心全是汗水,他皇兄在等。
果然殿中又有人站出来启奏。
“哼!谢相,丁大人为官清廉众所周知,您却偏要罔顾众愿,说他是乱臣,难道是要指鹿为马么?”
谢昳闻言眉毛微挑,他白皙如玉的脸下是厚厚的狐裘领。
回身扫了一眼突兀的参奏之人,眼中的轻蔑不屑,让周围众臣将头埋的更低,淡红的唇勾出一丝嘲讽。
“微臣自是没有赵高的本事,但是常大人此番比拟,怕不是在说皇上,是那昏庸无能的秦二世?常大人是何居意啊?
难道真如传闻,近日您喜事临门,欲与威武将军庾家结亲,所以对皇上也不敬畏了?常大人的女儿正是豆蔻年华,有此打算是人之常情。
只是常大人口口声声称赞丁重礼是锦朝的第一忠臣,真若如此欣赏他,何不将女儿嫁去丁家以表忠义,怎么反而选择与丁家素有龃龉的庾家?
还是说常大人的义正言辞只是表面功夫,嘴上说说而已?”
常禄连忙神色仓皇的跪在地上,谢昳几句话就让他汗如雨下。
谁不知道谢昳如今只手遮天,为人睚眦必报,丁重礼之死无论是定做了什么,没了靠山,丁家以后的日子只会是难。
此时他就算是站在了皇上这边也落不着好,眼看着谢昳如此威胁他,皇帝也没为他说话......
于是常禄果断趴在地上,将头磕的砰砰作响:
“臣一时糊涂失察了,丁重礼之死乃因果报应,涉罪伏法,臣有眼无珠一时猪油蒙了心,求皇上息怒,求皇上恕罪......”
臣子当堂倒戈,谢昳明目张胆的威胁。
这一切气的座位上的皇帝双目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龙椅上跳起来。
谢昳直直的看着皇帝,冷笑的神情,丝毫不掩饰狂妄得意。
“皇上,您看,连常大人也同意丁重礼是畏罪自裁啊。”
接着环顾四周,颇为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你们可有谁不认同?”
殿内从常禄变卦之后就鸦雀无声,他皇帝眉头直跳。
刘敏看着他皇兄惨白了脸,强颜欢笑的从龙椅上站起来。
“哈,是,是么,原来是朕眼花,被奸佞所蒙蔽,差点冤枉了谢爱卿,爱卿不要见怪,来人,朕身子不适,退朝。”
那一日,锦朝天子走下殿内台阶时,一个趔趄狠狠的磕在了地上,群臣惊惧却无一人敢上前帮扶。
偶有一两个想冲上去的,马上就被旁边的同僚扯住,最后一众朝臣眼睁睁看着,天子挣扎着爬起来,推开宦官一个人踉跄走远。
刘敏回寝殿的路上脚底发虚。
眼前一片漆黑,灵台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脑中来来回回就只有,谢昳盯着他皇兄背影那冷冽的一眼。
那天之后他皇兄大病了一场,病梦中不停的呓语,反复念叨着那么几句话:
迟早有一天,朕要取了谢昳的项上人头......
可惜他皇兄没来得及杀谢昳,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刘敏阴郁的脸色不见一点亮光。
谢昳,你再怎么不可一世终究也只是黄土一抔。
韶灼帮朕杀了你。
韶灼......
刘敏蓦地睁开眼,面色阴沉的盯着帐定。
御花园中牡丹正好,吴芷珺剪下了两枝带回去,心思一动,她又剪了几枝芍药。
昨夜皇帝一个人敲开了她宫里的门,身边连个太监都没有。
整个人淋得相只落汤鸡。
她秉退下人,只留下了一个贴身宫女,在一旁看着宫女将皇帝整理梳洗。
皇帝全程闭眼不吱声,只是等四下无人时,不断溢出眼泪。
吴芷珺没有多问,只是熄了灯。
走到床前,将温暖的手搭在皇帝的眼皮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刘敏的头发,一直这样哄孩子一般,皇帝被哄着睡着了。
对于刘敏,其实她没有多余的情感,甚至不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但在宫里,能多得一分恩宠便是多一分的生机。
所以她不抵触这个男人。
何况,母族式微,她没有任何前朝的助力,目前抓住皇帝才有下一步。
吴芷珺回到房间时刘敏还没醒,她轻轻的将花朵放进桌上的花瓶中,这时,有人送信过来了,她挥挥手,将人带到了另一边的暖阁,对着信上的内容陷入沉思。
韶灼走了,离开朝廷消失了。
那他手里的兵符去了哪里?
