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宫中一片狼藉,瓷片、书籍、烛台散落一地,姜天容伏在书案上,发髻歪歪倒在一边,金凤钗脱出大半,狭长的凤眸里布满了血丝,如同被困住垂死挣扎的凶兽!
白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右手手背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珠顺着手指一滴一滴下落,她一点都不关心,如今整个心都悬着,连呼吸就尽量憋着,就怕惹了主子一个不高兴,她连小命都保不住。
半晌,姜天容扶正了发髻,将金凤钗重新插了回去,眸子渐渐恢复成往日冷静的模样:“既然天冬没有揭穿你,那你就继续留在郑欣儿那里。”
“皇后娘娘,不要啊!”白芷服侍郑欣儿多年,最是了解她的性子,一旦事情败露,她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姜天容没说话,眸光却变得愈发凌厉,白芷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她弓着腰,慢慢退了出去。
“半夏,你去一趟尚食局!”姜天容又嘱咐了一句,“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隐在暗处的半夏慢慢走了出来,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出了凤鸣宫。
尚食局饭署,林清欢刚盯着厨役将米饭蒸好,就看见香桃急匆匆跑了过来:“不好了,半夏女官请您去正院那边。”
林清欢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腿脚:“走吧!”
“您不怕吗?”香桃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我看半夏肯定没安好心。”
“怕又不能解决事情,总归是要面对的。”林清欢走得慢,加上厚厚的官袍,若是不仔细看,还真就没法发现她左腿的残疾,香桃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到正院时,方尚食早已领着一众人立在院子里,大伙齐刷刷看了过去,半夏讥诮道:“被宠着就是不一样。”
林清欢没接话,默默站到了王翠屏一边,香桃则是快步走到普通宫女一处,缩着脑袋,如同一只可怜的小鹌鹑。
半夏讨了没趣,她也不恼,笑嘻嘻地说道:“皇后娘娘原本以为这次亲蚕礼办的很不错,之后听林司膳说了后厨发生的种种事情,所以决定尚食局上下罚俸三个月。”
尚食局众人脸上那叫一个精彩,有委屈的,有莫名其妙的,更多的是怨恨,而这些恨意全部都是朝着一个人-林清欢。
更让她们气恼的是某些人嘴角还挂着笑容,其实林清欢只是苦笑,姜天容轻飘飘几句话,就让她成为了整个尚食局的公敌。
“对了,林司膳您不用担心,皇后娘娘特地嘱咐了,不仅不会扣您的俸禄,还有再额外加三个月!”半夏看似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林清欢忍不住冷笑,姜天容看似抬举她,实则是烈火烹油,一点都没有给她留活路啊!
当年整座长安城里大伙都说姜天容是第一贵女,容貌、学识、礼仪都是顶尖的,如今看来还要加上一条心机!
“林司膳迟迟不谢恩,有何不满吗?”
林清欢刚想开口,就被半夏打断了:“郑贵妃自从杏林苑回来之后,胃口一直不大好,皇后娘娘说让您过去伺候郑贵妃一段时日。”
林清欢蹙眉,郑欣儿骄纵蛮横,一直以为杏林苑那件事情的主谋是她,倘若真去了烟波殿,她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皇后的命令不能拒绝,她刚想应承下来时,就看见院门出走来一道人影,她身着深蓝襦裙,头戴金簪,眉眼间有三道深深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多思多虑之人,林清欢认识她,那是太后最器重的女官幸夷姑姑。
“太后近来身子不舒服,什么都吃不下,特地请林司膳过去一趟!”
“幸夷姑姑,皇后娘娘已经吩咐林司膳去照看郑贵妃了。”半夏可不打算让到手的鸭子飞了,毕竟圣上也不太在意这位太后娘娘。
幸夷斜斜倪了一眼半夏:“你是说太后娘娘身子不金贵吗?”
“姑姑误会了,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半夏对上幸夷的寒光,气势不由自主弱了几分,“贵妃娘娘身子虚,需要人照顾!”
“圣上以孝治天下,倘若皇后执意不顾及太后的想法,那老奴也只能如实禀报!”幸夷转身就走,态度很是坚决。
半夏有些心慌,林清欢是扣下了,但皇后日后必定会落下一个不孝顺长辈的罪名,权衡利弊,她赶在幸夷出院门前给人拦下了,还一直赔着笑:“姑姑,我方才是和您说笑呢!皇后娘娘最是孝顺,哪里还真会和太后老人家抢人呢!”
