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昳摇摇晃晃的起身,身形凌乱,若秋风中的枯叶。
面上云淡风轻,望着远处飞檐斗拱的某间楼阁,目光竟似秋水波澜。
“时辰到了,我该去看它一眼的......”
说话间却是支撑不住,谢昳眼前一黑,身子急急坠下去,下意识拉住石案,但是不仅没有抓住,反而带翻桌上事物,重重的磕了下去。
只是他并未摔到地上,已经转身离开的韶灼,突然扑了回来一把将他拉住了,半扣在怀里,恍惚间嘴里被喂进一粒药,耳边是韶灼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是千日苷的解药,义父,我可舍不得你就这样简单的死了。
不如,你求我吧,你现在若是求我,我兴许可以许你一个愿望,不管是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就答应。”
谢昳睁眼睛的力气也没有,闭着眼睛忍受着,剧毒在五脏六腑里搅出来的疼痛,汗水顺着额头滚滚落下,却又忍不住想笑。
到底是个孩子,说几句软话就哄得他递上解药,闭着眼都能想到韶灼色厉内荏的脸,果真是孩子气。
“灼儿,你是真的傻,千日苷自是毒不死我,可是我自己加的料可以啊,我嫌苦兑了玲珑霜。”
韶灼终于知道心头的不安是什么了。
玲珑霜,取自岭南相思子,加上草乌,焠以冬蜜,鸩毒炼成,色泽鲜艳胜似凤凰泣血,药性却不像名字那般缠绵,毒性是砒霜百倍之多。
谢昳突发奇想制的毒,原来是用给他自己的。
此药,无解。
听到玲珑霜的那一刻起,韶灼便失了神,手臂愈扣愈紧,恨不得就此将谢昳勒死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停下。
“灼儿,若你觉得,没能亲手杀了我不解恨,不如就一把火将尸身烧成灰,找个地方洒了,等下雨一冲就可一丝不留。
我同这人间,彼此厌恶的彻底,挫骨扬灰方能泄我之恨......”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呕出,白色的衣襟前洇开的大朵红色。
谢昳皱起眉毛,可他没时间去换了,于是干脆闭上眼睛不看。倒是韶灼,哆嗦着手,帮他擦脸。
“你机关算尽,走到这一步,还要把自己挫骨扬灰。谢昳,你这是在偿还我么?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
“灼儿,我只是单纯的厌恶一切罢了,我只期盼下了地狱,灰飞湮灭再也不入轮回.....再也......咳,咳咳......不想......”
“我不准!你休想,你欠我的还未还清,谢昳,你休想一走了之!!”
从嘶吼变成的呜咽,语气再狠厉,也止不住怀里逐渐冰凉的温度。
唯独不变,是怀中沉香的气息,清幽雅致,如同许多年前,最开始那个掺满幽香的怀抱。
是摄魂夺魄,是一眼惊鸿。
水风空落眼前花,一寸相思一寸灰。
当真是个笑话,谢昳活着他杀不了,谢昳想死他留不住。
谢昳身上终年不散的冷清郁郁,眼里的厌恶孤漠,原来都是真的。
为什么末了,不能放过自己?就没有一个人曾接近过你?
韶灼将谢昳当成神,景仰爱慕了整整十年。
突然一切变了,先是莫名被谢昳当作弃子,受了酷刑差点死在牢中,濒死之际,有人告诉他,灭门的仇人是谢昳,这一切都是谢昳要他死。
拧着一颗反问的心,重新走到谢昳的面前,用尽手段编织牢笼,要困住这个人。布局陷入僵局时,王宁徽雪中送炭,递了一份谢昳的心腹名单。
走到这一步,韶灼迷茫了。
谢昳死了?
