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膳,我还要一碗馄饨鸭子,别加胡荽。”宁平刚踏进堂屋就感受到一道杀人的目光,他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林奉御,你回来了。”
竹箸“啪”地一下摔在案桌上,林奉御的脸一瞬间冻得硬邦邦的,屋里的温度也跟急速下降,如同凛冬来临。
沈铃儿双手默默握着还剩半碗的馄饨鸭子,为了在林冰壶掀桌时能够及时端走。
宁平苦着脸,赶紧用眼神向林清欢求救。
林清欢偷瞟了林冰壶一眼,半晌,小心翼翼地说:“妹妹,是宁平要吃的。”
“我看起来很傻吗?”林冰壶那双清冷的眼睛里透出的寒光仿佛隆冬屋檐的冰锥子,时刻都有坠落的危险,林清欢再也不敢直视林冰壶,她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眼看馄饨鸭子吃不上了,宁平也不想久留,转身就想要跑,被林冰壶一个凶狠的眼神给钉在原地。
“回去问问赵景曜,砒/霜要不要吃?”
疯子,绝对是疯子!
松开碗,沈铃儿瘫坐在地毯上,像条被破开肚子的鱼,凸出的眼珠里装满了绝望。
若是没有记错,林奉御说要毒死的赵景曜应该就是这座宏大皇城的主人。
相对于她的惊讶,宁平就像平静多了,应该是见多了,也就习惯了,他瞥了一眼角落的林清欢,边叹气边离开了这里。
堂屋里陷入里死一般的沉寂,沈铃儿连喘气都不敢,憋得脸颊通红,在她以为快要憋过气时,林清欢总算开口了。
“冰壶,一切都是因我下作,所以千万别心疼我!”
林冰壶闷得慌,就像被马车碾过一样,压得气都喘不上来,她手握拳头砰砰砸着胸口,很久,才稍稍缓过来。
“林清欢,赵景曜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沈铃儿似乎也听出了个大概,宫廷人人都说林清欢年少得宠,如今年纪大了就痴缠皇上,看来倒是真的了。
“因为他长得好看。”林清欢笑了,笑得很是娇俏,更难得是笑得那般纯粹天真。
这话沈铃儿信了,将才她偷偷看了圣上一眼,只是一眼就让人难忘,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样的男子,总之要是多看几眼仿佛魂魄都会被吸走一般。
林冰壶那双清冷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林清欢,良久,她收回了眼神,转身缓步离开,夜风撩起宽大的长袍,她单薄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悲伤。
“吓到了吗?”林清欢依旧面带笑容,然而略微低沉的声音似乎透露出她此刻真实的心情。
事不关己,沈铃儿自是不会掺和,她赶紧摇了摇头。
林清欢笑了笑,收拾碗箸就要去小厨房,沈铃儿要去帮忙却被拦住了,只让她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
回到小厨房,放下脏的碗箸,林清欢坐在角落里,脸上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青砖地面发生轻微的响动,黑暗中,头也没抬,问:“没吃到馄饨鸭子,他是不是又生气了?”
宁平轻轻“嗯”了声,瞅了一眼黑暗中的人影,嘴角半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事?”林清欢蹙起眉,平日里宁平嘴碎的一刻不停歇,像这样安静更是很少见。
“馄饨鸭子倒是小事,刚才方尚食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宁平本不想说,但他不得不说,“圣上最近性子阴晴不定,我怕方尚食哪日会真惹恼了他。”
“多谢,我会找机会提醒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师姐,林清欢就觉得头疼。
宁平眉头纠结得拧成一团,他瞟了一眼暗处,小心翼翼地说:“今夜圣上要去郑贵妃的玉芙宫。”
林清欢轻轻“嗯”了一下,声音闷闷的,她也不知道这拿钝刀割肉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宁平想了想,终究还是帮着解释了一句:“圣上登基六年无子嗣,朝廷里那帮老家伙整日里闹,他也是无法子。”
“我明白。”林清欢站起身,缓步走到不远处的雕花小柜子,扒开抽屉取出几根黄芪,“我炖些黄芪鸡汤给他喝,你待会儿记得派人过来取。”
“好。”宁平应下,走了几步,撞得腰间玉佩叮当响,猛地停下,回头瞅了一眼忙碌的林清欢,因着左腿不便利,两边肩一上一下,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终究是没忍住,“林司膳,皇上想吃什么自会吩咐尚食局去做,您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清洗鸡肉的手一滞,片刻,又继续拔起鸡毛。
宁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啪嗒”院子里一盆嫩黄的迎春花碎了一地。
“出来!”林清欢放下手中的活计,沈铃儿探出半个身子,颤颤巍巍走了进来,“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沈铃儿是个停不下来的,呆在堂屋里觉得无聊,就想着过来帮忙,谁知正巧撞见宁平来寻林清欢,就顺势躲了起来,刚想走,偏偏不巧撞倒了那盆花。
“我……”
“小丫头,喜欢一个人,又很讨厌那个人,要怎么办?”话问出口,林清欢有些后悔了,一个小宫女能知道什么,看来是憋久了,她自嘲般笑了笑,继续拔着鸡肉上面的细小绒毛。
那人是谁,沈铃儿大概猜出来了,为了保命,本不应该说什么,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就说了出来。
“舅妈也说对舅舅又爱又恨,每次舅舅惹舅妈生气了,舅妈就举着竹扫帚追着舅舅又打又骂,过不了多久两人就和好了。”
“哈哈哈……”
林清欢笑着笑着忽然停了下来,只留下喉头无法言喻的酸涩之感。
“那种寻常夫妻的小乐趣,我恐怕永远都无法体会了。”
“那就安心教我厨艺,让我心甘情愿认下你这个师父。”抛开其他事情不谈,林清欢算是个好人,沈铃儿也不想看她伤心。
林清欢微怔一下,半晌,她眉眼重新染上笑意:“这法子不错!”
……
回到小院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清欢本来打算领着沈铃儿去住的屋子,被林冰壶给拦住了,说是已经准备了药浴,让她直接去浴房。
方才已经惹妹妹不高兴了,林清欢只好应下,将沈铃儿交给林冰壶之后,乖乖去了浴房。
林冰壶提着六角宫灯走在前面,沈铃儿忐忑地跟着后面,毕竟这个女人比林清欢要恐怖多了。
推开西屋的门,林冰壶将宫灯递给沈铃儿,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腾”地一下亮出一簇小火苗,点燃案桌上白莲青瓷油灯之后,屋子瞬间亮了起来。
一张小榻,一个小木箱,一张案桌,简单却也足够了。
“日后这就是你的屋子。”林冰壶声音冷冷清清,比起方才发怒时已经好了很多。
沈铃儿忙躬身行礼道谢。
拿回宫灯后,林冰壶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我很久没听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了,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让沈铃儿差点以为出现了幻听,回神之际,林冰壶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