“那就好!”幸夷点到为止,瞧了一眼林清欢,“劳烦林司膳随我去一趟永安宫。”
林清欢还礼,跟着幸夷出了尚食局,直奔太后的永安宫。
因着太后娘娘喜爱莲花,所以宫里挖了好几方池子,种满了各色莲花,如今池子里还都是碧绿的荷叶。
最大的池子里修建一处八角亭子,八个翘角上都挂着一个铜铃铛,风儿吹过叮当作响,远远还能看见依栏处侧坐着一个身着锦衣的妇人,她握了一把鱼食,时不时丢上几颗,逗得池子里的锦鲤争先恐后抢食。
“太后娘娘,林司膳来了。”幸夷语气十分恭敬,那妇人转过身子来,圆脸,白净皮肤,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看着很是面善。
林清欢立马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欢儿,你可算来了。”太后热络地招呼道,“快坐下,哀家等你好久了。”
林清欢乖乖坐下,伺候的宫女当即端来两个小白瓷盅,上面画着两只大公鸡啄食,瞧着生趣活泼,充满了市井气息,和华丽又沉闷的皇宫倒是格格不入。
“哀家特地吩咐小厨房用黄芪炖了乌鸡汤,快点趁热喝!”
林清欢谢过后,揭开瓷盖,盅里有几块炖得酥烂的乌鸡肉,扑鼻的香味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以前。
那时太后还是先帝宫中的活菩萨德妃,她收养了低贱的三皇子赵景曜,不仅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还悉心教导。
因着这个缘故,林清欢常常来送吃食,一来二去,德妃就格外喜欢她这个贴心的小宫女。
不过自打生病后,她就再也没看过太后了。
林清欢喝了几口,忽而看见太后皱着眉将瓷盅推开,她刚想问,就听见太后低低地说:“欢儿,皇帝真得很疼你。”
汤勺忽而停在半空中,又听她说:“皇帝说愿意让熹儿回来,只要哀家能够护你周全。”
或许是好人有好报,自从太后收养赵景曜过后,之后连续生下六皇子赵景熹和七公主赵靖瑶,最后太后还是将赵景曜扶上了皇位。
赵景曜登基之后,立刻册封赵景熹为晋王,让他戍守边疆,皇宫里的人都说皇帝是怕太后改变主意,所以赵景熹这一辈子都不会回长安了。
林清欢也是这样认为的,想不到赵景曜为了她,竟然愿意让赵景熹回来。
“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看林清欢清瘦的样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皇帝登基之初,朝堂大臣以姜明睿马首是瞻,皇帝隐忍六年,扶持郑家上位,一点点削弱姜家的实力,所以他不得不维持后宫的平衡。”
“我明白!”林清欢一直都清楚,在赵景曜心中天下最重要。
太后看着她落寞的眼神,想起赵景曜托付的事情,她狠狠心,继续说了下去:“皇帝到了这个年岁,该是时候要子嗣了。”
“理当如此!”看着林清欢冷静的表情,太后心中有些忐忑,想要说些什么,又听她问,“是圣上让您说的吗?”
太后微微错愕,没想到林清欢会猜到。
看她的样子,林清欢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这一年,圣上去郑贵妃的处所,总会让宁平提及子嗣的事情,我心中早就有了准备。”
“你不难过?”太后最是了解林清欢有多喜欢赵景曜,因而见她如此平静,不免有些惊讶!
“难过!”林清欢笑了笑,她眸底灰蒙蒙一片,如同野火吹过之后荒凉的山林,“但没有用,放在之前,我可能不会寻死,但如今我还有个小徒弟需要照顾!”
太后长长松了口气:“你能如此想,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想起赵景曜,她又说:“哀家希望你能够应下一件事。”
“您说。”林清欢回道。
“一辈子都不要抛下皇帝!”太后瞟了一眼越来越近的身影,继续说道,“他没了你,活不下去。”
良久,林清欢轻轻笑了一下,挑起眉眼,道:“太后,我是人,不是圣人,更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观音。”
她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他仗着我喜欢他,肆无忌惮伤害我,凭什么让我管他的死活!”
“你这话是何意?”赵景曜的语气很不好,让人仿佛一下子回到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的日子。
林清欢这一次没有躲避,而是直接迎了上去:“臣和圣上终有一日会分道扬镳!”
“朕不准!”
“臣会以死相逼!”
赵景曜第一次见林清欢如此坚决,他似乎意识到任何威胁的话语都无济于事了!