铺天盖地的绝望,他的心也空了。
“我不懂......我一直以为自己还算了解,可现在,我竟然发觉我是一点都不懂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昳,你睡吧,这是梦,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
韶灼抱着冷掉的躯体,如同石像一般坐在那里,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
韶灼睁开眼,平静的抹掉脸上的泪。
十年前的事情,竟然历历清晰,他珍藏在心里的谢昳。
更深夜静,韶灼提着灯笼打开房门。
步伐过处是乌黑的门窗,丝帛卷帘,全是熟悉的摆设,握着椅背的手不觉捏的苍白。
谢府什么都没变,却面目全非。
走进书房,韶灼关好门窗熄了灯,驾轻路熟,按向柜子旁边的暗格,轻推过后一扇门打开了,狭长的过道,一路长明灯。
灯火通明,照在白墙上,恍若白昼。拐过了七八个拐角,豁然开朗。
大厅中央放着一张玉床,或者说,是一口非常大的玉棺,布满冰块,躺着的,正是谢昳的尸身。
韶灼眸色黑沉,胶着仿佛一片深渊,走过去,手抚在谢昳的脸上,指尖轻触,这个躺在床上的谢昳太安静了,可他也只剩这个了。
手指慢慢挪到了谢昳的唇上,冰凉的谢昳,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除了嘴唇,泛着妖冶的朱红,那是服毒的缘故,手指微微按住谢昳的双唇。
灯火下,韶灼的眸色晦暗不明,只要轻轻一动,他就能摸到谢昳的牙齿。
可此刻他却只想哭,心中酸痛难以呼吸。
谢昳,我都这样对你了,你快起来啊!
狠狠的甩我几巴掌,然后再骂我是大逆不道的畜牲。
你快回来找我。
玉棺里,韶灼躺在谢昳的旁边,静静的看着似乎在沉睡的人,他平时很是注意给谢昳梳理,所以谢昳的头发没有丝毫干涩,一如往常乌黑滑腻。
他将手放下,与谢昳指尖相对,掌心相贴,继而十指交握。
软滑的缎子顺势划下去,与谢昳的衣襟交叠,仿佛融在一起,他穿着谢昳的旧衣,是谢昳生前最爱的料子,宽松舒适。
谢昳为人太懂享受,只喜欢软料子做的衣服,松松垮垮,怎么舒服怎么穿,偏相貌又生的极好。
寻常人身上不修边幅的打扮,到他身上,便是理应如此,更添一丝仙风道骨。
韶灼知道,谢昳不喜欢正装,所以尸身也给他换了生前的常服。
其实谢昳穿朝服也甚好看,那日祭天大典,韶灼有幸看到府内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的谢昳。
正紫的朝服,高贵典雅的纹饰,将没有笑意的谢昳衬的庄重又尊贵,高耸的衣领与平时松散风格截然不同,领口的玉石扣整齐严密,反叫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想一窥衣服里面裹着的内里。
谢昳穿惯了软绸,所以那日才多耽搁一小会儿,朝服的衣领就把他的脖子硌出了红痕,往后果然没见他再穿了。
韶灼将脸埋在谢昳的脖颈处,亲昵的蹭着,呢喃耳语。
“谢悯之,人就是这样奇怪,若你活着,这些话我断不会说出口,可你走了,我现在只觉得说迟了。
我从未想过你会死,纵然当时只知你灭了杨家,不知其中缘由,也没想过让你死。
连我也不告诉,全闷在心里。
呵,呵呵......你肯定发现了,我只想把你锁在屋里,只能对着我一个人,哭是对着我,笑也是对着我。
你太狡猾,不仅死的彻底,最后还让我一把火烧掉你,你怎么这么残忍啊?
你是不是笃定了我不会违背你......
谢悯之,我不计较,你一直都是如此,从来没有心......”
“知道我是最听话的,把一切留给我?每一次,你的选择都是抛弃我。”
韶灼越说,手上越是用力,谢昳的手都泛青了,若是谢昳活着,怕是第二天手上就有青紫淤痕。
他趴在谢昳耳边,笑的狂妄,可是脸上却泪痕交错,万分狼狈。
念叨一夜的对不起。
奉县。
这一夜,谢昳睡得十分不好,总觉得有东西缠着自己,勒的呼吸困难,期间醒来好几次,最后索性不睡了。
睁眼看屋顶的亮瓦,眼里是前世才有的厌倦。
许久不曾这样,前世无数个夜晚难眠。
他以为是头疼所致,加上一闭眼就有冤魂索命,就会非常厌倦睡眠,导致疲惫不堪,韶灼这时会给他按脑袋。
那个孩子,如今应该长大了。
后面,谢昳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这次致命般的窒息没有了,脸上只剩下酥痒,宛若有人在蜻蜓点水般的捉弄他。
但他着实没力气回应。
韶灼物理性质的疯,以及他低估了自己的脸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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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