最近皇帝也并未召见什么大臣,想必还在瞒着这个消息。
兵符应当还在皇帝自己手中,瞒着韶灼消失的消息,一是可以安抚边境,二来可以另派心腹转移兵权。
下一个能拿兵符的人是谁呢?皇帝真正信任的人是谁。
她刚要给父亲写信时,便听到,砰一声,花瓶摔的粉碎的声音。
吴芷珺连忙收拾好信,还没走入殿中,便看到丫鬟惊慌失措的跑出来。
“娘娘,皇上刚刚醒来后,看到桌上的花瓶发呆,然后突然暴怒,抓着花瓶掼在地上,还问是谁摆在那里的,就生气的走了。”
吴芷珺眉毛微抬,似乎也不知缘由,淡声到:
“知道了,下去吧。”
她走进殿中,太监正在打扫满地的碎瓶渣,微微惊叹。
皇帝脾气不轻,花还是同样的花。
变数在于......芍药。
吴芷珺似乎看到吴府那个,慵懒的倚在门上,笑得魅惑众生之人。
韶灼走了,所以皇上生气了。
这是她目前能得到的消息。
“查到了吗?”
刘敏看着下面跪着的人,面目阴翳,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影子不卑不亢,埋头掩去眼中的犀利。
“回陛下,已查到沈梦笼的踪迹,此人目前在蜀郡秀水镇。”
大厅里弥漫着阴鸷的气息,影子不动声色,等着上面发话,过了良久,听见上面传来一句:
“滚下去!慢着,子夜到养心殿里来。”
影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他随即藏住,快速藏起身形。
刘敏盯着禁卫离开的背影,心却飞到千里之外,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哼!韶灼,打个赌怎么样?你说,你会不会在那里?”
韶灼消失了,那天将兵符扔在他面前,不带丝毫留恋,第二天便人间蒸发一般。
甚至连谢府,也被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怎又出个沈梦笼,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韶灼,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待在京城。
你走的倒是轻松!
咔嚓一声,刘敏捏断了手里的玉佩,表情扭曲,暴戾狠绝。
恨恨的看向影子消失的方向。
蜀郡。
“沈掌柜,我要走了......”
捏在毛茸茸耳朵上面的手指顿住,再开口,不管说的是什么,都渲染上一层离别。
“不等过完年吗?”
自从那晚过后,谢昳已经七八天没有回到铺子了,留了书信给小宁,说是到城里进药材,其实他就躲在狐狸的宅子里,哪儿都没去。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现在对韶灼避若蛇蝎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心思。
总之,他现在就是十分的不想见到那个人。
手中是滑糯的触感,林霜白的皮毛是顶级的手感,狐狸跟狗都爱亲近人,有事无事便喜欢往人身上拱。
在谢昳面前,林霜白更是放得开,常露出耳朵尾巴。
此时林霜白躺在亭里的软榻上,将脑袋枕在谢昳的膝上,谢昳心中竟也没什么波澜,在他心中,不过是比平时多抱只狐狸罢了。
狐毛细滑,比之软缎丝毫不逊,谢昳揉着林霜白的两只耳朵,揉上了瘾。
忽听得狐狸略带伤感的告别,才反应过来。
这个‘走’大概是从今往后。
狐狸跟他的相处,在他为数不多的友谊里,是非常单纯的了。
不免添了伤怀。
又听得林霜白说:
“嗯,他们的后事也料理完了,我在此处的机缘到头,万事终有尽,我所能做的皆已做完,算是,没有遗憾。”
林霜白金眸微眯,望着天上飘着的轻云,是眷恋,是无奈。
桑榆晚,最是别离多。
人类当真脆弱,看他们二人青梅竹马结伴同行,看他们哭笑分合洞房花烛。
相识相恋,娶亲生子,行将就木,短短一生,寥寥几十年光景。
再见时,黄泉碧落,便算作陌路人。
所以听见他们海誓山盟,许下生生世世之时,忍不住在心底嗤笑,痴人说梦。
后来,他们为子嗣病痛奔波,缘木求鱼。
觉得他们痴愚,堪不破生死。
既如此,为什么要选择留下来呢?
天命不可逆,那为何甘愿花费五百年道行,在他们人生尽头去维持一个假象?
不过是他们孩童时期,善良愚懦。
看到受伤的狐狸,当成大人口中的“狐仙娘娘”,将断腿的狐狸从兽夹中放出,照料了几个月而已。
自己就护了他们一生,看他们从少到老,从生到死。
又看到。
他们老来得子,却又白发送黑发,世间惨事被他们占尽。
终究不忍,化成林霜白的模样,想到是,他们人间一趟不易,临走时能安心也好些。
一化就是几十年。
许是暑热难耐时的一碗绿豆汤,每年生辰精心烹制的半碗长寿面,又或是除夕团圆时不灭的橘灯......
让数百年未觉孤独的清修之路,从此寒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