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子诞辰在正月十五,恰好是人间元宵节。
每人间都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中,加上元宵,今晚夜里的集市也十分热闹。
篾匠用拉丝刀飞快地抽出一条条细竹丝,编织成席或篮,做灯笼的手艺人用糊浆粘起灯笼,还有锦囊绣袋,修鞋的,看相的,都想趁着元宵多挣点铜板。
范老七是个专做花灯风筝的手艺人,靠的就是这些节日来挣钱。
他在京城做了几十年的买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达官贵族,皇亲国戚,但能在他漫长的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一对夫妇。
那对夫妇实在太特殊了,哪怕在他垂老暮年之际,那清晰的容颜竟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他做花灯的手艺一绝,今夜敬河神,河中大部分花灯都出自他的手。
“我要个花灯。”一个声音响起。
“好咧。”范老七抬起头,一下子愣怔住了。
这对夫妇的穿着实在太过平常,身上的是粗布麻衣,用头绳木簪挽起的头发,却好像浑身银光散发。
范老七摇摇头,又眨眨了眼。一定是这几日熬夜赶制花灯眼花了。
再看时,那对夫妇周身的银光果然消失了。
这回,他是真看呆了。
再也没有比这对夫妇更漂亮的人了,旁边远近闻名的泥人老张也捏不出万分之一的模样。
他偷觑过京城的花魁,以为那是天底下最貌美的女子,如今在这位妇人面前,也只是拔出的淤泥带着点花根,不足以相提并论。
再说她那位夫君,真是评弹里那龙章凤姿的模样,他看了一眼,连忙低头。
神人之姿,多看一眼怕是要折寿。
“您……夫人您要……”范老七紧张地头昏了。
那夫人向她夫君道:“兔子好看,蜻蜓的也不错啊,买哪一个好呢?”
“河神说过,他喜欢荷花,带一片莲叶的。”
男子的声音在嘈杂的夜市里,竟显得分外清晰悦耳。
河神说?范老七听闻,心里有些可惜,难为了这天人的模样,原来怕是有些癫的。
妇人不以为意道:“夫君,放花灯终究还是给我们自己赏,至于河神,我们也不求他事,何必管他如何呢。”
这话出口,范老七心里大惊,正想指责她对河神出言不逊,一抬头,看见两人灯下容颜,不知为何心里狂跳,陡生畏惧,本该出口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那男子竟道:“兔子和蜻蜓也不适合呆在河里。”
范老七心想:不是,他们究竟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不知不觉间,两人周围已聚满了人,旁边的摊主和顾客也不做买卖了,范老七从他们呆愣的脸上得知,他们惊讶的心情跟自己是一样的。
那妇人提醒道:“夫君,这只是花灯。”
“知道了。”他当然知道那是花灯。
“买兔子和蜻蜓吧?”
“夫人决定。”
瞧瞧,就算是再好看的夫妻,也要面临这些稀碎小事的争执,再有威严的男子,也会变成妻管严。
最终妇人还是买了一个兔子和一个蜻蜓花灯。
就这样,在某一个元宵夜,京城的一群百姓,围在花灯摊前,呆愣愣地看着一对夫妇买花灯,在之后的两个晚上,难以入眠。
范老七手抖着握着从妇人手里接过的那几个铜板,缓不过神来。
左边的泥人老张已经在抓紧捏泥人,照着那夫妇的模样,少说也有三分相像,老张的手差点捏出了火星,靠着两个泥人,供全家老少吃了不知多少年。
右边的书生画到手抖,据说三个晚上就凑到了下次应试的银资。
后来有人出高价向范老七买那几个铜板,范老七没舍得卖。
沉不仙一句下凡走走的提议,勾光便随着她下了凡间。
兔子花灯和蜻蜓花灯碰撞着,路过烟火云集的小贩摊。
由面和红豆做的炊饼软软的黏在屉布上;米糊刮出的纸裹着麦芽糖拉在山楂上做成糖葫芦;芝麻洒在浓浓的酱面汤上,香味扑鼻。
勾光驻足看了一会那在蒸笼上渐渐蓬发起来的包子,皱眉。
包子铺老板也怔怔地看着他。
在人流聚集之前,沉不仙把他拉走了。
路边矮矮的土地庙,土地公前堆着一小袋一小袋的米面,香烛油灯,人们供奉过后,这些米面依旧分回各家。
看来今年确实是个丰收年。
河道蜿蜒,星辰连接着点点灯火。
勾光附身,隔着岸边高高的青草,把兔子花灯放入河中,轻轻推了一下。
兔子的腿动起来。
沉不仙故意将蜻蜓花灯放在勾光的兔子花灯上。这是她心里隐藏的傲气。
然而勾光只是笑笑。
沉不仙看过去,兔子驮着蜻蜓一路顺水游走了。
是真的活生生游走了,兔耳朵还一荡一荡的。
“……”她终于明白,勾光所说的兔子和蜻蜓不适合呆在河里这句话。
两人像孩子一样蹲在草丛间,他看着她水光荡漾的侧脸,草色挥舞,随着她缓缓绽开的笑意,越显清澈。
月光里好像养着一条鱼,在两人之间游来游去。
沉不仙突然转过脸来,舒颈吻在他唇上。
这是第一次接吻。
柔软的比青团还软,微微的烫,像供奉的烛火在跳动。
青草触及到了青丝,身子跌下去的时候,却在转瞬间跌进云端。
柔和的白云替代了土地,河水融入清风,花灯的点点火光化作星辰。
沉不仙按住了他的肩膀,把自己的手肘压在他小臂上,好像这样就把不会掉下去。
绵密的云朵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彼此的脸庞在云雾间若隐若现,却能触及到对方温暖的皮肤。
偶尔风吹散了一些云,她骤然闯进他漆黑的眼睛,沉不仙身子有些发抖,就会被他抱在怀里。
两副躯体之间的云和风被推开,这里已经容不下一丝空隙给它们。
一阵风不依不饶,发丝缠绕。
夜晚的天空庭院,空旷而温柔,沉不仙心跳地飞快,人间的喧嚣和水流的声音混杂着自己不能控制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都被云层掩盖,忽然,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陌生,顿时不甘,便把勾光推倒在云间。
当然不得其法。
他笑话她:“不是这样动的呀。”
沉不仙咬紧了唇,红了耳廓:“……那你为什么懂得这么多。”
“因为我是自然之子,男欢女爱是自然规律。”
他的声音清中带沙,像水底的石头滚动。
后面基本是越来越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